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26｜气候脆弱国家“濒临灭绝”？富国救助迟迟不至

“人类为控制新冠疫情研制了疫苗，但没有什么疫苗可以阻止气候变化的发生。我的家乡正在不断被淹没，新冠病毒没有杀死我们，但自然灾害会。”21岁的孟加拉国年轻人沙欣（Shahin Alom）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相比疫情，他更担忧气候变化。

孟加拉国大部分地区属亚热带季风型气候，湿热多雨，为世界上降雨量最多、河流最多的国家之一。谈到全球气候变化，孟加拉国常被视为首先受到冲击的“原爆点”（Ground Zero）。科学家们曾在2009年预测，随着全球变暖加剧，到2100年，这个国家超过25％的地区会彻底被水淹没——然而更加严酷的现实是，这一幕已提前在2020年预演。

2020年，沙欣在被洪水淹没的帕塔卡利村。

2020年，气候变化加重气象灾害，澳大利亚山火失控、大西洋飓风次数创纪录、中国、印度夏季遭遇大规模洪水……在孟加拉国，据该国工程技术大学洪水和水资源管理研究所所长沙贾汉·蒙达尔介绍：“2020年洪灾是该国历史上最严重的一年，全国超过25%地区被淹。”

不仅如此，面对自然灾害，由于因资金、技术、能力等方面的实力差距，穷国和富国所承受损失不成比例。气候脆弱国家要应对气候变化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需要国际社会提供支持。因此在正在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会议（COP26）上，包括孟加拉国总理哈希娜在内的气候脆弱国家代表再次发出了“我们不需要空头支票”的呼声。

世界各国领导人也在COP26上发出“末日”警告称，避免灾难性全球变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人类的警钟已经敲响，但变化真的会到来吗？

孟加拉国，气候变化最前线

沙欣出生在孟加拉国西南部库尔纳市萨德基拉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对他以及他的同胞而言，气候变化的警钟在十多年前就已开始长鸣。

“我的村庄在孙德尔本斯的一个岛上，村庄名字是帕塔卡利（Patakhali）。”沙欣介绍说，这一区域紧靠孟加拉湾，极易受到天灾威胁，“当自然灾害袭击孟加拉国时，它会首先冲击该地区。”

2020年，沙欣在被洪水淹没的帕塔卡利村。

2009年，热带气旋“艾拉”袭击孟加拉国，刮遍全国的飓风也淹没了他的村庄。那一年沙欣只有7岁，由于堤防被破坏，村子被洪水淹了整整一年，其间他的学校停课，父亲丢了工作，家庭成员一个个离去。孟加拉花了几年时间才愈合“艾拉”带来的伤口，然后，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一场又一场的自然灾害接踵而至，洪水、气旋、干旱、涌潮、河流侵蚀、内涝和水位上升继续影响我们的生存环境，我们的生活和生计不断受到各种阻碍……”沙欣说，对于他这一代而言，气候变化是无法回避的生死议题，而不是可以停留在口号中的进步理念。

2020年，沙欣在被洪水淹没的帕塔卡利村。

由于地势较低，孟加拉国几乎每年都会在季风季节遭受洪水侵袭，但随着全球变暖，洪水来得更加猛烈和频繁。2020年夏季洪水持续时间尤其长，是该国自1988年以来历时最长的洪水，并且带来了广泛的灾情。

据联合国2020年7月消息，截至当年7月20日，洪水淹没了孟加拉国约三分之一面积，影响了18个地区240万人，其中包括被迫逃离家园的5.6万人。彼时，孟加拉国还须应对自2019年暴发的新冠疫情，以及试图从2020年5月的气旋“安攀”中恢复。

“安攀”是有记录以来最强的气旋之一，它在2020年5月袭击了印度与孟加拉国之间的孙德尔本斯地区，导致印度240万人和孟加拉国250万人流离失所——按照联合国的说法，被迫流离失所是气候变化最具破坏性的影响之一。

联合国世界气象组织今年10月26日发表的《2020年亚洲气候状况》指出，亚洲有许多与天气和气候有关的长时期流离失所，人们无法返回家园，也无法融入当地社会或在其它地区定居。亚洲的气候难民已经成为现实。

“艾拉”之后，沙欣全家为了稳定的生活环境搬至了市区，只是偶尔回到岛上的村子。过去十几年间，他观察到越来越多的孟加拉国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相对安全的地方居住。

2021年，帕塔卡利村仍没有从洪水中恢复。

2021年，帕塔卡利村仍没有从洪水中恢复。

气候脆弱国家COP26发声

在11月9日的COP26上，由48个国家组成的易受气候影响脆弱国家论坛（Climate Vulnerable Forum）呼吁制定气候“紧急协议”（Emergency Pact），他们还告诉发达国家，现在是兑现气候融资承诺的时候了。

孟加拉国总理、CVF主席哈希娜在一份代表CVF的声明中强调，主要温室气体排放国应提交并实施“雄心勃勃的”国家自主减排贡献，发达国家应履行其每年为应对气候危机投入1000亿美元的气候融资承诺。

“这个时代一个不容忽视的真相是：应对气候变化危机的行动从未像现在这样急迫，但各国政府的减排速度远不够快到保证众多脆弱国家的安全，包括我的国家。”哈希娜说，“如果西方领导人聆听、参与并果断采取行动，尊重科学对他们提出的要求，那么COP26成为他们所迫切希望的成功的大会还来得及。”

大会9日的主题是“适应、损失和损害”， “损失和损害”一词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进程中被用来指人为气候变化造成的损害。由于最先承担了全球气候变化的严重后果，确立损失和损害的责任和赔偿一直是脆弱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长期目标。然而，发达国家多年来一直拒绝就这一问题展开讨论的呼吁。 

孟加拉国国际气候变化与发展中心主任、气候科学家萨利穆·胡克 （Saleemul Huq）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今年8月发布的第6次评估报告明确，人类活动引起的气候变化正在全球范围内发生，并造成不利影响。“因此，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人类引起的气候变化造成损失和损害的时代。所有国家都面临风险并且必须管理这种风险，但贫穷国家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将无法做到这一点。”

胡克一直致力于帮助气候脆弱国家中最脆弱的社区适应气候变化的影响，他作为最不发达国家集团 (LDC) 和易受气候影响脆弱国家论坛（CVF）的顾问参加了所有的气候大会。在被问及CVF在本届气候大会上最大的诉求时，他回应说，这些脆弱的发展中国家要求正在谈判的格拉斯哥气候大会成果必须通过一项气候紧急协议，对减缓气候变化的努力进行年度审查（不仅仅是现在的每五年一次）。同时，富裕国家被要求向贫穷国家提供承诺的资金支持。

“气候脆弱国家”参照的是易受气候影响脆弱国家论坛2015年达成的“哥斯达黎加行动计划”，这些国家往往易受气候变化影响，同时又面临着经济挑战，相当于遭受着双重的打击，非常容易陷入气候损失与债务这个棘手的恶性循环当中。易受气候影响脆弱国家论坛成立于2009年，成员已从最初的20国增至48国，它们都面临海平面上升、超大型风暴或沙漠扩大的威胁。

当这些国家在9日成为COP26的主角，他们要求发达国家必须信守承诺，为那些在应对气候变化的斗争中面临巨大损失的小国提供资金和支持。因为，按照IPCC今年早些时候发布的报告，地球部分地区正因全球变暖而走向无法让人类居住的地步，气候脆弱国家已被推至“灭绝边缘”。

印度洋岛国马尔代夫前总统、CVF大使穆罕默德·纳希德今年早些时候代表CVF回应IPCC报告说，“富有国家为消费和经济增长而燃烧的化石燃料正让我们这些脆弱的发展中国家的人民死亡。”他还警告称：“我们（气候脆弱国家）濒临灭绝”。

当地时间9日，CVF在格拉斯哥COP26打出投影：所有国家和所有人，最脆弱者的命运将是全世界的命运。

大量承诺如何兑现？

“各位全球领导人，我们现在的处境和詹姆斯·邦德大致相同。可悲的是，这不是电影，末日装置是真的。”COP26开幕之时，东道主国英国首相约翰逊在发言时用“末日装置”警告世人说，若大家还不赶快行动，大限将会降临。

作为东道主国，英国带头宣布提供2.9亿英镑（3.91亿美元）的新资金，支持包括亚太国家应对全球变暖的影响。英国政府说，这将是在美国、日本和丹麦等富裕国家已经承诺的“数十亿额外国际资金”之外的资金，用于帮助脆弱国家适应和复原。

COP26第一周许下了许多承诺。但路透社11月8日报道称，一些发展中国家指责富裕国家违背了过去的承诺，表示不愿意接受“空头支票”——这些国家仍在努力获得世界大国一年前承诺的大约1000亿美元的资金。

此外，发达国家更倾向于将资金用于减少排放，而不是直接赔偿气候脆弱国家。半岛电视台10日报道称，COP26现场谈判的重点之一是在政治决议的正式文本中加入“损失和损害”等词语，但截至目前这一要求遭到了美国、欧盟和其他发达国家的抵制，他们对潜在成本和法律后果表示担忧。

随着COP26大会进入尾声，出席大会的近200个国家的政府代表将于11月10日开始商谈政治决议的最终文本，以期在本周末峰会结束时签署一份代表所有国家共识的协议。

据COP26当地时间10日率先发布的一份大会政治决议草案，主办方敦促世界各国加紧努力，以比预期更快的速度修订其温室气体减排承诺。该草案呼吁签署国 “修订并加强其减排计划，使其符合《巴黎协定》的升温目标”。

草案文本显示，各国被要求“重新审视并加强各自在2030年前的减排计划（NDCs），以在2022年底之前与《巴黎协定》的控温目标保持一致。”也就是说，各国要致力于实现《巴黎协议》中将升温控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不高出1.5摄氏度的目标，保证升温幅度远低于2摄氏度。

关于大会上的另一个紧迫问题，草案内容称“遗憾地注意到”发达国家没有能力兑现其承诺，即从2020年起每年为贫困国家调动约1000亿美元的气候融资。然而，草案并没有为实现这一目标提供明确的解决方案。

COP26见证了贫穷国家向富裕国家施压，要求他们为全球变暖造成的日益严重的破坏付出代价。在极具争议的“损失和损害”问题上，草案承认了这一现实，并重申迫切需要“扩大支持和行动，包括资金、技术转让和能力建设”，但没有提出任何具体建议或模式。

2021年，帕塔卡利村仍没有从洪水中恢复。

即便最终的COP26政治决议草案充满“雄心壮志”，其内容能否落实对外界而言仍是问号。正如孟加拉国总理在COP26大会上所说，早在30年前的里约地球峰会上，发达国家就曾经承诺会带领世界走出气候和自然危机，但截至目前他们的总体温室气体排放量仅仅减少了不到七分之一。

她还表示，发达国家还一再拒绝严肃对待来自受到最直接影响的国家的需要，为帮助最贫穷国家应对气候变化造成的损失和损害的协议，也远未执行。近来，欧盟、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净零”承诺是个值得欢迎的信号，但没有更进一步的配套政策措施，这些承诺有多大落实的可能性，仍让人存疑。他们在12年前就承诺的每年1000亿美元资金尚未兑现……

“我们的村庄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偿，相反一直处于危险之中。我们正在失去地图上的一切。”沙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