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0 web版第七章『狼之国』 1节

第七章 1 『洗礼』

——尘烟散尽，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令拉姆几近窒息。

「——」

将薄红的眼眸极力启张，再度向着尘烟弥漫的空间凝望而去。

然而，即便在空空如也的空间中百般波折，目光也未曾得见任何所愿之物。

活动的、抑或是黑色的以及蓝色的可爱之物，在眼前裂着大口的空间中，无一觅及——

「——拉姆!」

正欲迈前一步的肩膀被从后面紧紧地抓住，拉姆的意识也随之拉寄了回来。定睛一看，适才即将踏上的脚边立足地此刻早已是皲裂大开，如若没被加以阻止，恐怕自己早已掉落下去。

正如字面一般，连脚下之物都无法观及的自己，实在是不像样子。

「拉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帕特拉修酱，也平安无事吧?」

「爱蜜莉雅、大人......」

紧抓着咬啮唇角的拉姆肩膀的，是本应身处在上层的爱蜜莉雅。

呼吸微促的她正确认着拉姆的平安以及蹲伏在其后的地龙——帕特拉修的状况。

望着她的面容，拉姆也终于取回了接受周围状况的余裕。

眼前，普列阿德斯监视塔的第四层已是满目疮痍。

原本坚固异常的石塔通道业已崩坏，层顶与地面也都碎裂殆尽。洞开的墙壁拥抱着沙海的天空与沙地，干燥的沙风大张着臂膀迎面吹来。

不过，在这之中受害最为严重的，是拉姆与帕特拉修少顷之前还曾待在其中的房间——一个被称为『绿色房间』的居室。

「——」

墙壁、地面、以至天花板上都覆满了密密麻麻的蔓草和爬山虎的房间，由于长年彻底的自然侵蚀，此刻已然是不成原形。

以蔓草与爬山虎编织而成的床笫，因精灵的存在而盈溢着的淡淡微光，一切的一切，都归于了无形。

然后，最大的问题则是——

「拉姆.....昴和蕾姆呢?他们也都平安无事吧?」

拉姆身侧，环顾着曾为『绿色房间』之地的爱蜜莉雅向她如此发问道。而面对她的这一问题，拉姆一时无言以对。

令人痛心的沉默，渐渐凝为了问题的答案。

△▼△▼△▼△

「首先，先来整理一下当下的情况吧。不然，也没法平心静气地对话了呢」

这般说着，安娜塔西娅环视了一下聚在一起的众人，制御着全场。

缠绕在她脖子上的白狐围巾——多娜狐闻声微微耸动，安娜塔西娅以手指轻轻拂去沾在它绒毛上的尘土，继续出言，

「关于刚才袭击了塔的黑影......」

「姑且算是消失了吧。是因为『神龙』波尔肯尼卡的力量吗?」

「影子也是龙的行动也是，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真是把人吓了一大跳呢」

塔内，安然无恙的众人开始分享起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尤里乌斯与多娜狐接过安娜塔西娅的话头顺次开言。

虽然尤里乌斯的白色骑士服看上去也和安娜塔西娅与多娜狐一样脏得厉害，但是这并不仅仅是因塔内的激战所致，更与适才的变故影响甚深。

不过，三人并未因此复又受伤，从这一点上来说可谓是万幸之福。

而如今濒至的这一结果，也都是位于塔之最上层的『神龙』波尔肯尼卡的功劳。

「是波尔肯尼卡用吐息消灭了那些汹涌而至的影子。否则，大家可就真的要遭难了呢」

对于环抱着小手此般发言着的碧翠丝，安娜塔西娅也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当波尔肯尼卡释放出它那骤然的吐息之际，安娜塔西娅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如此突如其来的事态，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将之认作为虚惊一场而完全放松下警惕了。

「虽然『神龙』对于迫近的危机做出了出色的应对，但是它不对劲的状态却依然如故......不过现在的它貌似很顺服于爱蜜莉雅大人的指示，表现得十分得老实」

「虽然为了顾及尤里乌斯的感受，咱不会再用它痴呆了这样的说法......可是，『神龙』先生非常可怕的事实却丝毫未变。不过，事情也正如碧翠丝酱所说」

「那当然」【译注：碧翠丝语】

能够应对适才那样突发变故的就只有波尔肯尼卡。倘若没有它这条龙将押寄而来的影子一口气吹飞的话，简直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而，此刻却并不是该纵情欢庆的时候——

「还真是不得了的量啊。不过，也正是那个才把哥哥他们一下子给......」

「梅丽酱」

「——啊，对不起」

「——」

不知是否是出于动摇才不意间说出上述的话语，口不择言的梅丽被安娜塔西娅稍事提醒了一下。在乖乖道了歉之后，梅丽将视线转向了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爱蜜莉雅和拉姆。

就结果论而言，因那些影子而受到伤害的是昴阵营中的两人——昴和雷姆，所以，对于安娜塔西娅阵营来说，其受到的损害几乎为零。

「话虽如此，毕竟也是一同旅行的同伴呐」

这般喃喃自语着，安娜塔西娅瞄了一眼尤里乌斯与多娜狐的反应。

在自己与多娜狐互换、意识归于沉眠的期间，他们两人一直都在与爱蜜莉雅等人一起行动。

与自己有着十来年交往的多娜狐自不必说，就连在记忆中几乎是全新的尤里乌斯，其意念的动摇自己也是几可确定。

而在这一点上，本应与昴关系亲密的碧翠丝此刻却能很好地跟上对话，这让安娜塔西娅感到惊异诧然。

「碧翠丝酱没事吗?哦不，没事这种说法不太好呢。但是，你不会感到慌乱吗？」

「......就算贝蒂再慌乱，昴他们也不会因此回来。现在比起慌乱，搞错了初期行动才是问题所在，这才是贝蒂极力想要避免的地方」

「初期行动?这意思是......」

「——把昴和蕾姆带回来。以此为目的的行动，对吧?」

安娜塔西娅讶异地锁起娥眉，打算追问碧翠丝。而扶着拉姆肩膀的爱蜜莉雅却打断了安娜塔西娅的问话。

以紫绀色眼瞳笔直地射向己方的视线满蕴着强大的力量，这让安娜塔西娅不禁有些瞠目，在用舌头微微润濯了一下唇角之后，

「什么嘛，还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呢，这不是很不错的眼神嘛。所以呢，你为什么会那样说?」

「很简单。昴和蕾姆被那些影子吞噬然后被带走了......虽然波尔肯尼卡赶走了它们，但结果已然是迟了一步。不过......」

「他们，确实还没有死」

在爱蜜莉雅的支撑下，拉姆睁开了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如此断言道。

疲惫地舒了口气，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是鬼族的角所在的地方。同时也是她断言的依据。

「鬼族的......啊不，姐妹的共感?所以才能与蕾姆小姐连接在一起吗?」

「欸欸，蕾姆还活着......巴鲁斯姑且不论」

「昴也没事！这一点贝蒂可以保证!」

对于拉姆那过于模糊的发言，碧翠丝涨红着脸怒嗔道。碧翠丝是与昴签订了契约的精灵。所以她的发言也具有可信度。

也就是说，消失了的两人被分别从不同的角度确认了生存。

「昴和碧翠丝大人有着契约的联系，而蕾姆小姐与拉姆女士又存在着共感......有相信的价值。而且，我自己也是在如此期待着」

「倒是挺坦率......嘛，我也期盼着菜月君他们能够平安无事」

尤里乌斯的反应令安娜塔西娅不禁抚了抚围巾——关系变得太好也是个问题。

说到底，自己一方与爱蜜莉雅一行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但彼此之间互相争夺王选的立场是不会改变的。自己并不想本末倒置，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也正因为是处于相争的关系，所以才更应该好好地偿还贷款呢。

「然后呢?虽然哥哥他们还活着是喜事一件，可是他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呢?」

不善察言观色的梅丽一边逗着头上的小红蝎一边发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尤里乌斯如是开口，「关于这一点......」

「虽然无法详细说明，但那些影子是阴魔法......至少，是阴属性之类的东西。而且也是和封印着龙车里的罗伊·阿尔法德以及祠堂里的『嫉妒的魔女』是同质的东西吧。那么在这方面专家就是......」

「是贝蒂呢。贝蒂的判断和尤里乌斯的差不多。那是阴属性的团块呢。而且，是与拥有着指向性的纱幕相近的东西」

「纱幕?那是阴属性的基础魔法吧?那一招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因为使用者很少，导致对此有误解的人类很多。不过，如果连同样是精灵的你也是如此认知的话，那可就让人困扰了」

被碧翠丝紧紧盯着的白狐模样的多娜狐应声缩了缩脖子。目及它的这般反应，碧翠丝竖起了手指，「听好喽？」

「纱幕的特性是『分离』。低级的纱幕能够将意识与肉体分离，而高级的纱幕能将空间与空间分离。贝蒂的『机遇门』就是此中应用，通过将房间与房间相互连接从而实现类似转移的效果」

「就是碧翠丝大人在以前的宅邸中所使用过的手法呢。吃饭的时候总是摸不着人影，老实说，已经受够了呢」

「现在、在这种时候被这么老实地抱怨不是会让贝蒂强烈地动摇嘛。虽然很抱歉但是道歉什么的还是先留作日后吧......总之，只要纱幕想，就能以分割空间的要诀将无论多么坚固的物体分隔开来。这可是『嫉妒的魔女』的得意技呢!」

「按这样的解释，也能把昴君他们切成一块一块的吗?」

如果那影子是那般凶器的话，那被吞噬的昴他们的生存听起来也只能是以绝望为主题的发言了。

然而，碧翠丝对安娜塔西娅的疑问静静地摇了摇头，

「刚才所说的都只是举例子。至少，那些影子并不是用来切碎昴他们的。应该是想要将他们带去某个地方」

「隔开空间，带去某个地方......在这种情况下，是要带去它自己所在的地方么?」

「——因为有巴鲁斯的瘴气呢」

多娜狐把碧翠丝的讲解进行简化，最后由拉姆得出结论。

包裹着昴的瘴气——在前往监视塔的途中，魔兽们非常得活跃已是王选候选人之间所周知的事实。

不过，这种瘴气的发生原因和具体性质却完全不为人知。

「所知道的，只有瘴气会吸引魔兽，以及与魔女教相关的物事大多都会浓郁地散发着这种东西......」

「那个，虽然昴经常会被魔兽追逐，但他和魔女教没有一点关系的。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会非~~常得奇怪......」

「放心放心，事到如今，对于这一点咱已经不再怀疑了哦，爱蜜莉雅小姐」

「是吗?那就太好了。昴可是个好孩子呢......」

虽然爱蜜莉雅抚着胸口大松了一口气，但问题却依然深植而在。

如前所述，昴与魔女教有关的想法现在已经不在安娜塔西娅的心中了。不过，昴来历不明这一事实却仍然让她心存着疑念。

自己并不认为昴是个恶意的存在。但是，无意识的恶意也还是存在着的。

——昴的这一存在本身，就有可能是为行使恶意的炸弹。

「诶呀呀，姑且算作是多余的担心吧......开场白我听懂了。吞噬了昴君和蕾姆小姐的影子，是把他们带到某个地方去了。问题是，什么地方呢?」

「还有，在波尔肯尼卡吐息的干扰下，最终又变得怎样了呢?」

分别与昴和蕾姆相连的碧翠丝和拉姆大概会有他们大致所在的判断吧。

现在所知晓的就只有他们尚且还活着，要是对他们的所踪一直毫无头绪的话，最后能找到的也就只有他们的骨头了。——不管怎么说，在场的全员都没有不去寻找的选项。

「拜托你们两个了。快告诉我，昴和蕾姆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闻听着爱蜜莉雅的真挚诉求，碧翠丝和拉姆对视了一眼。

然后，在沉默了数秒钟之后，

「——南边...呢」

「拉姆的感知也是同样的方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距离确实相当之远」

「南边?要说从这里往南的话......」

碧翠丝与拉姆齐声说出的「南边」，让爱蜜莉雅蹙起了漂亮的眉毛。她想必是在努力地在脑内描画着世界地图吧，与之相替地，安娜塔西娅举起了手。

现在众人的所在位置是在世界地图上最东边的奥格利亚沙丘。从这里往南的话，作为五大城市之一的皮克塔特以及佛兰德斯都是候选城市，不过——

「只是这样的话，是解释不了她们两人的反应的」

仿佛是想法同调一般，尤里乌斯代替安娜塔西娅说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有着这般相合的思考速度，他作为自己的骑士真是无可挑剔呢。闭起只眼，安娜塔西娅肯定了尤里乌斯的言辞，「是啊」，

「虽然距此是有一段距离，但如果是在那附近被抓住的话，受害程度可说是最小的。可是，她们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或许是在更往南一点的地方?」

「更往南一点，该不会......」

「——意思是，在南边的佛拉基亚帝国?」

与大惊失色的爱蜜莉雅不同，梅丽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惊异。

不过，这也可以说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而做出的反应。如果梅丽所说的是事实，那就可以理解碧翠丝她们的反应了。

万一昴他们越过了国界——而且是进入了南方的帝国，那就麻烦了。

「南方的佛拉基亚帝国和露格尼卡王国在王选期间签订下了不战协定.....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吧，尤里乌斯」

「是的。可能您还尚未知悉，为进行协定的交涉，我也曾跟随使团一同前往。并且与莱茵哈鲁特和菲利斯一道直接面见了帝国的皇帝」

「好像王国和帝国的关系非~~常得不好，现在的话有所改善了吗?能不能出发去那里寻找昴他们......」

「——不，那是不行的」

对于爱蜜莉雅小心翼翼的问询，尤利乌斯低垂下眉尾摇了摇头。

他那端正的面容中，耀着宝石般色泽的黄色瞳孔覆上了些许阴翳。

「帝国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暂时禁止了与王国的往来。与北方的古斯提克圣王国，也因王选的关系造成了同样的事情，虽然那一侧的禁令如今已经解除了......」

「也就是说，帝国的那个禁令没有解除的话，就没法进入里面呢。而且因为这趟过来监视塔的旅途，这也不是最新的情报......如果时局依然没有改变的话......」

「前去救援昴他们会很困难?」

「很遗憾」

思来想去，尤里乌斯所得出的结论却仅仅只是一句遗憾。

安娜塔西娅也同样只能得出和尤里乌斯相同的结论。如果想要进入佛拉基亚帝国，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能行暗渡之道，即便如此，也仍然需要时间与情报。

没有速效性。一想到生死不明的两人，此刻的爱蜜莉雅一定会焦急万分吧——

「既然如此，我们就得赶快行动起来了。从波尔肯尼卡身上取得龙血，然后带回到普利斯特拉......接着再把抓到的『暴食』带回去王都，是这样吧?」

「爱蜜莉雅......?」

「我知道的，碧翠丝。现在我的心里非~~常地、非~~常地着急。但是，就算在这里再慌乱也是救不了昴他们的......我必须得冷静下来」

然而，本以为会惊慌失措的爱蜜莉雅此时却做出了异常冷静的判断，这让安娜塔西娅不禁惊异万分。而面对同样为此感到惊讶的碧翠丝，爱蜜莉雅坚定地点了点头。

眼瞳在摇曳，音声在微颤，但她还是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为了将昴他们连带回来，一秒钟都不打算耽误。

「他们两个——昴和蕾姆一定还在一起吧?」

「......拉姆和碧翠丝大人互相对照了一下，恐怕正是如此」

「这样啊。......既然如此，昴一定会拼了命地保护蕾姆。所以不用担心蕾姆的安危。不过昴的话，倒是让我挺心慌的」

虽然非常信赖着昴，但安娜塔西娅也存有着同样程度的担心。

将之放任不管的结果，便是塔中失忆昴的诞生。那个带有自罚性质的少年，有着为了守护重要之人而作践自己的坏习惯。

虽然能助人以勇气，但同样也会成为令人不安的因素。

「话虽如此，也只能期待昴君的应变了呢。正如爱蜜莉雅小姐所说，咱们所能做的不是在塔里磨磨唧唧地哀怨。而是行动」

「我明白了。......碧翠丝小姐，要说有什么不安要素的话」

「......昴的身体么。昴的身体因为门坏掉了所以无法自己排出魔力。积存过久的话，最终会导致魔力的爆发」

「原来如此。很相似的立场呢，感觉对昴君的亲近感一下子上涌起来了」

安娜塔西娅的门天生就有缺陷。

不能有效地吸收魔力，是作为魔法使致命的缺陷。不过，这与商人所必须的商业才能和运气无关，所以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困扰。

「安娜......」

「知道知道啦。关于咱和多娜狐的问题，过会儿再单独说吧。——比起这个，还真是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呢」

安娜塔西娅拍了拍手，爱蜜莉雅等人则应声点了点头。

目的是搜寻消失了的昴和蕾姆的行踪，为此，即便是为了准备搜索队，也必须要早早地从普列阿德斯监视塔踏上归程。

另外，来塔的一部分最初目的也必须要加以完成。

「真是忙得晕头转向啊......」

「欸欸，确实如此。可是，昴他们肯定更加地辛苦」

骤然握紧了拳头，爱蜜莉雅想起了被转移至遥远彼方的昴。望及她的这般侧颜，头顶着小红蝎的梅丽眯起了眼睛，「是是是」地耸了耸肩。

于是，就在大家正欲展开准备行动——的时候。

「说起来，拉姆姐姐有说过那件事吗?」

「——。还没呢」

「——?那件事?」

面对梅丽无意间的发问，拉姆一脸苦涩。而听到了梅丽问话、对此一无所知的安娜塔西娅等人将视线一齐转向了拉姆。

沐浴着众人的目光，拉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

「爱蜜莉雅大人，虽然这个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被影子吞噬而转移到帝国的，可能不止巴鲁斯和蕾姆两个人」

「不只两个人......但是，拉姆、帕特拉修和梅丽也都在这里，这不就是在『绿色房间』里的全员吗?」

「就在那些影子猛得涌过来之前，突然有个女孩子冒出来了。而且，据哥哥所说，那是第三个『暴食』」

「第三个，『暴食』! ?」

听到这番无法塞听的话语，安娜塔西娅等人大吃了一惊。

向拉姆询问隐瞒事实的详细细节，以及对于今后的行动是否应该加以修正的讨论开始逐渐变得白热化。

而另一边，慌乱万分地从普列阿德斯监视塔内、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绿色房间』的大洞向外眺望着，爱蜜莉雅在胸前交合起双手虔诚地开始祈祷。

「拜托你，昴。——请一定、一定要和蕾姆平安无事」

△▼△▼△▼△

——就在遥远彼方的土地上，在爱蜜莉雅的祈祷被沙海那干渴的天空吞噬的同一时间。

「——」

微风拂过的草原上，一个少年抱起了一个少女。

少年是个一头黑发，有着锐利眼神的人。眼白部分很多的三白眼和眼神经常是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平常也时有杀人一般的目光这般的形容说法。

可是，现在少年的眼角却是柔和地舒缓着，微微上扬的嘴角描画出一缕小小的弧线。三白眼的瞳孔中隐约有着泛泪的前兆，为了不让视线模糊，少年拼命努力保持着自己的视界。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自己到底是饮下了多么虔诚的盏盏祈愿才换来了如今的这一瞬间啊。一想到那段痛彻心扉的朝朝暮暮，就会情难自禁地供起念想，为什么要把视线从眼前少女的身上哪怕移开一瞬呢?

被少年抱起，与其近距离对视着的，是一个有着明亮蓝色头发的少女。

扑闪着圆润的大眼睛，可爱的表情中蕴藏着丝丝的虚弱。正可谓是用睡眼惺忪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的样子，不过这一说法也确实没错。

事实上，她刚刚从悠久的睡眠之中苏醒过来。因为头脑还未清醒，所以认识现实会稍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英、雄」

颤抖着的唇瓣似是在回味着少年之前所说过的话语。

闻听到这句话，少年——菜月·昴止不住地连连点头，「啊啊，啊啊」。

「是哦。是这样哦，蕾姆。我，是你的英雄。我一直对你......」

「——」

「蕾姆?」

昴一边抑制着自己颤抖着的音声，一边试图捕捉到少女——蕾姆的声音。

可能是口中太过干渴，蕾姆的舌头与嘴唇无法自然地发出声音。尽管如此，自己也要把耳朵贴附至她那似要传达什么的薄唇之上，想要一字不漏地聆听她的每一句言叶。

就连蕾姆那想要传达什么的动作也让自己高兴得几近发抖。

「——唔」

「怎么啦?不用着急哦。蕾姆，你想对我说什......」

想要传达什么而欲加继续的话语未能出口。

把耳朵凑近蕾姆的嘴角，昴正集中意识想要倾听她的话语的时候，他的头和下巴被伸将出来的手臂扼住了。

然后就这样，「唔诶! ?」，发出了翻转声音的昴的身体，不仅是声音，连身体也被当场翻转。

而且——

「......蕾、蕾姆?」

变换了姿势，蕾姆骑在了昴的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昴惊讶不已，一时竟无法做出反应。而从正上方俯视着昴的蕾姆，正用她那蕴蓝的眸子确认着昴的全身。

接着，她静静地调整了下呼吸，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究竟打算对我做什么!」

「——」

「突然之间英雄什么的......还有，蕾姆又是谁?给我老实回答!」

将膝盖压上昴的双肩，在封闭了对方动作的状态下，蕾姆的双手掐上了昴的脖子。在身上体重的压迫之下，昴痛苦地喘着粗气，双腿不停地扑打着。

然而，蕾姆关节技的技术非常得高超。让人根本无从重获自由。

「咕、唔、啊.....」

「不说的话，就一直继续到想说为止。就算想故意拖延时间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来吧，给我回答。你的目的是......」

「——咕」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因天然而没有注意到，蕾姆压迫着昴的脖子的腕力太强，让昴根本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由于缺氧，意识开始逐渐地模糊，这样下去会被蕾姆掐死的，昴这样想着，于是便更加拼命地蹬起双腿。

难得的重逢，而且是单方面的重逢，却要以这样的形式迎来落幕什么的，实在是无法接受，也绝对不能使其实现。

即便，她对自己和昴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

「喔呜，啊......」

「怎么了?愿意说的话，就给我展现出对应的诚意——」

看着昴挣扎的样子，蕾姆蹙起了眉头。

「啊—呜— !」

「—呀啊啊? !」

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飞扑了过来，把骑在昴上的蕾姆的身体狠狠地撞飞。不，与其说是撞飞，倒不如说是与雷姆纠缠在一起从草地上翻滚了出去更为贴切。

加重消失，转向侧面的昴「咳!咳!」地剧烈咳嗽起来，在因重逢的感动与别的要因而泪眼婆娑的视界中，看向了翻滚出去的蕾姆的方向。

接着，视野中便映上了与蕾姆纠缠着的、幼女的身影。

「呜—!呜呜啊—!」

「怎、怎么回事啊，你......快给我停下来!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压覆在仰躺于草原上的蕾姆身上的金发少女，正露着牙齿、涨红着脸颊念念有词着。望及这一光景，昴的大脑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屏住呼吸、立刻原地起身的昴拼命地奔向蕾姆和少女的方向。

然后——

「你丫!给我离开蕾姆啊，你丫个混蛋!」

「啊—、呜—! !」

掰开紧抓着蕾姆头发的手指，昴用力架起少女——大罪司教露伊·阿尔尼普的咯吱窝，将她从蕾姆的身上拉开。

即便体态轻盈的『暴食』在手臂中剧烈地挣扎，但少女所能做到的反抗，也不过仅是扑蹬起双腿而已。这之后她便只是叫喊着扭动着身体，再未对昴进行更进一步的反击。

「啊呜—!呜—呜呜—!」

「靠，这家伙咋回事......!乱蹬什么蹬......喂，给我老实点!蕾姆，你没事吧! ?有没有哪里受伤! ? !」

「没...什么事。倒是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

昴按住想要挥舞起手脚的露伊，而对于他这般的问询，雷姆紧蹙着柳眉如是回答。然后，她小心谨慎地盯着昴的方向，准备缓慢地站起身来。

「——诶?」

啪嗒一下，膝盖脱力的蕾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对于她这般不自然的脱力状态，昴瞪大了眼睛。不过，蕾姆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昴的视线，只是满脸困惑地用手按着膝盖，想要再度站立起来。

可是——

「......腿，不听话」

「该不会...站不起来了吗?」

「不、不是，怎么可能......不可能会，不可能......」

蕾姆飞快地回应着音声僵硬的昴，不停地想要向双腿中注入力量。然而，越是拼命地努力，就越是会加剧严重的状况。

别说是用双腿站稳，怕是连腿部的知觉都已是消逝殆尽。

「因为睡得太久，所以腰腿都很虚弱吗?可是不对啊，刚才把我拽倒的腕力，可不是常卧在床的人的力量啊」

常说，如果长期住院的话，运动不足的身体的肌肉力量就会大幅下降。

因为这个原因腰腿变得虚弱，站起来走路也需要进行相应的复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这样的影响是否仅局限于腰腿部呢?

当下的状况与住院时上半身还能活动的情况有所不同。对于蕾姆，她一年多来一直都出于沉睡的状态。要说虚弱的话，应该全身都会虚弱才对。

可是，现在蕾姆的身体却以奇怪的形式出现了不适——

「——难道，是姐姐大人战斗影响的反馈?」

为了弄清雷姆身体上所发生异常的原因，昴的脑海中掠过了上述的想法。

在『绿色房间』中曾听过『暴食』大罪司教与拉姆的殊死搏斗。因昴的欠佳表现而被逼入绝境的拉姆，选择了与蕾姆分担负担这一王牌。

作为结果，即便在鬼族中也是极为强大的拉姆的负担流入了蕾姆的体内，而且也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昴忆起了拉姆曾经说过的这番话。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

「......都是我的错」

要是被拉姆听到，又会被她斥为不要自我陶醉了吧。

但是，因为昴没能好好地完成所接下的任务，结果导致拉姆勉强自己，最终影响到了蕾姆，这样想来，果然还是昴的责任。

周围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同伴，只有昴和蕾姆，还有一个不知为何一直采取着奇怪态度的露伊，在如今这般的状况下，自己身上的责任就显得更加得重大了。

「都是你的错......意思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

「不是，这只不过是说话的技巧啦......」

「说起来!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 ?」

「——」

雷姆用力拍打着不再自由的双腿，以翻滚着激动旋涡的眸子瞪视着昴。

听着雷姆那肝火如烈的悲痛诉说，昴品味到了讨厌的想象已变为了现实的苦涩念想。

——我是谁?蕾姆这样说。

你是谁，倒还好。可是，自己是谁这一发问，对于一直期待着与蕾姆再会的昴来说，无异于锥心之痛。

当她的自称不再是『蕾姆』，而是『我』的时候，昴就有了预感。

「......和库尔修小姐的状态一样么」

蕾姆的状况是『名字』和『记忆』都被夺走，继而陷入了持续的沉眠。

『暴食』的受害者还有两种其他的表现形式，一种是『名字』被夺走，比如被周围人们所遗忘的尤里乌斯，另一种则是『记忆』被夺走，比如失去了自我的库尔修。

而苏醒过来的蕾姆，是在失去了自己『记忆』的状态下醒过来的，是丧失记忆的状态。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面对着一个眼神凶恶的少年与一个只会喊闹的少女，再加上一双失去了自由的双腿，会陷入混乱是理所当然的。

「呜啊呜!」

不知是不是闹腾累了，不觉间变得老实的露伊从脱力了的昴的臂膀中掉落了下来，一屁股砸在地上，继而发出了悲鸣。

昴没有去注意捂着屁股在地上打滚的露伊，而是向着蕾姆的方向慢慢地走近过去。

蕾姆则是带着强烈的警戒注视着接近过来的昴。

看着这样的眼神，昴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被蕾姆施予敌意的情形。

由于与她关系亲密之后的距离感太过贴近的原因，所以很容易就忘记了这一茬，蕾姆本就是个十分怕生、在关系变好之前一直都是生人勿近的孩子。

而在这一点上，关系变好之前与之后对自己脸色始终保持着不变的拉姆倒是要单纯得多。

不过也有这样一种说法，实际上甚至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跟拉姆搞好关系，这还是很可怕的。

「姐姐大人的事暂且不论......呐?」

「干、干什么?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的话......」

「——是蕾姆」

「诶?」

蕾姆那因紧张而僵硬的表情覆上了楞然。

昴停下接近的脚步，保持着略超一步之遥的距离。

「是蕾姆哦。这就是...你的名字」

再度呼唤着她的名字。

「——」

仿若柔柔覆上身体的言语，令蕾姆难掩困惑地沉默无言。然后，她动了动唇瓣深处隐约可见的红色舌头，确认般地重复了一遍「蕾姆」。

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将它重新与自己相融。

「老实说，我也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们和在一起的同伴失散了，现在正在一个不知道的地方。你也应该明白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吧?」

「这.....」

保持着困惑，雷姆的目光从昴的身上移开，确认起了周围的草原。

微风轻拂的草原，太阳处在很高的位置，皮肤能够感受得到湿润的气候。那是一种与奥古利亚沙丘干渴的空气相异的、孕育着湿润的感觉。

是连空气的味道都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场所。

也就是说——

「无法期待能马上得到帮助。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为了摆脱当下的困境而行动起来。所以......」

「所以，干什么?你想对我做什么?对这个腿脚不便的我」

「......虽然这么说可能又会受到怀疑，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只要你呼吸、说话、用你的眼睛看着周围，就可以了」

「——？意思是，用眼睛看着有没有危险，然后再通知你?」

「有点不对呢。不过，这样也好」

只要蕾姆能醒来、呼吸、和我说话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什么欲想，但昴对醒来的蕾姆所祈愿的，就只是、仅仅只是她能够身体健康，这已经是现在昴最真切的真心话了。

当然，没有『记忆』的问题必须要去解决，另外，还滞留在塔内的爱蜜莉雅、碧翠丝还有拉姆她们对于失散了的昴他们应该也是非常得担心。

想要与她们早些汇合。——想要让蕾姆与拉姆早些见面。

想要把她带至即便忘却了妹妹却依然疼爱着她的拉姆的跟前。

「拜托你了，在现在的状况下能不能请你相信我?就算以生命来作代价......啊不，如果以生命来作代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会拼命地保护你。绝对会的。所以」

「——。要是我接受了你的提议，你又准备怎么做呢?」

「说的也是，没有计划也就无法行动，那么作为方案......」

面对蕾姆慎重的提问，昴寻求着决定方针所必要的信息。

虽然前述中昴他们是身处于一片辽阔的大草原上，但远望而观也可以看到围着草原生长着的茂密大树。

三百六十度（空旷的）的光景，在地平线附近被树顶挡住，看起来，昴他们的所在之地是在森林中的开阔草原上。

坦白说，进入未知土地上的森林只会意味着危险，不过——

「首先，在森林迷路的时候的铁则是，用GPS告知同伴们自己所在的位置......」

「鸡皮艾斯......?」

「我知道的，没有那种玩意儿。......不过，因为碧翠子是和我连接在一起的，所以她有可能通过类似的事情搜寻到我的位置。某种意义上，我的存在本身就可以说是GPS」

根据情况的不同，拉姆也有可能通过共感找到蕾姆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来，昴和雷姆都担当着与同伴之间互相联系的GPS角色。

「还有就是水源的确保，水源的确保是第一位的。先决定营地的位置，然后再逐渐扩大搜索范围比较好吧。还有可以食用的草和水果......啊啊，跟克林德先生学习了这些果然是明智的。我还真是有着形形色色的师傅呐......」

在学习跑酷和鞭子操控的过程中，克林德给昴灌输了各种各样的技术和知识。作为万能管家的他的教导虽然多数时候都让昴甚为地抵触，但也多亏了这些学到的东西，让昴在当下的囹圄中能够学以致用，不至于茫然无措。

不管怎么说——

「虽然其他还有很多，但都不是盲目之下才去进行的行动。你明白了吗?」

「......某种程度上（明白了）。就算想要抵抗，我也已经是这种状态了」

「......是句微妙地透露出你心声的话呢」

为了让她安心，昴试着露出了微笑，可是雷姆的反应却并不尽人意。

失去了『记忆』的她，根本没有信任昴的本色。如果双腿拥有了自由，或许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而且，自己也并不愿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当作确幸之事。

「腿，要是能快点动起来就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法理解。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说了吗?姑且先准备去寻找水源。因为你的腿脚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违背我的意愿就好了呐......」

说着，昴跨越了与蕾姆间的最后一步，蹲下，将后背朝向她。

看这姿势，雷姆应该也知道昴想干什么了吧。

「你打算背着我去吗?」

「权且也有公主抱的选择项，不过那样的话支撑不了太长时间。要是能够让我空出双手，个人方面倒是帮了大忙呢」

「——」

沉默了片刻的蕾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惭愧的昴。接着，她缓缓地舒了口气，怯生生地把手伸向了昴的后背。

蕾姆纤细的手臂越过昴的肩膀，在其胸前得以交合。感受着背上那柔软的重量，为了不让紧贴着自己的她感到摇晃，昴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能感受到蕾姆的重量。很轻，很盈。

这一年间，虽然自己曾有过无数次搬运沉睡着的蕾姆的机会，但每次都是亲身体验到了搬运一个没有意识之人的困难。

然而，自己却从未感受过像这样主动抱住自己的蕾姆。

「——?怎么了?」

「不啊，只是有种莫名的感慨。那么，这就出发去寻找水源吧」

「......啊啊」

看着眼前与下巴搭在自己肩上的蕾姆所见同样的光景，昴回想到了一个问题。

草原上还有一个捂着摔疼的屁股在地上打着滚、被自己长长的金发裹成了粽子的露伊。——自己该拿这个样子奇怪的大罪司教怎么办呢?

「——」

就连昴也知道现在露伊的状态很不自然。

原本，对方的精神构造绝对不能说是正常，但这一评价是从恶辣的意义上而言的，并非源于她这种或隐或现的幼儿退行※的一面。【译注：幼儿退行，是指人的精神、心理状态倒退至幼儿时期的表现】

倒不如说，她虽然年岁不小却富有智慧，也拥有着肆意舔舐人心之痛的恶魔般的劣根性。

不过，现在的她又是个什么情况?

「啊—，啊—呜—」

一醒来就舔舐着昴的脸庞，一直都像个不通言语的婴儿一样哇哇大叫、乱发着脾气。

毫无疑问，露伊的精神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深不可测的事情。

可是——

「这能成为我同情这家伙的理由?」

她所犯下的罪过是难以原谅的恶行。这一事实绝对不会动摇。

在最后的光景、在『记忆的回廊』中与自己相对的露伊，因为亲身体验了『死亡回归』，继而受到了精神上的打击，导致别说是对昴，甚至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在那一时点，她已全然变为了一个可怜的少女。

然而，昴并没有去救她。也不想救他。

虽然有着大量的选项，却总是做出违反人道的选择，继而失去了改过自新的机会，最后断绝了自己的退路，这，就是大罪司教。

她的两个哥哥，还有她自己也不例外。

在犯下了如此难以原谅的罪戾，露伊·阿尔尼普已经变成了该下地狱的畜生。

——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昴来拯救呢?

「你不去救那孩子吗?」

「......心情复杂。虽然我们和那家伙身处在同一个地方，但彼此之间并不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与朋友完全相反的立场。就算放任不管，也不会感到心痛」

「——」

昴感知到背上的蕾姆屏住了呼吸，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在不了解情况的蕾姆看来，露伊就和她的外表一样，只是一个年幼无力的少女吧。即便她实际上是一个玩弄了诸多生命的亵渎者。

所以，昴只有一个选择。

「我要把那家伙丢下。......我们可不能带着一个表面累赘实则危险的人走」

在塔中，自汹涌袭来的影子中携起露伊是一次应对紧急事态的判断失误。或者说要是当初将露伊弃置，昴与蕾姆就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状况。

正可谓百害而无一利。

「是...这样吗?」

「嗯嗯，就是这样。要是她突然清醒过来可就不妙了......」

最该优先的是蕾姆和昴本身。这一点自己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于是，昴无视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露伊，转而面向与她方向相反的森林——

「——果然，相信即便是空虚的自己，才是正确的做法」

那是极度冰冷干渴的声音。

闻听到这一近在自己耳梢的低语，昴「欸」地叹了口气。但是，此后他便再也没有能够做出更进一步的反应，纤细的手臂缠上了昴的脖子。

——背上的蕾姆从后面勒紧了昴的脖子。

「——咕」

「说些刺耳的话来引诱我，到头来却把女孩子弃之不顾。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遵从你的意思选择相信你呢?别开玩笑了」

缠绕在脖子上的手臂力量与失去自由的腿部不同，那是属于鬼族的腕力。

拉拽不开脖颈上施加的重压，昴的呼吸完全被堵塞住了。然后就这样身子往后一仰，虽然不是故意为之，但还是向后倒在了草地之上。

然而，即便是被昴压在下面，蕾姆也没有松开手臂。因为是从背后发起的攻击，所以也无法挥动手臂将她甩开。

为什么?疑问填满了脑海。

还说什么为什么。正如蕾姆所言。在什么都不知道、不明晓的她的面前，昴因为焦虑而表现得过于急躁了。

而昴自己，也就这样接受了报应——

「散发着这么邪恶的气味，还说什么没有企图，装傻也要有个限度!」

「——」

听到「邪恶的气味」这一字眼，昴回想起来了。

在刚刚认识蕾姆的时候，她对昴产生怀疑、认知其为危险而加以敌视的最大原因，绝不是自己那初次见面时的不好印象抑或是天生的凶恶眼神，而是，

——魔女的余香。

失去了『记忆』，除了自己以外一无所有的蕾姆，依然能够感知到这一点。

而这，就是引起蕾姆怀疑的最大原因。

不过事到如今，想起来也好，意识到也罢，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啊」

拼命地扭动起身体，想要挤出些许的解释，但却也未能如愿。

就这样，昴的意识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沉向黑暗的深渊。

带着唯独不愿就这样被蕾姆勒死的意志，想要拼命地喊叫。

然而，却终究未能成声。

△▼△▼△▼△

「——咕、蕾姆? !」

突如其来的意识觉醒，令昴弹跳一般地直起了上半身。

这时，汹涌袭来的喉咙痛感使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吐出粘在喉中的痰液，一边勉强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地点是草原，昴是被弃置的状态。

虽然是似曾相识的觉醒状态，但昴还是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死亡回归』所带来的既视感。

——因为，自己的周围既没有雷姆、也没有露伊的身影。

「这里......确实就是被转移过来的地方。我......」

回想着适才之事，刚一触到脖子，疼痛就勾起了讨厌的记忆。

被背着的蕾姆勒住脖子，就这样被夺去了性命。——不，并不是这样。

「脖子...好痛......也就是说，蕾姆并没有杀我」

虽然把昴勒晕过去了，但是却没有杀掉昴。

在对发出冰冷声音的蕾姆所下的判断感到惊讶的同时，昴松了一口气，告诫着自己现在还不是安心的时候。

没有死。也就是说，世界还在继续着刚才那般最糟糕的发展。

自己被蕾姆因魔女的余香而怀疑了人性，并且给她留下了最坏的印象。——此刻这里没有两人的身影，大概是已经从昴的身边逃跑了吧。

最后的时刻，蕾姆对下达了丢下露伊这一判断的昴表现出了厌恶。

把小孩子扔在陌生的草原上，在她看来，自己无疑是一个冷酷的男人吧。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想说这真的是误会啊......!」

为自己连续的判断失误感到懊丧，昴紧绷着脸颊站起身来。

看了看天空，太阳还未曾倾斜过多大的角度。这并不能说是幸运，毕竟蕾姆的腿脚依然正处于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

用那双腿的话是跑不了多远的。而作为证据——

「草地上有拖拽过的痕迹......!这样的话可以追上!」

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若想要追寻逃入了三百六十度广阔森林的两人，无疑是不可能攻略级别难度的开始。

但是，只要跟寻着草地上遗留下的痕迹，就能知道两人是从哪里进入森林的。不过，这之后（在森林中）能否继续追迹下去就是个赌博之举了，不过，

「说到胜算甚微的赌博，我可已经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

大喊着不值称赞的话语，昴开始猛然追迹起草地上的痕迹。如果是以昴的脚力的话，马上就能锁定两人进入森林的位置。

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昴的印象中有着似曾相识的热带雨林的感觉。

一瞬间，想起了对人类来说无异于死地的亚马逊大密林这样的电视知识——

「要是蕾姆进入了那样的地方，就更要追下去了」

昴和雷姆，都是在完全未做好进入森林准备的状态下来到这里的。

一想到迈着不便双腿拼命逃进森林的蕾姆，昴就忍不住诅咒起自己做下的蠢事和一个个轻率的判断。

「——蕾姆!快点出来吧!求你了!是我不好!」

森林中，昴踩着柔软的地面和大片的草叶大声呼喊着。当然，这样的声音反而会引起蕾姆她们的不安，让她们有可能远离自己。

但即便如此，也比毫无头绪、无所依靠地在森林中持续彷徨要好。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为了找到蕾姆而努力着，如果不一直这样想的话，罪恶感和对自己的憎恨早就把自己的胸膛撕裂开了。

明明为了蕾姆，好多好多的人都已经那么得尽心竭力了，万一她最后出了什么事情，昴究竟要怎样才能辞得其咎呢。

明明，现在的自己连以死谢罪都做不到啊。

「蕾姆——!你在哪里!快回答我!拜托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

就算声音干涸了也无妨一般，昴在树木层叠的密林中高喊出声。

在森林中行进，手脚变得沉重，疲劳感汹涌而至。回想起来，昴的身体在结束了普列阿德斯监视塔中所发生的激烈战斗之后，仅仅只是睡了几个小时。

虽然有着『绿色房间』中精灵的治愈，恢复力得以有所增强，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搞不好，一找到蕾姆的时候，自己就会因安心感而晕厥过去。

自警着这般愚蠢的可能性，昴在森林中茫然地行进着——

「蕾姆——!快回答我!拜托你了，是我不好! !」

以手卷成桶状，昴不断地大声呼唤着。

发自内心的诉求，并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昴的内心在不断地消损着。

保持着呼喊，为了追寻业已消失的蕾姆的身影，昴拼命地凝视着森林里的树木——

「——」

张大嘴巴，正欲再度呼唤起蕾姆的名字之际，视界的尽头出现了什么东西。

那是透过树木的缝隙与茂密的树叶得见的细微变化。是与随风摇曳的草地有所不同的微动——

「蕾——」

怀抱着希望，将脸转向那边的瞬间。

——以惊人的速度迫近的冲击，从正面临至昴胸膛上的是。

「——! ?」

未能即刻发出悲鸣，双脚因冲击而迫于腾空，昴的身体倏然向后飞去。然后就这样以猛烈的气势由后背撞上了树干，呼吸扼止。

「咕呜......什么、情况......呃! ?」

从正面树木隙间射来的一击让思考变得混乱，眼睛回转。

不过，一思及方才受到的冲击，便能立即明白那是出于攻击之举。所以，昴准备在思考结束之前，就原地（将下一波攻击）躲开。

然而，自己却没能躲开。因为——

「——啊?」

因为，那支贯穿昴胸部的粗壮箭矢，直接穿透了他的背部，将昴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咕、唔......」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满溢而出的鲜血猛地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咕嘟咕嘟地，从被贯穿破裂的内脏和其他各种地方流出了大量的鲜血，一直流淌着，一刻也停不下来。口吐鲜血无法呼吸的昴，再度陷入了呼吸困难的境遇。

忍耐着剧痛抓起胸前的箭矢，想要把它拔离出来。

然而它却是纹丝不动。箭矢稳稳地插在昴与树干之间，封阻住了他的动作。

这支箭，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记来自无从躲避、不同寻常、粗壮强力的箭矢的一击。被诚可谓是强弓的武器穿透了的身体如同昆虫标本一般被缝合在了树上，昴只能难看地不断挣扎着——。

「l、éi、ii、 m、ǔ......」

从喉中满溢而出的鲜血缝隙中呼唤着理应还在森林中的她的名字。想要以这般不成言语的呼唤，唤起她对森林中潜藏着的威胁的注意。

潜藏在森林里的某人，使用着弓矢盯上了我们。

然后，昴难看地、没能去到蕾姆身边地、就这样、无能为力地——

「mǔ......」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上涌的灼热与姗姗来迟的痛感蔓延到了全身，昴的眼睛、鼻子、耳朵，开始汩汩流溢出了鲜血。

体味着自己逐渐失却、空洞的感觉，感知着冰冷『死亡』的渐次逼近，昴拼命拼命地凝起眼眉，震颤喉咙，直到最后，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直到最终，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鲜血淋漓着死生。

直到最后的最终，都在一直呼唤着、呼唤着、呼唤着她的名字。

一直呼唤着——

本节 『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另附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