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中的道家文化

《卧虎藏龙》作为第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华语电影，大概让更多的外国人看明白了中国武侠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尤其区别于，之前他们所认知到的中国功夫片。两者有相似之处，但又大不相同。《卧虎藏龙》中所蕴含的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道家文化。是我们原汁原味的本土文化，其中代表了最原始的东方认知论。下面我从影片中的几个篇章和桥段，尝试梳理和分析这部影片中的道家哲学。（之前有写过一篇关于《庄子》的文章也被推荐了首页，意外获得了大家的关注，有感兴趣的也可以先行阅读：道友请留步！听听庄子怎么说“烦恼”）。下来按照影片的剧情发展，进入正题。

影片第一处

影片的开头李慕白与秀莲谈起闭关修炼的事情，李慕白这样形容到：“这次闭关静坐的时候，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到了师父从未指点过的境地。”

秀莲说：“你得道了？”

李慕白接着说：“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得道的喜乐。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我出了定，没办法再继续。”

这一段对话，大致形容了接近“得道”前的一系列心理感受和变化。从后面的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到，结局李慕白实际上还是没有跨过那最终的门槛。这里的内容大概可以对应到《道德经》的第四章、第十四、十五章以及第二十一章的部分描述。

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

翻译为：大“道”空虚开形，但它的作用又是无穷无尽。深远啊！它好象万物的祖宗。消磨它的锋锐，消除它的纷扰，调和它的光辉，混同于尘垢。隐没不见啊，又好象实际存在。

第十四章：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

翻译为：它的上面既不显得光明亮堂；它的下面也不显得阴暗晦涩，无头无绪、延绵不绝却又不可称名，一切运动都又回复到无形无象的状态。这就是没有形状的形状，不见物体的形象，这就是“惚恍”。

第十五章：旷兮其若谷。

翻译为：他旷远豁达啊，好像深幽的山谷。

第二十一章：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翻译为：大德的形态，是由道所决定的。“道”这个东西，没有清楚的固定实体。它是那样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却有形象。它是那样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却有实物。它是那样的深远暗昧啊，其中却有精质；这精质是最真实的，这精质是可以信验的。

如果你有认真读一遍上述的节选和翻译，你就会发现影片中李慕白的叙述和《道德经》原文中的描述有许多相似之处。即简单来讲，“得道”的状态是一种，彷佛进入了一条长长且幽暗的隧道，那里一片漆黑又好似有微弱的光线，又好像是进入了一片幽暗的山谷，忽明忽暗。你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它的开始又在哪里。在这里你除了能感受到寂静之外，还有就是内心的平静，这种平静是一种身心彻底放松的平静。如果你熟悉《道德经》的话，你就会发现其中充满了这种晦涩的描述，好像解释了，又好像没完全解释。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

第一处为了方便大家有个宏观的概念，絮絮叨叨写了一大堆。下面尽量用简化的语言，还请保持耐心。

影片第二处

李慕白与玉娇龙第一次打斗时，所说的一切都是虚名，包括李慕白是虚名，宗派是虚名，剑法也是虚名。这把青冥剑还是虚名。这里其实一目了然的就对应到了《道德经》开篇所讲的“名可名，非常名。”能够用语言描述的“道”，就不是真正的大道。大道所包含的内容是用语言无法准确描述的。可以用语言命名的“名”，就不是事物真正的名。这里其实暗含了关于名和实的辨析。因为一个事物，今天可以叫这个，明天又可以换个叫法。你既可以这样称呼，他又可以换个称呼。所以都是虚名而已。

紧接着在随后的打斗中，李慕白教训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这句话来自于《道德经》第九章，整句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翻译为：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显露锋芒，锐势难以保持长久。这里所蕴含的道家思想，再明白不过。要懂得适时适度，不可过于张扬。内藏收敛，才可以长久。

第七十六章也提到过类似的说法，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翻译为，用兵逞强就会遭到灭亡，树木强大就会遭到砍伐和摧折。

影片第三处

李慕白表示想要收服玉娇龙作为徒弟时，说：希望把武当派的“玄牝剑法”传下去。这里关于“玄牝剑法”的命名。实际上来自于《道德经》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大致翻译为：生养天地万物的道（谷神）是永恒长存的，这叫做玄妙的母性。玄妙母体的生育之产门，这就是天地的根本。连绵不绝啊！它就是这样不断的永存，作用是无穷无尽的。玄牝(pin)：玄，原义是深黑色，在《老子》书中是经常出现的重要概念。有深远、神秘、微妙难测的意思。牝：本义是雌性的兽类动物，这里借喻具有无限造物能力的“道”。玄牝指玄妙的母性。这里指孕育和生养出天地万物的母体。众所周知武当派是修道的门派，这里当然使用一个和道家相关的名词，最能体现武当的剑法高明之意。

影片第四处

在追查玉娇龙时，李慕白与秀莲坐在石凳休息时的对话，这里的镜头构图十分讲究。石室一张大开窗，背景是一片绿色的竹林，将道家清幽的气质烘托而出。这里李慕白说到：“把手握紧，里面什么也没有。把手松开，你拥有的是一切。”

这里大致包含了道家常提到的：退让，无用与不争。在《道德经》中有这些段落提到过类似的思想。

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翻译为：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停留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

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翻译为：三十根辐条汇集到一根毂中的孔洞当中，有了车毂中空的地方，才有车的作用。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开凿门窗建造房屋，有了门窗四壁内的空虚部分，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给人便利，“无”发挥了它的作用。

第二十二章：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翻译为：委曲便会保全，屈枉便会直伸；低洼便会充盈，陈旧便会更新；少取便会获得，贪多便会迷惑。所以有道的人坚守这一原则作为天下事理的范式，不自我表扬，反能显明；不自以为是，反能是非彰明；不自己夸耀，反能得有功劳；不自我矜持，所以才能长久。正因为不与人争，所以遍天下没有人能与他争。

这一处李慕白对于师父告诫他的不要执着争斗，懂得放手与退让等有了更深的体会，但由青冥宝剑而起的事端又使得他无法抽身，固又感叹起来。实际上根据影片的结局和这里的对话来看，李慕白最终还是在修道和世俗之间，选择了后者。

影片结尾的第五处

李慕白中毒后，与秀莲最后的对话，关于练神还虚。这里提到的一个重要概念就是“气”。这是道家和道教中非常著名的一派观点，属于“气化宇宙论”。认为宇宙的初始和原本是一种无形无色的精气，幽清寂寞，混沌不分。这种气充斥在宇宙的所有角落，是所有事物与生命不竭的动力。修道之人，势必要懂得运用气，来修炼返回至最初始的状态。达到所谓的还虚，回归大道融为一体。《道德经》中有关于类似理论的描述为：

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翻译为：尽力使心灵的虚寂达到极点，使生活清静坚守不变。万物都一齐蓬勃生长，我从而考察其往复的道理。那万物纷纷芸芸，各自返回它的本根。返回到它的本根就叫做清静，清静就叫做复归于生命。

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

翻译为：有一个东西混然而成，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经存在。听不到它的声音也看不见它的形体，寂静而空虚，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独立长存永不停息，循环运行而永不衰竭，可以作为万物的根本。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勉强把它叫做“道”。

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翻译为：天地万物本身都有起始，这个始作为天地万物的根源。如果知道根源，就能认识万物，如果认识了万事万物，又把握着万物的根本，那么终身都不会有危险。塞住欲念的孔穴，闭起欲念的门径，终身都不会有烦扰之事。如果打开欲念的孔穴，就会增添纷杂的事件，终身都不可救治。

剧情中有关于道家文化的分析大致到此为止，如果大家还想了解更多，可以尝试阅读我之前的一篇关于《庄子》的文章（道友请留步！听听庄子怎么说“烦恼”），也获得了不少道友的热评。最后说一句，文化自信要从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中去找。下次见。

#神来之作Ⅵ期#

#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