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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湘地理】老陈家的庙

2024-01-12 19:32|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卷首语

谜之深山

2017年的秋天,我在岳阳平江福寿山下的白寺村度假。

黄昏时分,我从村民老陈家出来,沿着小路在屋后的坡下闲逛,隐约看到昏暗的竹林中有一座很小的建筑。顺着山坡爬上去,发现是一座墓塔。中间一截是后人补修,其他都是原有的构件。按理说墓塔上或者塔前的石碑上都会有记录墓主信息的文字,可惜石碑早就不见了,塔上什么字都没有。唯一能确认的,这就是一座僧人的墓。第二天我就离开了这里,但这件事刚刚开头,留下太多疑问,让我无法放下。

2018年,我又来到了这里。这一次,我沿着老陈家的后山一直往山里走。于是,发现了一条古道,古道旁有更多的墓塔。这些都是有文字的。我把它们拍下来准备回去找资料查证。中间又去了两次,每次都会发现更多的遗迹。

2019年,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为了配合平江福寿山抽水蓄能电站上水库的建设,在山顶大湖坪进行抢救性发掘时,发现了一座始建于宋代的寺庙——福寿寺。福寿寺其实一直就存在于历史记载中,只是它被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地方史志里。谁会在意一个不知名的小寺呢?在此之前,它只是被景区当作一个“白莲教遗址”,招揽一些好奇的游客前去参观。但是作为极少发现的宋、元时期寺庙遗址,它是此次考古发掘中最重要的发现,因此引来了各大媒体前去采访。于是,我又来到了福寿山。

福寿山我来过五次,越来越有趣了。它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的背后可能是更为宏大的历史事件。于是我漫山遍野地去考察,疯狂地查阅史料,不断地争论着各种观点,真相在这些反复不断的“折腾”中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福寿山是一个巨大的谜语。寺庙中残存的造像是一个谜,寺庙的修建者陈氏族人的来去也是一个谜,寺庙下白寺村里众多的墓塔和小庙是更大的谜,这些谜语共同构成了一个湖南山区信仰的历史图景。破解这些谜团的密码是文物与地方志、家谱。解谜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我们因此坠入深山与历史共同构建的迷局中无法自拔。

老陈家的庙

小地方与大历史:于福寿山中,见历史洪流奔涌

▲在大湖坪遗址发现了一座始建于宋代的寺庙——福寿寺。为南方望族陈氏家族的家庙。 图/潇湘晨报记者李林冬

白琪禅师墓塔,第一次看到时,给我留下太多疑问。

白云寺常海禅师,身穿打满补丁的僧衣,话里满是机锋。

平浏古道从山坳间穿过。组图/常立军

思村,我喜欢这个福寿山镇曾经的名字。更早以前,它叫狮蹲,思村是这个名字的雅化。这个好听的名字让我产生了一种对回归田园的向往。

从安定镇上的国道106线转入县道008线,平坦开阔的原野转瞬间就变成了密林深山。空间感有点奇幻,道路曲折迂回,山谷幽深不可知。山间偶有小庙闪过,挥之不去的神秘感,弥漫在山间,让我们始终怀着好奇的心,不断向更深处行进。

既是分水岭又是文化交汇带

在不了解它之前,我们很难想象湘东北这座山,在历史进程中会担当怎样的角色。翻阅经典史书,基本找不到和它有关的事件。但这并不代表它没有存在的意义。相反,在一系列的考古发掘和探索发现之后,在翻阅地方史志和族谱之后,我们在这座山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历史洪流奔涌的巨大力量。

福寿山,是一个独特的半封闭地理空间。如果仅就地理而言,它倒是还有些重要性。

在广袤的洞庭湖与鄱阳湖平原之间,是幕连九山脉,福寿山是它的一部分。福寿山就在这条山脉延伸向长浏盆地的一段余脉之上。通过卫星地图可以清晰看到,福寿山是汨罗江流域与浏阳河流域的分水岭。巨大的山体笼罩在云雾中,神秘莫测。它还是一个重要的水源地,它的水分别流向了汨罗江和浏阳河。从山间穿过的平浏古道连接了两个流域。这个地处两河流域交汇的山区,因此成为两个重要地理空间的文化交融地带。

通过卫星地图,还可以清晰看到一座山的地理空间分布。

白寺村所在的山间盆地是福寿山最广阔也是最好的人居地理空间,数条溪流从山顶穿过村庄汇入白水水库。这里因此沃野成片,风景宜人。除了山下的镇上,这里就是山中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山中的峡谷地带也有村落分布,但都非常零散。山顶附近的大湖坪是一块平坦的台地,也有人叫它大福坪,平江福寿山抽水蓄能电站上水库的选址地就在这里。如果不考虑交通因素,这里也是一个适合小规模耕作的区域。它的空间资源,只够养活一小部分人。如果作为隐居地,这里倒是很适合,如今这里人迹罕至,只剩下少数村民居住,茂密的森林几乎将房屋湮没。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抢救性发掘就在这里进行,并在此发现了宋元明时代的寺庙遗迹。这里卫星地图的数据已经更新到了2019年的10月份,我们甚至可以清晰看到考古所发掘时的探方,沿着大湖坪台地向西有一条纵深的峡谷。一路向下,便是白寺村。

一座山的历史角色

翻过福寿山,另一侧就是浏阳地界。这是一个既独立又与外面有着广泛交流的地理空间。

历史的发展,基于地理空间因素,什么样的地方就会发生什么类型的历史事件。我们往往认为城市是历史地理上的文化中心,却忽视了山区作为隐匿之地的特殊意义。北方中原地带,沃野千里,是逐鹿之地。南方的群山万壑,则是一个民族生命和文化得以保存的地理空间。

福寿山的重要历史阶段起始于唐。唐时,福寿山以东的江西区域已非常发达,而湖南,则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地处福寿山区的平浏古道作为两地间的重要通道,起到了贯通东西的管道作用。文化、经济与信仰,就沿着这样的通道传播开来。

山区不是能够大量生产粮食作物的经济区,它是一个隐匿的安全空间。每逢战乱,南方人多会选择逃往深山,而无山可躲的中原人士,也携家带口,向南方山区迁徙。同治《平江县志》中,地理目下有一个分类叫“寨堡”,满篇记载的都是人们如何躲避兵祸与匪患而结寨山间的事件。当然,土匪也结寨。古代的南方山区,经常弥漫着一种不安定的气氛。只是相比于战火纷飞的城池,这里还是相对安全的。“六相隐平江”不是传说故事,而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它是一个王朝残阳如血的背影下,士大夫们的仓皇突围。

和地方志一样,大山有着“留存历史”的作用。它的缓慢发展,为我们提供了更多可以研究的历史材料。相比之下,城市的发展与更新实在是太快了,甚至连大城市周边的乡村都很难再保持原貌。经济的富裕让人们有了更多修建新房的可能。大山作为天然的障碍,必然导致开发节奏的变缓。推平一座丘陵是容易的事情,平掉一座大山几无可能。山中因此留存着诸多传统因素。古迹、人文都是如此。以至于在这里,林间墓塔林立的情形,千百年来未变。

山,历来都是信仰之地,有其地理因素。建于大山之中的寺庙,可借势造势,借助于大山的神秘氤氲气息,营造寺庙的非凡气质。在福寿山,家庙、寺庙、民间小庙沿山脚、山腰至山顶垂直分布,构建出一个立体的信仰空间。

福寿山大湖坪的考古工作把我们引入了一段宋代豪门大族蔚为壮观的分家史,山下的墓塔则演绎出一段禅宗南宗在湘赣边境长达千年的流变历程。即使是村中不起眼的小庙,也可成为研究民间信仰的重要依据。况且,循着诸多线索,我们还发现了中晚唐时期,动荡的社会造成的官员大规模南迁现象。而这种迁徙,又带来了文化重心的南移,成为决定其后历史走向的重要力量。

一座家庙见证了南方望族陈氏家族的兴衰

初遇白云寺常海禅师。图/记者常立军

福寿山大湖坪遗址,巨大的石缸。

大湖坪遗址考古发掘的瓷片。图/记者常立军

平江福寿山大湖坪遗址,残存的造像是一个谜。组图/记者李林冬

福寿山大湖坪遗址发现的手工造纸用的沤竹池。

文献与文物,我们更应该相信哪个?似乎两者结合起来才是最好的选择。著名学者王国维先生提倡的“二重证据法”至今都闪耀着不朽的思想光芒。借助这足以照亮探索之路的光芒,我们深入福寿山腹地,同时也进入到县志和家谱组成的文字汪洋,在历史的迷雾里摸索前行。

家族墓证明了一座寺庙的真实身份

这个叫“大湖坪”的地方实在隐藏得太深了。它位于福寿山接近顶部区域的一个山间谷地里。密林幽竹,深不可测。在考古发掘之前,其实这里已经有文物出露于地面。五尊残破的造像被东倒西歪地遗弃在林间,一口巨大的石缸就在不远处。

这里也叫大福坪。东有福寿山,南有九龙山,西为白水山,东北是福桶山,四面群山环抱,中间是一处非常平坦的山地。考古工作陆续展开后,新的发现不断颠覆这里只是一个“白莲教遗址”的观念。砍掉密集的林木,剖开厚重的土层,一座寺庙遗址赫然出现在眼前。我们站在坡顶山寨的位置向下俯瞰,可以清晰地看出这片建筑群的功能分区。它有一座大殿,大殿旁边是一个偏殿,另一边高台处是造纸遗迹。穿过造纸遗迹,则是一片颇有规模的住宅区。在这片建筑群后方山坡的竹林里,则是一座家族墓葬。

跳出这片建筑群,环顾四周,可以清晰看出这里的自然地理风貌。坡地的两侧,有溪水环绕,周围则是起伏的山峦。如果居住规模不大,这里真的可以说是一个极为美好的隐居地。

走下山坡,进入遗址内部。建筑基础与构件遍布,其中最为精美的是位于大殿基础上的石雕构件,纹饰繁复而美。一口巨大的太平缸位于大殿之前,据说是为寺院防火所用。

位于高坡处的造像是一个争论的焦点。它最初被人们认为是白莲教的遗存。经过考古专家们的鉴定,它更倾向于是一个带有道教因素的造像。而其后的考古发掘,则又发现了宋元时期的带有“寺”墨书的青瓷碗和“口庵”刻书的紫石砚,这些文字信息又将宗教遗迹的性质指向了寺庙。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杨宁波认为这是一处佛道兼容的寺庙。而这座寺庙,还有着当地陈氏家族家庙的性质。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宋、元之后,民间信仰日益世俗化,这既有着官方政府意志,更多的是民间自身的行为。江南地区基层宗教生活中突出的现象是:佛教、道教和祠祀系统的大小庙宇既相互转换,又同时兼营。

这座庙叫什么名字?清代,《同治平江县志》中记载:“福石寺在县南七十里百房洞,宋陈轩建”。陈轩是谁?从现存陈氏族谱中得知,他是陈氏潭州官庄端公的五世孙,他还是一位宋代的正五品文散官。

光绪十八年壬辰重修《聚奎堂陈氏族谱》记载:“迄至五世孙轩乃迁平江福石山下,创基立业……祖轩公,官奉议大夫,经过河南开封府见民饥荒,施米八百担赈济饥民,归受平江福石山四围祖业,在福石山修福寿寺,供祖主,修佛像造住房于山洞口,以为避居防侵之所”。

福石山,是福寿山曾经的名字。然而县志中提到的百房洞就是现在的大湖坪吗?

我们在清同治《平江县志》的“水篇”里找到这样一段:百房洞水,源出福石山大湖坪,北流七里……左与白水合,又西南流五里至献宝台。因此百房洞与大湖坪可以确认为同一地理区域。但这里如何能够确认为就是县志中所述的福寿寺?陈氏族谱提供了另一个证据。在民国重修的陈氏族谱中,有一位二十世的陈太烈公,族谱中记录了他的墓碑文。“太烈公,字朝扬,明洪武三年立居狮蹲大屋场祖基,重修福寿山香火堂,明永乐二十一年殁,葬福寿山寺后,配郝氏,明宣德元年丙午十月二十日戌时殁,葬福寿山寺后,夫妇合墓”。狮村就是狮蹲,后来改成了思村,现在又改名为福寿山镇。幸运的是,省考古所在发掘过程中找到了这座墓。

在遗址的后方,我们顺着一段因为修水库而被砍伐出的路,找到了杨宁波所说的陈太烈夫妇墓。墓碑为重修,上面写着“明逝二十世祖考妣陈公太烈母郝氏老大(孺)人归葬”。墓前散落的残碑,上面有残损的碑文,依稀可见“住狮蹲”“配郝氏”等文字。这里确是陈太烈夫妇的合葬墓。家族墓的发现明确了这座遗址就是福寿寺,但仍有其他疑点。二十世陈太烈重新整修了福寿寺,但最初修建福寿寺的是否是五世祖陈轩,依然待考。我们在家谱中所能找到的,是关于陈轩在徐州做官,并葬于徐州的文献记录。

一个“宗族托拉斯”被拆解的大事件

我们开着车一路来到了白寺村。

进村口便看到了一家叫作“义门饭店”的餐馆。我对同行的记者说,这个老板肯定姓陈。

进门一问,老板果然姓陈,名叫陈意坚。之所以有这样的准确推断,是因为他的店名。义门这个词,基本上只有陈氏家族的人在使用。

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后,给我们拿出来他家所藏家谱。他们与山上的陈太烈家,居然不是同一支,他们来自广东。而据1994年7月出版的《平江县志》姓氏卷中所述,关于历史上陈姓迁往平江的记录一共有四条,其中清乾隆二年,确实有一支来自广东嘉应。而山上的陈太烈则来自于著名的陈氏潭州官庄一世祖端公。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简单,陈氏迁徙的背后,隐藏着中国宗族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义门陈氏分庄。宋嘉祐七年(1062),由文彦博、包拯等大臣建议,义门陈氏分析居住,宋仁宗采纳了这一建议,以陈氏孝义太盛,散至各地作忠孝典范,教化民风为由,拆散了义门陈氏,并派人监护分析。最终将义门陈人分迁全国72个州郡(144县),分析大小291庄(另加43官庄共334庄)。从此,一门繁衍成万户,万户皆为新义门。这应该是史上最大规模分家了。一个兴盛了332年,聚集同族人口3900余口的超级大家族从此走向离散。

作为名门望族的陈家,为何被强行拆散?史书的记载冠冕堂皇,理由却难以让人信服。看一下义门陈氏的历史,或许可以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什么义门陈氏会被强行分解。

唐开元十二年(724),陈朝宜都王叔明五世孙陈兼进士及第、初官江州,随后有岳阳王叔慎五代孙陈旺、陈昌由颍川汝南亦来到江州。后来陈兼左迁封丘县丞,陈旺于开元十九年(731)建庄浔阳县蒲塘场太平乡永清村(今江西德安县车桥镇义门村)。到唐中和四年(884)已经是数代居住150多年,唐僖宗御笔亲赠“义门陈氏”匾额,此后义门陈多次受到皇族表彰,闻名遐迩。古时江右泛指江西,义门陈氏作为江右望族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唐宋时期江州义门陈氏家族,创造了3900余口、历15代、330余年聚族而居、同炊共食、和谐共处不分家的世界家族史奇观,是中国古代社会中人口最多、文化最盛、合居最长、团结最紧的和谐大家族,成为古代社会的家族典范而名动朝野。

成也宗族,败也宗族。在陈氏成为几朝宗族典范的同时,越来越大的规模,以及宗族中遍布的高级官员让权力体系感受到了一种威胁。朝廷对于一家独大有一种深深的担忧。这种“大”,并不在于姓氏规模。人口数量上多于陈家的宗族数不胜数,但大多比较分散。陈家三百多年聚族而居,且宗族中官员众多,足以结成强大的宗族联盟。

提出这种忧虑的人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包拯。是的,就是那位历史上著名的清官包拯。

“六相隐平江”是一个王朝的沉重背影

虽然找到了福寿寺和陈氏家族的种种关系,然而最初引发我们对福寿山探索兴趣的那座墓塔,它的主人是谁,依然是一个谜。

我们在村中询问村民,他们大多只知道那里是一位僧人的墓塔,具体是谁,却说不太清楚。在询问无果后,我们决定上山去问一下山上的僧人。既然是墓塔,肯定与寺庙有关。

正是中午的时候,省考古所的杨宁波打电话来,说他正在白寺村考察造纸遗迹。我说我们正准备去白寺村上方考察一下墓塔,他对这个也很有兴趣,于是在午饭前,我们约了碰面,并一起沿着白寺村溪水旁的一条步道上了山。

步道的尽头,是一座叫白云寺的寺庙。

我们在路边的塔院中观摩墓塔时,听到门口传来发动机的轰鸣。一位身穿浑身打满补丁僧衣的僧人跳下翻斗车,远远地看着我们。走过去与他交谈,问他是不是寺里的僧人,他却反问你觉得呢?我说像是游方的和尚,他大笑。他自称叫常海,是上面那座白云寺的主理人,他的话里满是机锋。

他告诉我们,山下那座墓塔是白水寺白琪禅师的归葬之地。

那白水寺又在哪里?我们继续追问。

“就是坡下那个小学的位置嘛。”常海说。

原来就是那里,我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前几次来白寺村,都是住在私塾旧址旁的村民陈想仁家。那座私塾后来又改做了白寺村小学,如今是村里的一个公共活动空间。原来白寺村因其得名的白水寺遗址就在我去过多次的地方。对于白水寺,我们在平江县志中查到了明确的记载:“白水寺在县南六十里,即聚台。唐天宝中,侍郎白琪隐居于此,入《通志》(按:《风土记》云:有白侍郎坟塔)。”如果说白水寺的位置是可以确定的,那么寺后山坡上这座唯一的墓塔,则基本可以确定为白琪墓塔。他的墓塔,与白云寺诸多僧人的墓塔相距很远,也推翻了先前很多村民所说白云寺和白水寺是同一座寺院的两个部分的说法。它们其实是完全独立的两座寺。

县志中的记载引发了我们更大的兴趣。白琪不仅仅是一位禅师,他之前的身份是兵部侍郎。与他一起从长安跑到平江山区来的还有其他五位朝廷高官。其时“安史之乱”已平,但大唐帝国由盛转衰,藩镇割据的局面更加严重,朝堂之上,权力斗争异常残酷。从政本来是古代知识分子的理想,在那时却已成为一件风险极大的工作。远离朝堂,隐居山林也就成了很多官员不得已的人生选择。

六相隐平江,是平江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时隔一千二百多年,其坟碑尚存,其后人还在。他们的到来,改变了平江的文化面貌。其后,杜甫流落湖南,最终也归葬于此。平江的山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它不断地吸引着古代的知识分子和高僧大德来到这里。

山中的信仰:老陈家的庙和它的邻居们

▶琪岩庙的位置很奇特,它孤立在湖边的一块高地上,高地上长满了大树。 组图/记者常立军

琪岩庙石虎。

义门陈氏族谱。

柳公庙供奉神话传说中的柳毅。

灵官庙,供奉的也是白马灵官。

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杨宁波在白寺村勘察古墓。

福寿山与白寺村有点名气,是因为当年湖南卫视在这里拍摄了“爸爸去哪儿”的户外真人秀节目。节目组把这里当作一个长沙近郊山村的美好典型。而事实上,这里的确有着极为纯正的田园景观。只是山中那些关于信仰的秘密,似乎远比风景更为丰富迷人。

[宗族信仰]“老陈家的庙”在湖南有好几座

在整理地方志和族谱的过程中,一些新的信息不断地让我们感到惊喜。

为了查找陈轩来到平江福寿山的过程,我们翻阅了《长沙县志》,里面提到“福寿寺唐陈英仲修,复改名敛田寺今复旧名”。陈英仲是端公的三世孙,他怎么也修了一座福寿寺?考虑到这是长沙县志,这座福寿寺其实就在长沙县的开慧镇,这座福寿寺后来又改名为敛田寺。之所以有这样的改动,缘于八世的陈团娶了九位妻子,生了十一个儿子。到第十一子陈可秀时已无田可分,于是让前面十个哥哥每人让出一分田来,聚拢成田给可秀管理。福寿寺因此改为敛田寺,以纪念这次彰显家族情义的分田事件。

《长沙义门陈氏陈端公世系》中也提到“英仲,伯万长子,官参军,建福寿寺,即今敛田寺,随寓置麻林桥庄,修石鼓牛平愿桥,葬沧浪桥石墓拜台四步华表碑记”。

陈英仲是家族中第一个修寺的人,并且这座寺庙也叫“福寿寺”。

修寺或是陈氏沿袭的传统。他的孙子陈轩,移居当时的福石山后,也建了一座福寿寺。福石山也许正是从这个时期之后,才开始被叫作福寿山。

在陈轩之后,陈氏的后人,二十世陈太烈重新修缮了福寿寺(那时还叫福石寺)。在五世到二十世之间,十几代的间隔时间,大湖坪并未成为陈氏一直持续的繁衍生息之地。陈轩晚年致仕,去了徐州,也葬在了徐州,远离了故土。他的儿子也留在了徐州,直到他的孙辈陈敬孙在晚年才又重新回到了湖南。

不知是什么缘故,二十世的陈太烈来到了大湖坪这片祖居之地,并重建了福寿寺,使之成为陈氏家族的一个祭祀地。一直到晚年,陈太烈与他的妻子郝氏都居住在这个深山里的祖地,死后也安葬在寺后的山坡上。他的儿子陈宗传则离开了这个地方,去往了山下平江南乡石圳居住,并在那里繁衍生息。

陈氏端公世系的另外几支,也热衷于修寺。据族谱记载,“仲嗣,国学生,配骆氏,夫妇葬朱山觜,生泰士,原名泰清字儒林,国学生,配江氏,居河西修白云寺”,“必贵,表长子。官刑部左侍郎,解组归田,居碧湘街同弟必贤建东林寺,旋屯田十石四斗,田界自寺门口起至周家冲止,铸钟一口入寺”。

但这些寺庙都在长沙,与平江的福寿寺并无关联。

与福寿寺有来往的陈氏家庙是安心寺,时间已经到了清初。陈氏在平江的后人陈存,在福寿山下的黄泥坪修建了一座安心寺(清同治平江县志载:安心寺,在县南五十里黄泥坪)。在陈氏新修的族谱中,有一段《重修安心寺碑文》记载。其中提到“又于福寿寺迎释子如日禅师来居此寺,以师事之”、“戊子岁又于白水寺迎释子昆明居此”。

修寺,并与家庙相结合祭祀,是古代宗族文化中具有非常意义的事件。修建者多被族谱着重记载,成为一种历史荣光。

到清代,福寿寺与安心寺已构成了陈氏在福寿山区的家族信仰中心,白水寺则是与之互通联系的宗教机构。白云寺作为临济宗寺庙,似乎与它们并无联系。在距离当时县南五十里的福寿山区域,尧峰寺、大峰寺、宝志寺、宝峰寺(孔姓山主建)、安心寺、田岩寺、大岩寺、松鳞寺、永福寺、白水寺、白云寺、福石寺(福寿山寺)十二座寺院密集于此,盛况空前。

[临济宗]墓塔中那些寂寂无闻的禅师

十二月初的时候,我们再上福寿山。

这次没有直接到山顶,而是来到了山中的白寺村,这次的考察重点是白云寺临济宗的墓塔。

还没走到寺庙前,就在路边看到一座规模不小的墓塔。于是四个人聚在一起,围观这座塔。塔是新的,碑是旧的。墓碑上的文字很清晰,写着:临济正宗迴龙堂第四十五世雪岑垂和尚。

当年禅宗“五家七宗”,临济宗是一大宗。后来五家七宗中,很多宗派日渐式微,最终留下的主要就是曹洞宗和临济宗。可对于这位禅师,我们似乎都没有印象。

继续向上走,我们发现了更多的墓塔,甚至寺庙为此建了一座塔院。塔院中至少有二十座墓塔,多是临济宗的僧人。

禅师的名字很好听,有“兰菊”“我闻讲”“莲溪”“渴问梅”“莲岩隐”……墓塔上多标注为临济宗“迴龙堂”或“白云堂”“明教堂”。

其实临济宗在平江的遗址,已不是第一次发现。早在2015年的三四月间,由杨宁波领队,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华电平江电厂红线范围内进行了全面的考古调查和勘探工作。他们发现了一处清代寺庙遗址——青峰山寺庙遗址,也被证实是临济宗的寺庙,庙周围有17座墓塔。

白云禅寺的常海师父对于远道而来的我们格外热情。临近中午,他顾不上吃饭,一定要带我们去看看“寺内的宝物”。我们四人跟着他绕到了寺后的山林中,眼前的景象让我们诧异。一座接一座的墓塔,隐没于林间。其中一座规模之大,远超之前我们见过的墓塔,是清乾隆年间贤章初禅师的墓塔。

白云寺最初并不一定就是临济宗的寺院。现在能够证实的是在清一代,临济宗已成为白云寺的主要教义。关于白云寺的来历,同治平江县志记载为唐代,距今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白云寺后来改名为白云庵,现在又改回了白云禅寺。白云寺经宋、元、明至清末,友崖禅师为四十三世。清康熙五十一年,开山祖师祖登法师率徒众由浏阳黄昙寺飞锡来此,挂锡二十余载,坚持自食其力的农禅生活。同治年间又经贤章法师及唐思潜四房子孙,两次修缮扩建殿宇楼阁,庄严宽敞,名扬海内十万信众。历代高僧在寺圆寂多达一百余人,至今后山尚有塔墓。

常海师父是2010年5月份来至白云禅寺的,算起来也快10年了。他把白云寺周边的墓塔做了修整、拍照,并编辑成画册,这件事情真是太有意义了。

关于白云寺的创始人那卓禅师,我们一直无法找到更多的相关资料。禅宗典籍中记载最多的是“五家七宗”形成过程中的主要禅师,其后的记载非常之少。我们曾就这个问题与长沙古开福寺的纯德法师讨论,她认为禅宗因为低调修行,没有载入史册的太多了。

事实应该也是如此。正是这些寂寂无闻的禅师,推动了临济宗在平江的普及,也使福寿山成为临济宗在平江的一个核心传播点。而他们自己,生前则甘于默默无闻于深山,死后任荒草湮没墓塔。也许真正的传道者都会有这种舍身奉献的理想主义的气质吧。

[民间信仰]叫什么无所谓,只要“灵验”就好

福寿山的民间小庙多集中在白寺村。

我们在村里找寻,一共发现了四座小庙,它们是琪岩庙、白马庙、灵官庙和柳公庙。除了琪岩庙在白水水库边上,其他三座都在进山的溪谷边。这条溪谷的上方就是白云寺,而溪谷边的道路,则是著名的平浏古道。也就是说,沿着平浏古道,民间小庙与禅宗在此形成一个信仰分布集中区。

我们最先来到的是琪岩庙。

琪岩庙的位置很奇特,它孤立在湖边的一块高地上,高地上长满了大树,小庙几乎因此被掩盖。沿着湖边稻田间的阡陌,走到这座小庙前。庙前有一只石虎,形制古旧,面目已经有些模糊。小庙的配色方案有点无法形容,是蓝色和红色瓷砖拼成的正门。匾额上却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石刻的“琪岩庙”,一个是瓷砖拼成的“白水寺”。后经询问白云寺常海师父与村民陈意坚得知,这里本来没有庙,修建白水水库时,挖掉了白水寺琪岩禅师的墓塔,于是在水库边重新安置灵骨并为他立庙。后面重修时村民大概觉得他和白水寺有关,又贴了一个白水寺的名字在上面。琪岩禅师在当地如此受到尊重,据说与他生前给村民医治疾病有关。在全民医疗尚未普及的古代,一个好医生很容易被神化。

和大多数小庙一样,琪岩庙内部也很简单。一面鼓,是1989年信众放置的。一口钟,时间更晚一些。钟上雕刻着一排字:明教正宗堂上琪岩大法师。明明是禅宗的禅师,在这里竟然变成了明教的大法师,正规的叫法应该是“临济正宗明教堂上琪下岩禅师”。但民间信仰从来都是“不太讲究”的,叫什么无所谓,只要灵验就好,墙上挂满的“有求必应”牌匾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民间信仰的另一大特点是分类极细,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细分市场策略。

白马庙就是这样。它就在白寺村村委会的对面路边上。建筑形式与琪岩庙几乎完全一样,但换了个配色方案。这次改成了白底红瓷砖,里面供着白马灵官。起初我们以为这是白马大将军,就是三国时期吴国的秣陵尉蒋子文。但是白马将军的信仰大多集中在南京附近,又怎么会出现在湘东的山区呢?这里的白马庙供奉的其实应是白马灵官,庙中的一副对联也证实了这点。白马灵官的民间信仰在洞庭湖的沿湖区域一直盛行,据说他是可以斩杀妖蛇,保佑风平浪静的菩萨,属于水神一类。这里有一座水库,需要一位水神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这里不止一位水神,从白马庙沿着主路往上走,上坡位置有一座柳公庙。

这位柳公,不是别人,就是神话传说中柳毅,传统戏曲中也有《柳毅传书》的经典作品流传。为什么柳毅也成了神?想想《柳毅传书》中关于柳毅到东海龙宫报信的故事便能理解。一个能从大槐树穿越到龙宫的人,自然可以纵横江湖之上。庙中的对联说的也是他的传奇故事:“海国昔传书是豪杰当佑黎庶”,“湖山今入画祀神明仰沐洪庥”。民间信仰的一个有趣之处在于它来源的丰富性。文学作品里的很多虚构人物,在民间却成了让人供奉的信仰。

继续上坡,岔路的边上又有一座灵官庙,依然是白马灵官,可以看成是上一座的连锁。这座看起来要更加精致一些,至少宝顶和飞檐看起来还像是那么一回事。

如今仅存的四座民间小庙,依然可以看出民间信仰与官方信仰的诸多不同。这种差异,从古至今都存在。正如写了《他奶奶的庙》的清华大学建筑系博士徐腾所说:“经典文化讲究的是克制,需要特别地收敛;民间文化实际恰恰是放松的,需要一个很热闹的场面”。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 常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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