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动画百年发展与变化探析

图1

上述四个要素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形成的体系决定了其是否可能成为经典作品。如果把经典作品看作大树的话，越好的体系下这棵树就越大，影响就越深远。下面将以中国动画百年发展的过程中各阶段的经典案例为基础，探析其四个重要元素的详情与相关问题。

一、由零开始（1922—1946）

20世纪20年代辛亥革命后中国经济开始迸发活力，GDP持续增长， （2） 经济复苏带来社会民众对文化需求的增长，美国迪士尼动画片开始进入中国并受到欢迎，1922年中国电影公司数量开始增加迅猛， （3） 但市场上却没有国产动画，这个情况激发了中国艺术家创作的动力，也是当时中国观众所期待的。

在这样的社会需求与市场环境下，受迪士尼动画影响而对动画着迷的万氏兄弟，从零开始了动画创作的尝试。这个兄弟团队有着良好的美术基础，大哥万籁鸣曾悉心临摹过陈老莲等古代国画名家作品，还熟悉西方美术写生、透视等技法， （4）《触摸历史：中国西洋画的开拓者（下）》一书中收录了他的西洋画作。 （5） 万古蟾、万超尘也曾在专业的艺术院校学习， （6） 可以说，这个团队的主创成员都具备了良好的绘画艺术基础。

当时动画电影技术被迪士尼垄断， （7） 万氏兄弟通过纸翻书动画的原理不断尝试探索，终于在其工作的商务印书馆影戏部设备与资源的支持下，利用完全自主原创的技术创作了中国首部一分钟黑白动画广告片《舒振东华文打字机》，并且一经推出就获轰动效应。其后又得到长城画片公司有丰富动画制作经验的梅雪俦（曾在美国著名动画系列短片 Out of The Ink Well 的公司工作）的支持，创作了真人结合动画的剧情动画短片《大闹画室》，该片1926年在国内公映获得热烈反响，1927年还在美国放映。 （8） 创作过程中，万氏兄弟还为节省成本，将摄影机改造成合成机，并利用室内洒水或撒石灰的方式控制环境湿度以确保重复清洗使用赛璐珞片。他们摸索创造的钉孔纸、固定器等技术至今仍在纸面手绘动画的流程中使用。

具有良好美术专业基础又狂热喜爱动画、对技术有钻研精神的万氏兄弟与具有丰富经验和海外资源的制片人组成的团队，推出的优质作品填补了当时的市场空白，自然成为经典之作。

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加上常年外国列强不断侵略，社会对民族自强的期待日渐强烈，万氏兄弟经过多次作品实践，在动画创作方面也日趋成熟，因此放弃了早期学习的美国滑稽动画片的题材风格，转向创作了大量抗战、呼唤民族觉醒的动画短片， （9） 希望使更多的国人警醒。1940年，有丰富制片经验的张善琨的美商中国联合影业公司因迪士尼首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的成功看到动画电影的商机，因此邀请万氏兄弟作为《铁扇公主》主创，万氏兄弟则顺应社会需求提出加入“发动民众、坚持战斗的抗日主题”。 （10） 该片除了具有中国民间故事魔幻的特色以及插科打诨等闹剧元素，艺术风格方面更大胆地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舞台与表演设计融入动画表现，由于拥有独特的文化艺术风格与内涵，该片在国内大受欢迎，票房收入超过了当时上映的所有故事片。 （11） 同时因为发行团队有日本映画配绘社，因此影片竟也在日本与东南亚等地公映， （12） 于是才有了手冢治虫先生受其影响的机会。该片创作历时三年，耗资200万元，除学习迪士尼的《白雪公主》为让角色得到多角度表现、找真人做雕塑参考的方式外，还实景描摹山水场景，创作人员多达两三百人。这一切的努力令中国在美国推出《白雪公主》的一年后，也成功制作出了优质的动画电影长片，成为动画史上的经典之作。该片国外放映的规模也见证了中国动画从一开始，其市场与影响力就是国际化的面貌。

二、树立风格期（1947—1979）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开始尝试计划经济，进行国家经济文化等建设。全国人民沉浸在新中国成立的喜悦中，渴望具有强烈民族文化自信的作品，其他国家也对一个焕发新生的东方古国的新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1957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简称美影厂），漫画家特伟为首任厂长。团队主力除动画创作经验丰富的万氏兄弟外，还有广州美院雕塑系毕业的凌纾、民国时被誉为“远东第一画报”《良友》的主编马国亮、曾执导抗日动画《农家乐》的钱家骏、曾任《解放日报》国际版主编的作家诗人谢天傲、创作中国最早爵士乐的作曲家黎锦晖等老一辈顶尖文艺工作者，同时还有当时刚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导演系毕业的严定宪、林文肖、徐景达等。 （13） 打造在制片、编剧、艺术设计、技术与流程管理等方面这样级别的精英团队，也只能是计划经济时期才可能实现的。

笔者有幸于2004年在美影厂进修，得到张松林、凌纾、严定宪、林文肖、胡进庆、钱运达、范马迪、颜景秀等老前辈指导。颜老师课上说她当时设计《大闹天宫》中巨灵神走路的动作，一个镜头改了三周，最后还是特意请人打造了一对大木锤揣摩多次后修改的方案，才通过特伟厂长的审核，可见当时美影厂艺术家们精益求精的态度。在技术创新与创作流程方面，钱家骏与上色组的同志们研制了不受上海天气影响的赛璐珞片颜料；“葫芦娃之父”的胡进庆创造性地用毛边纸实现了水墨风格的剪纸动画（笔者在课上听他说，当时美影厂虽有国家支持，但其实也没有很多经费，为节省成本他们找了好多纸张实验，最后发现了性价比最高的毛边纸）；特伟厂长更是带领大家创作了世界首部水墨动画，该片的技术与创作流程至今未解密。这些在动画创作上坚持创新与艺术探索的精神与执行力，仍然值得我们现在的创作者学习。

这样的团队自然会创作优质的作品，其中最为经典的是万氏兄弟从1940年前后就开始酝酿的动画电影长片《大闹天宫》。该片当时投资100多万元，近七万张画稿，并由法国Les Films de Ma Vie公司海外发行，曾在44个国家连续放映引起轰动，被认为是当时中国动画的巅峰之作。 （14） 这部作品迄今依旧被大家奉为中国手绘二维动画的经典。该片的成功，除了精英团队，还离不开特殊的制播制度。当时美影厂创作的动画片作为国家计划的一部分，国家统购统销， （15） 这种国家统一计划播放的方式相当于全国顶级的宣发。新中国优质的影视文化作品，本来就会受到世界各国动画爱好者的关注，加上国家的推广，更是名扬海内外。在这些合力下，美影厂在这个时期出品了众多极为优质的作品，不仅至今仍受中国观众的喜爱，在世界动画史上也独树一帜。

至此，萌芽于资本社会阶段的中国动画，在计划经济时代得到发展壮大。但可惜的是，也由于计划经济的原因，这个辉煌阶段的动画创作竟然没形成产业，也没能建立完善的动画衍生品的商业机制，错失了中国动画及其衍生品产业市场发展与全球市场拓展的机遇。同时由于国家计划投入与播出的原因，作品的故事题材、内涵表达、叙事手法相对谨慎且较单一，美影厂在改革开放初期无法适应社会的需求。

三、考虑市场尝试期（1980—1999）

十年动乱打断了中国动画一路高歌猛进的进程，直到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经济复苏带来了收入的增加，社会对文化内容的需求才开始强劲。彼时中国民众对文化的需求发生了改变，大家更想品味更多元化与快节奏、更强烈刺激的文化产品，充满活力的社会环境再次唤起了动画创作人的激情。但此时美影厂却失去了过往计划经济的优势，要开始考虑盈亏，再无法像过去那样几乎可以不考虑经费问题、心无旁骛地进行动画电影长片的创作。1980年中央电视台引进了日本富士电视台193集的《铁臂阿童木》， （16） 1984年中国获准作为观察员参加关贸总协定理事会及附属机构会议， （17） 于是大量国外电视动画剧集涌入。中国市场上充斥着外国的高品质动画，令国内观众对优质的适应时代的新国产动画也更加渴望。

受国外电视剧集影响，中国动画电视剧也开始发展。1984年，美影厂戴铁郎推出5集的《黑猫警长》，该剧具有强烈时代背景感。改革开放初期社会治安较以前乱，因此打击违法犯罪的黑猫警长即刻受到全国观众的欢迎与热议，成为70后、80后的集体回忆中印象最深的国产动画剧集。1985—1987年，美影厂出品的13集剪纸动画片《葫芦兄弟》，但该剧却有令人唏嘘又赞叹的背后。笔者2004年听胡进庆老师说，选择剪纸动画方式做该剧集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经费不足，该片的音乐甚至是用极其廉价的电子琴弹奏的。而在《大闹天宫》时期，很多影片音乐是乐团用传统乐器演奏的。但换个角度看，也许恰恰因为创新性地用了当时流行的乐器，该剧音乐一响起就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该剧的编剧、艺术设计仍保持了美影厂的水准，至今仍受观众喜爱，甚至被改成电子游戏。

1999年美影厂常光喜导演的《宝莲灯》再次试水电影票房，虽然此时美影厂处于资金缺乏，人才外流的状态，但仍以2400万元取得了仅次于冯小刚导演的《不见不散》的票房成绩， （18） 证明了中国动画电影在市场票房方面的巨大潜力。

可惜的是，由于国外动画企业开始进入中国并高薪聘请员工，部分中国动画精英带出的新人也到海外谋求高薪工作，这导致中国动画人才大量流失。专业人才流失加上体制改革过程带来的各种问题，美影厂高品质的创作开始难以为续。 （19） 同时外国成熟动画公司为控制成本，在中国开设的分部只做加工环节，在这些公司的动画人因此缺失了编剧、导演等原创能力的历练机会。改革开放初期，其他本来就未成熟的中国动画企业创作团队还未成长就受到缺乏有经验的专业创作人才等条件的制约。因此，中国动画在国内市场需求开始旺盛时却呈现高级原创人才青黄不接的窘况。

该阶段原本是中国动画将此前积累的艺术创作经验借助市场经济发挥拓展的时期，但却因为未适应市场经济的运作而失败，更因为中青代高端人才外流，美影厂老一辈年迈而无以为续。

四、民间艰难的摸索期（1999—2006）

虽然缺乏专业人才，更缺像当年美影厂那样能汇聚大量精英人才的机构，但中国动画人却没有放弃尝试。这个时期似乎又回到了19世纪20年代满眼都是国外动画的年代。经济收入上升的国内观众对国产具优质内容的品质动画渴望更甚。而与当年不同的是，外国成熟动画厂商已具备全球发行的经验与优势，能以极低价格将动画片卖给电视台。而经历上一时期后，中国动画界一蹶不振，没有能持续创作与国外动画剧集相同价格与品质的企业。此时可以说是眼睁睁地看着国外企业通过其优质的动画占领了中国市场，并倾销其衍生品，而国内观众则面对没有优质的国产动画与衍生品可选的状态。

社会与市场虽有对国产动画强烈的需求，但在国外动画占据市场的环境下，以传统思路创立新的中国动画公司极为困难，动画片销售的价格更无法与国外动画竞争，国产动画此时要突围，团队在技术与流程管理的创新与制片宣发的策略就体现出其重要性。

2000年，曾完成中国第一套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全动画录像教材的国家一级导演王宏带领的团队在国内创新性地使用无纸动画技术与创作管理流程，制作了长达3000集的《蓝猫淘气三千问》动画剧，这是中国首部大型科普动画系列片， （20） 其独特的内容定位与剧集的长度都满足了当时市场上的需求。同时他设计了创新性的国产动画营销推广方式，竞争不过外国动画，就免费送给电视台，但必须要在每集动画结束时加入电话有奖竞猜环节与观众来信回复环节。这种重视观众的互动形式，迅速吸引了社会的关注，因而给动画片带来了广告收入与衍生品授权收入。当年该剧集的企业三辰公司一年授权收入就达1600多万元， （21） 展现了中国动漫市场的巨大潜力。由于该剧的科普动画类型是当时市场稀缺的，因此高峰时期中国有上千家电视台同步播放该剧（包括港澳台地区），同期还有英文和阿拉伯文、印尼文等多个版本。 （22）

该公司巨大的成功催生了许多新兴技术为主的动画公司也加入了市场竞争。由于多了竞争对手，加上蓝猫创作团队本来就缺高端的艺术专业人才，影片品质不高，衍生品因盗版与授权管理缺乏经验而效益下降，公司过度扩张引发资金不足，这些最终导致这个在艰难环境中起步、开局不错的团队没能坚持到下一阶段。但《蓝猫淘气三千问》还是为中国动画尝新打开了局面，激发了相关市场的活力。

改革开放比较早的广东此时也诞生了大量民营动画企业，由于有着极大的竞争生存压力，它们显现出更强的创新精神。1986年成立、2003年转向动漫行业、现在已成为中国具实力动漫企业之一的广东咏声动漫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成立的蓝弧公司等多个企业都在这个时期诞生，它们现已成为广东省乃至全国动画电视剧集的主要创作力量。

这些公司有的一开始就使用三维动画软件结合极高效的流程管理方式，生产较传统二维手绘动画更精美的三维动画剧集，如2003年成立的蓝弧公司在卡渲染软件还未普及时，就独立开发基于卡渲染的渲染系统、实时物理引擎，该技术还曾获得Autodesk公司的收购意向书。 （23） 有的公司则自己创新研发可模数化组合的衍生品钢模，极大节省了衍生品的生产成本。但这个时期的企业发展思路受“蓝猫”剧集的影响，开始作品都定位低幼市场，以IP授权为盈利重点，对动画片本身的品质追求不高。

这个时期还诞生了一个对中国动画影响深远的企业——被誉为中国动画的“黄埔军校”的环球数码媒体科技（上海）有限公司（简称环球数码）。因为要筹备制作动画电影《魔比斯环》，该公司聘请了国外业界的专家来中国培训学员，培养了中国最早一批的三维动画技术人才。这些早期的学员现已成为国内各大三维动画企业的老板或主管，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最后许多高难度镜头的制作也是在与他们相关的企业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完成。环球数码很早就开始承接欧美三维动画制作的加工业务，也是国内最早自主编写动画制作流程管理工具的公司，由于其极强的技术实力，该公司成为亚洲最大的CG制作公司之一， （24） 于2003年成功在香港创业板上市。但可惜他们成立至今都只重视三维动画的制作，团队中缺少原创所需的编剧、艺术设计等高端专业人才，导致公司作品的艺术水平与市场发展受限。2006年推出的《魔比斯环》因为艺术设计风格过时，剧情一般，同时也因为未能满足中国观众对国产动画内容表达与品质的期待导致市场失利。

这个阶段的企业由于在生存压力极大的市场环境中，迫于成本压力无法聘请到优质的导演、美术设计、编剧等人才，同时为了追求产量，导致作品品质粗糙。笔者当时曾参加过一次行业协会组织的动画企业编剧的沙龙，发现各公司的编剧基本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且编剧的成本极低。甚至当时有的动画企业“在产品、市场、技术、衍生品上的研发成本不足5%”， （25） 这些重要因素的缺失导致该时期中国动画基本没有能与国外同价位竞争的高品质作品，行业整体发展缓慢艰难。

五、政府推动下的尝试期（2006—2014）

2004年，国家广电总局发布《关于促进广播影视产业发展的意见》推动了制播分离，2006年北京卡酷动画卫星频道有限公司成立，2007年央视动画有限公司成立。 （26） 这些与播出渠道关系密切的动画公司的成立，推动了中国动画剧集市场的繁荣发展。2006年政府发布了《国务院办公厅转发财政部等部门关于推动我国动漫产业发展若干意见的通知》。 （27）

由于有政府大力支持与推动，这个时期动画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诞生，上一时期的企业也因此获得成长发展的机遇。成立于2004年的广东原创动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抓住了国家扶持国产动画剧集在电视台播出的机会，将过百集《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剧集持续在电视台播放，虽然该剧限于成本，视觉效果相较传统美影厂作品显得很粗糙，但在编剧上有较好的设计，因此培养了大量的忠实小观众。最终，2010年该公司推出《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动画电影，首次实现了中国动画电影票房破亿元。这部电影是国内首次使用Flash进行制作的二维动画电影，全数码化的技术带来更高的效率与更低的成本，较大的投入产出比极大地提振了投资人对中国动画行业投资的热情。

2008年成立的深圳华强数字动漫有限公司，2014年初推出《熊出没之夺宝熊兵》动画电影，是国产动画电影中编剧最多的（14位），该片获2.48亿元的票房成绩。 （28） 由于该公司很注重团队成员的专业能力培养，打闹幽默的动画类型又填补了当时国产动画市场的空白，加上其后系列动画电影品质不断提升，因此发展壮大。目前，其相关的华强方特文化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已拥有国内最大最多、遍布全国多个城市的自主品牌的动漫主题游乐园。他们学习美国迪士尼通过动画片打造IP并将内容拓展到衍生乐园与衍生品的策略，取得了良好的成效。

从上述几个经典案例可见，中国动画产业由于上一时期民间发展的基础，在重新得到政府的重视支持的助力下，开始重新起步。

六、探索新风格期（2015—2022）

2011年初，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29） 经济的腾飞意味着民众经济实力的提升，大家对中国高品质文化产品消费的需求就更甚于以往任何时期，但当时过一亿元票房的中国动画的品质无论从故事到视觉效果都远远落后于美国、日本等国家。

由于前一阶段政府政策鼓励支持定位低幼的动画内容，导致国内市场上一直缺失适合成年人观看的高品质国产动画。2014年底，故事定位成人的动画电影《十万个冷笑话》上映，由于其独特的创意符合成人观影的需求，上映三天半票房就达到6200万元，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部票房过亿元的非低龄国产动画电影。但由于其艺术效果较简陋，且风格定位二次元，导致最终只获得1.2亿元票房成绩。

2015年，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当年6月中国网民达6.68亿， （30） 当时微信每月活跃用户已达到5.49亿，这意味着网络营销与口碑传播的宣发环境形成，同时互联网令国内观众有机会观赏到更多国外高品质的动画作品。他们需要有良好艺术设计造型、适合成年人内心世界需求的故事，以及跟得上数码时代发展的酷炫三维特效的动画内容。

1999年就创办北京十月数码动画工作室并担任艺术总监、有大量数码特效影片创作经历的田晓鹏，与团队蛰伏八年，于2015年在北京燕城十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等11家公司联合的努力下终于实现了《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与观众的见面。影片首映就获得互联网上炸裂的良好口碑，却同时“迎来了一个集体的发声与另一个集体的失声”， （31） 传统影视公司、宣发播出等企业都集体失声，出品方没有任何传统影视大公司的身影。但网络媒体通过微博、点映会口碑、观众微信朋友圈自发的赞不绝口的观后感等信息不断发酵，打破了过去传统宣发渠道的局限，反倒令更多观众前去观影。媲美国外动画电影的视觉效果，“大圣”终于打破禁锢，飞上天空一展披风，这情景像极了低迷了太久的中国动画终于抬头的感觉，对国产动画精品渴望已久的观众甚至观影三四次，最终该片获9.57亿元票房。这个成绩如同孙悟空当头一棒再次点燃了中国动画观众与投资人、创作人的集体热情。影片开头致敬美影厂《大闹天宫》的片段，更令中国观众沸腾，期待了半个世纪的高品质国产动画终于再度出现了。

2016年，饺子（杨宇）导演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突破50亿元，成为2019年中国票房第一名。该片在剧情、表演等方面超越了里程碑式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因此在互联网上引发了更为强烈的反响与好评。可以说，其在这两年动画电影的宣发环境（由之前被传统影视资源垄断转向以互联网为主的环境）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优势。回首78年前《铁扇公主》的情景，这两次的票房高度，足以证明优质的中国动画电影本就具有应该超越真人电影票房的实力。因为动画电影的观众，跨越多个年龄层，一旦作品表达的主题捕捉到他们的心声，艺术效果满足大部分人的需求，就一定能深深地打动他们。影片将东晋道教理论家葛洪《抱朴子内篇》中的“我命在我不在天” （32） 改成“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个打破别人成见改变自己命运的主旨，道出了众多年轻人的心声。除了过去国产动画电影具备的特质外，影片创新设计了未变身前古怪的两头身的小哪吒与变身后和敖丙一样帅的哪吒造型，带给观众极大的惊喜。过百家国内动画企业联手打造的不输国外动画大片特效的品质，以及不断在互联网发酵的良好口碑与几乎无竞品的播放档期，加上传统宣发资源开始与互联网联合推广······这一切最终成就了这部经典作品。

影片核心创作团队可可豆动画公司前身是2009年成立的“饺克力动画工作室”，当时他们的《打，打个大西瓜》动画短片获得了当年众多奖项，笔者有幸也曾作为评委评审过该作品。记得当时许多评委都一致赞叹导演的创意、编剧能力与创新精神。由于积累了多年的创作流程管理经验，因此他们能创造性地联合国内上百家动画企业团队合作完成了影片。笔者与该片制片人刘文章沟通时得知，电影大量的镜头在外包前都做好了Previz，甚至还有导演亲自表演的视频等作为参考，相对之前《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团队，他们在流程管理上迈进了一大步（笔者曾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创作团队交流了解到该片当年外包管理流程由于经验不足，消耗了大量的时间与成本）。

2018年，笔者曾指导过的广州美术学院动画专业2010届何伟峰导演的《刺客伍六七》网络动画系列片在国内网络开播。他本科毕业作品《小胖妞》动画短片当时就有几个月获千万点击量的成绩，具有丰富的短片创作经验，公司主力还有十几位广州美术学院动画专业的毕业生，是一个拥有良好美术与动画专业基础的创作团队。该剧糅合了20世纪90年代港产片的风格、周星驰式假贱真柔情的表演，有当年港产片的情怀，加上幽默的元素、武侠加科幻打斗的特效，强烈的粤港澳地域文化的特征，因此在国产魔幻、仙侠、二次元为主的网络剧集中脱颖而出。

这部作品是目前为数不多穿插了当代中国南方城市生活情景的网络剧集。该剧由于良好的品质、口碑与点击播放量，在其合作的啊哈娱乐（上海）有限公司的推动下，2020年成为中国首部登陆美国网飞的动画剧集，并取得全球190多个国家地区的优异播映表现。 （33） 笔者曾与该公司创办人邹沙沙沟通，她非常熟悉海外市场需求，志在将中国优质的动画向海外拓展，对这部作品充满信心。当然，除了合作团队中宣发资源的因素，也是因为互联网视频平台的发展，为中国动画创作团队优秀作品走向海外市场提供了新的机遇。

土豆网创始人、前CEO王微和于洲、袁野于2013年创立了追光动画电影公司。该公司首批前期创作团队由曾在美国梦工厂担任前期艺术总监21年的魏照平老师指导，制作团队初期还有很多外国邀请来的技术骨干，是当时国内在制作流程管理与技术开发方面非常领先的动画企业。2016年，公司首部作品《小门神》上映，其后保持了每年推出一部动画电影状态。2019年，《白蛇·缘起》电影票房达到4.67亿元，但可惜公司影片在编剧与宣发方面一直较弱，未能展现其实力。相信他们持续的努力与坚持会有更大的收获。

2019年，上海东方梦工厂联合美国梦工厂推出了美国人作为编剧与导演的动画电影《雪人奇缘》。由于有美国梦工厂的资源，该片是近年中国动画电影在北美票房最高的影片。2021年，北京BASE FX公司推出以动画电影《鬼妈妈》的编剧 Chris Appelhans作为导演、编剧的《许愿神龙》。可惜受疫情影响，该片被迫在美国网飞上映，好在于网飞的点播时长上获得了不错的成绩。《雪人奇缘》中，雪人的毛发与《许愿神龙》中龙的动态、形变的表现，都展现了其创作团队极强的技术开发能力。这两部影片是近年中国动画电影在海外票房或网络点播成绩最好的，关于这两部动画电影的具体情况可详见笔者的《中国动画电影的国际化探索——基于〈许愿神龙〉与〈雪人奇缘〉 的考察》一文。 （34）

2022年，《战狼2》《我不是药神》的制片人张苗、动画导演孙海鹏合作的写实题材动画电影《雄狮少年》，虽受疫情与档期以及互联网上不公正的评价影响，仍获2.5亿元票房成绩。笔者曾对该片主创团队进行访谈，该片在国内首次使用了ACES的创作流程，将阳光与岭南湿滑天气的逼真感呈现在银幕上，同时接近仿真动画的环境与带有卡通风格的角色结合，和其表现的题材相得益彰。影片从概念创意到完成，仅用了两年的时间，编剧里则林虽出版过多部少年题材小说，却是项目启动后才加入团队的。美国迪士尼或梦工厂通常一个动画电影项目也要五年左右时间，过往国产动画电影过亿元票房的高品质作品的创作周期一般也在3—5年左右。该片在题材、流程管理、技术等方面有多项创新，且制作团队两年中竟基本没加过班，因此该片从创作的角度看，是中国动画电影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作品，它带来了动画电影创作理念与流程管理上的新思路，详情可见笔者《影视工业与动画创作实验精神结合的先锋——〈雄狮少年〉创作团队访谈》一文。 （35）

经上述分析总结，得出表 1，可以用更简洁的方式了解前述四个要素对经典动画作品的影响（图中符号：强● >中◎ >弱○，其标准为本文分析相关内容综合评价）。

表1

在笔者选取的中国百年动画史社会变革的六个时期中具典型代表的19部经典作品分析中可看到，作为社会与市场需求的因素占74%；良好的宣发环境因素占37%；团队结构中：制片强的占63%，编剧强的占68%，导演强的占42%，艺术设计强的占53%，有宣发有海外资源或国内强势的占32%；技术、流程管理方面创新因素占74%，《铁扇公主》《大闹天宫》《哪吒之魔童降世》所有项都强，也是最经典的作品。

由此可见，符合社会与市场需求、团队具有技术与流程管理方面创新是成为经典中国动画作品的重要因素。良好的宣发环境、结构合理的优质专业团队，是成为经典中国动画作品的必要因素。

百年看似很长，但对于一门艺术发展过程而言，却只是开始。2019年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与2022年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冲突令全球社会又进入了一个剧烈变化的时期，同时元宇宙以及人工智能相关技术开始迅速发展，中国社会与市场也深受影响。中国动画创作者们正面临一个新的时期，除了要继承动画前辈们坚持创新敢于开拓的精神，还需要考虑建立适合当下国情与全球市场需求的创意工业体系，希望本文能为大家抓住新机遇创作出经典作品带来新的思路。

注释：

（1）国志刚《文艺常识 权威推荐版》，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10页。

（2）张翔、张志明、王洪标《辛亥革命对近代中国经济发展贡献分析——基于1895～1926年宏观经济数据统计分析》，《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7期。

（3）（26）欧阳云玲《中国电影产业制度变迁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1页。

（4）（6）陈巍《中国动画开山祖万氏兄弟评传》，《吉林艺术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

（5）徐国卫《触摸历史：中国西洋画的开拓者（下）》，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59页。

（7）李保传《万籁鸣研究》，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第53页。

（8）同（7），第61页。

（9）宫承波主编《动画概论》，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年版，第80页。

（10）陈思和、王德威主编《文学》，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7—88页。

（11）郑健健《新华影业公司探析》，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7年版，第231页。

（12）同（7），第80页。

（13）中国电影家协会编《中国电影年鉴1981》，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年版，第175页。

（14）胡惠林、陈昕主编《中国文化产业评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25页。

（15）许元振《从美术片到泛动画 :中国动画范畴的转型与动画的软实力维度》，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 2013年版，第21页。

（16）杨斌《电视幽默流行语不完全手册》，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22页。

（17）（21）丁艺、王丽杰编著《与企业家谈关贸总协定》，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 1993年版，第107页。

（18）《装饰》杂志编辑部编《装饰文丛（教学研究卷01）》，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第78页。

（19）刘斌《中国动画产业政策及创新研究》，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7页。

（20）廖海波《世界动画大师》，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47页。

（24）钟雅琴《深港台及国外文化创意产业参考》，深圳：海天出版社2017年版，第82页。

（25）同（19），第83页。

（28）本文提及的影片票房数据均采集自艺恩娱数，https://ys.endata.cn/DataMarket/Index，2022年9月13日访问。

（29）高奇主编《中国荣耀》，济南：济南出版社2019年版，第74页。

（30）秦安《网络对抗》，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第221页。

（31）宋磊《中国动漫产业评论2016—2020》，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20年版，第144页。

（32）李零主编《中国方术概观（服食卷）》，北京：人民中国出版社1993年版，第136页。

（34）陈赞蔚、尹江南《中国动画电影的国际化探索——基于〈许愿神龙〉与〈雪人奇缘〉的考察》，《长江文艺评论》2022年第2期。

（35）张苗、孙海鹏、王鲁、栾慧、陈赞蔚《影视工业与动画创作实验精神结合的先锋——〈雄狮少年〉创作团队访谈》，《当代动画》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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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编辑 ｜李思雨

责任编辑 ｜李子

图片｜中国电影资料馆、网络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