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孤注一掷》导演申奥：人性的复杂和反转，是我创作的母题

申奥  1986年出生，中国内地男导演、编剧，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2019年，自编自导个人首部电影《受益人》，获得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2023年，执导电影《孤注一掷》，截至发稿，影片斩获38.4亿元票房。

今年夏天，电影《孤注一掷》以破竹之势成为暑期档最大黑马，成功拿下票房冠军，影片导演申奥也被更多观众所熟知。

当导演之前，申奥拍了十年广告，创作过多部口碑出色的短片。2016年，导演宁浩的坏猴子影业发起“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签约了多位新人导演，申奥是其中之一。2019年，申奥凭借电影导演处女作《受益人》崭露头角，今年又以更成熟和更具话题度的《孤注一掷》获得业界关注。

“没想到票房可以火到这个程度。”面对38.3亿元的票房成绩，申奥保持着低调与谦逊。《受益人》以“骗保”为切口，剖开一场婚姻骗局背后的人性挣扎；《孤注一掷》则将视线聚焦于“境外网诈”。问及为何对诈骗题材情有独钟，申奥笑言，“其实有点儿凑巧，往往拍了一个题材，后续类似题材都会找到你。”两部大银幕作品都有鲜明的社会属性，对于个人创作风格，申奥直言，“我一直坚定地用写实手法拍摄现实主义作品，因为真正吸引观众的是人性的挣扎。”

“开拍前没意识到题材的影响力”

从《受益人》到《孤注一掷》，申奥的电影都有着鲜明的影像风格和态度。他始终在关注人，关注人在极端情况下的心理状态。

2018年年底，《受益人》杀青后，申奥开始寻找第二部电影的选题。“我关注到一个境外诈骗集团，绑架了一对程序员，还雇佣了一些人，向境内伸出魔爪。”这则新闻，让申奥对网诈题材产生兴趣。

收集资料的过程中，申奥认识的一位朋友，因为网络赌博而自杀，这件事带给他强烈冲击，“我才意识到网诈不仅骗钱，还要命。”申奥因此决定拍一部严肃的现实题材影片。

《孤注一掷》三年前启动筹备，两年前开机。项目创作初期，除了监制宁浩，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是一部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作品。“我们共同的认知是遭遇电信网络诈骗的是小众，被骗至境外务工、受害者变加害者的案例，对比我国庞大的人口基数微乎其微。”深入调研后，团队才发现遭遇电信诈骗的受害人数量庞大，“现在的市场反响印证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申奥眼中，电影分为两类，一类跟观众的生活接近，其吸引力来自共情；另一种，是新鲜和猎奇，《孤注一掷》属于后者。“这类电影需要重塑观众认知外的世界，要汲取大量的新闻素材，再浓缩成两个小时的电影。”

申奥在筹备期走访了很多公安民警、反诈人士及受害人。海量的一手资料，为影片提供了丰富而逼真的细节。一些真实案例，让申奥记忆犹新，“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案例实在太多了。每个案件背后损失的不仅是财产，还有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又一段破裂的情感。”

采风期间，申奥曾采访过一位反诈警察，他一进餐厅就满头大汗地说：“我刚处理完一个事儿，光这一个月，我们这座城市就有五个大学生因网络诈骗自杀。”民警详细地介绍了这五个案件的前因后果，“那时候我觉得，拍这部电影太有必要了。”申奥感慨。

创作关键词：“信任”和“贪婪”

刚开始创作剧本时，申奥笔下的故事，只有被骗至境外诈骗工厂的程序员潘生（张艺兴 饰）和美女荷官安娜（金晨 饰）两个主要角色。经过大量调研，申奥发现单一的故事线过于简单，两个角色不足以描述境外网络诈骗的生态。“这个犯罪系统涉及实施诈骗者、组织诈骗的头目、诈骗的中间环节、受害者，以及侦破案件的公安机关。”最终，申奥在剧本中融入大量真实案例和原型人物，通过群像塑造和多线叙事，呈现境外网络骗局。

申奥提到，《孤注一掷》的创作初衷和主旨有两个关键词，一是信任，一是贪婪。“哪怕潘生和安娜犹如困兽，但他们之间仍建立起了一种信任——我相信你是有良知的，我相信你获得自由的那天，不会丢下我们。所以，最后安娜在警察的引导下良心发现，带着警察‘杀’回诈骗园区，解救了受害者。”

王大陆饰演的赌徒阿天家境优渥，他偶然进入网络赌博平台，被激活了内心的魔鬼——贪婪。“我们在调研中发现，被骗者和性别、年龄、学历、职业毫无关系，在安全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反而更容易落入圈套。”

人性的复杂和反转，一直是申奥创作的母题。影片中人物的魅力，在于其人性的弱点和两面性。潘生自大，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落入境外高薪的骗局；安娜贪婪，自恃美貌，却险些丧命；阿天盲目，认为可以控制赌博行为，失控后只能以另一个盲目去掩盖之前的盲目。

真实，也是申奥在执导《孤注一掷》时很重视的部分。除了取材自真实案例，置景、服化道也要贴近现实，最关键的是角色的真实感。开机前，申奥给了演员张艺兴大量相关新闻资料。没几天，张艺兴就把资料看完了，还向申奥反馈了各种各样的表演构想。申奥带他见了一位网络安全顾问，顾问讲述了许多境外诈骗的真实案例，张艺兴听完深受震撼。申奥注意到，聊天过程中，张艺兴就开始一点点模仿顾问的谈吐、眼神甚至坐姿。

《孤注一掷》对警察的描写，力求打破刻板印象。申奥了解到，反诈警察的工作注重数据分析和研判，其特质是睿智、冷静、细心。因此，影片将反诈警察设定为女性，邀请咏梅出演。“她的表演是有难度的，既要具备警察的雷厉风行，又兼具母亲的形象。”最后的抓捕戏，申奥并没有拍女警的打斗、擒拿等镜头，“秉着真实的原则，最后的动作戏‘武戏文拍’，变成一场人性的较量，所有反转都在人心里，不在拳头上。”

两次合作，对宁浩充满感激

申奥是北京人，朝鲜族。他的父亲做广告出身，申奥从小在广告片场玩耍，“到现在，我都记得很多大导演当年拍广告的样子。”申奥也在那时种下了电影梦。

2009年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申奥的毕业短片《河龙川岗》脱颖而出，荣获国内外许多短片奖项。后来，他拍摄的短片《潮逐浪》《我不勇敢》也在国际影展屡获佳绩。

走出校门，申奥一直在拍广告。作为广告导演，他练就了较强的抗打击能力和应变能力，也为日后投入电影项目积累了丰富经验。

一个广告项目中，申奥作为执行导演结识了宁浩，随后被邀请加入“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该计划旨在扶持有才华的年轻导演，申奥与路阳、文牧野皆入选该计划第一批新人导演名单。

终于能拍电影了，申奥的感受就是一个字——爽，“广告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要在乎别人的感受。但是拍电影，就像创造一个世界，视觉、文学、语言、诗歌等艺术全都能在电影中体现。”

2019年，申奥电影长片《受益人》，收获2.19亿元票房和不俗口碑，还获得了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孤注一掷》是申奥执导的第二部长片，也是申奥与监制宁浩的第二次合作。申奥在采访中表示，两次合作，宁浩都无私地将资金、演员、发行、宣传等影视资源贡献给了年轻导演，“我非常感激他！”

不同于拍《受益人》时宁浩的一路陪伴、指导，创作《孤注一掷》时，宁浩给予申奥非常大的空间。“《孤注一掷》合作起来更顺畅了，我们的意见更一致，沟通起来也更轻松。关于电影中多线叙事的考量，我们曾出现过分歧，宁浩导演觉得时代不一样了，大众的观影习惯、电影的叙事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他怕多线叙事对观众不友好，但我还挺坚持的，宁浩导演也尊重了我的想法。”申奥说。

在个人表达与受众市场之间，申奥追求二者的平衡，“更愿意让观众喜欢，纯粹的表达可能跟我的创作观不那么吻合。”即便现在，申奥依然喜欢拍广告的感觉，他认为，作为乙方去听取意见非常重要，拍电影同样如此，“让出品人满意，让观众喜闻乐见，让同行批评雅正”是值得追求的目标。

拍完两部反诈骗题材电影后，申奥希望尝试更多类型，拍一些温暖、励志的故事。

对话《孤注一掷》导演申奥：

最难的是平衡戏剧真实和生活真实

《综艺报》：拍摄《孤注一掷》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申奥：最难的是平衡戏剧真实和生活真实。现实情况比电影残忍许多，既要展现犯罪真实，又要在尺度内把握好分寸，这是最难的。

《综艺报》：筹备过程中，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故事？

申奥：筹备期间，我们采访了很多公安干警，跟随相关部门到反诈一线调研。印象最深的是反诈工作开展的难度。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身处互联网非常发达的国家，可境外的一些地区连网络都没有，高科技侦破手段几乎无用武之地，并且会遭遇当地各种复杂势力的阻挠。所以，电影也展现了公安干警用原始方法侦查、破案和抓捕的画面。

《综艺报》：据你观察，反诈警察是怎样的群体？

申奥：反诈警察非常辛苦，工作量很大。虽然侦破案件是本职工作，但他们也很有耐心、有责任感，会把受害者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去劝阻、开导。其实，网络诈骗可以通过老百姓的自律和警惕来避免，所以创作这部作品最重要的是提高大家的反诈意识。

《综艺报》：《孤注一掷》是你加入“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的第二部作品，相比《受益人》，这次在创作上有哪些升级，创作心态有怎样的变化？

申奥：第一部作品角色比较少，是单线叙事。在《孤注一掷》中，我最想挑战的是多线叙事和群像创作。另外，《孤注一掷》在投资规模、拍摄周期和演员数量上都有很大程度升级，把控这样规模的剧组要面临更多挑战和困难。通过《受益人》积累的经验，我完成了这次拍摄，经验和能力也得到了提升。

《综艺报》：之前你在采访中提到想拍奇观式电影，你怎么理解奇观式电影？ 

申奥：奇观式电影要保持与观众的距离感，让观众认为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同时兼具电影艺术的美感。创作时，需平衡现实生活和艺术真实之间的关系，既要对生活进行艺术加工，又不能照搬生活。

《综艺报》：在拍一部“好的反诈宣传片”和“一部好电影”之间，你做了哪些权衡？

申奥：我认为是取二者的共同点，让观众在两个小时观影时间内受到震撼，同时警醒观众，达到反诈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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