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警官归来

    成都一家小店里，谭乔嗦着一碗肥肠粉。一位中年女子凑过来，仔细打量他，“谭警官也在这里吃面啊。”谭乔不好意思地笑笑，用纸巾擦了擦嘴。

    从2005年起，交警谭乔在成都电视台担任了13年的《谭谈交通》主持人，成为成都炙手可热的本土明星。2018年，谭乔被确诊为抑郁症后辞职。节目停播之后，其中一些片段被网友搬上视频网站，爆红网络，由此，谭乔转型做了UP主（视频网站的主播），靠着发布《谭谈交通》以前的视频存货，收获182万粉丝。前段时间，因发布回访十年前一期节目的主角“福贵大爷”的视频，谭乔再次成为新闻主角。

    “福贵大爷”是十年前谭乔在执法时拦下的一位蹬三轮车运送木材的大爷。节目里，大爷平静地讲述自己父母双亡，妻儿早逝，只剩下有智力障碍的弟弟和一条老狗相伴。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乐观地冲谭乔比了一个前进的手势，说要“向前看”。

    这个视频戳中无数网友泪点，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余华小说《活着》主人公的影子，因此他被网友称为“福贵大爷”。录制了数千期节目，“福贵大爷”并不是谭乔印象最深刻的主角，但多年后当谭乔深陷抑郁症泥潭时，那句“向前看”却像一束光照进他心里，他决定去寻找“福贵大爷”。

    与两位知情人驱车两三个小时赶到“福贵”所在的村里，谭乔松了一口气。“福贵”已经娶妻生子，身体硬朗，弟弟仍然痴呆，除了当年跟车的老狗被偷走了，这算得上是一个完整圆满的故事结局。“福贵”告诉谭乔，当年自己为了让谭乔心软躲避罚款，故意将年龄谎报大了，但其他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他又一次清晰地复述了家人去世的时间，这些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人生记忆。离开“福贵”老家之前，谭乔看到“福贵”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在河边捕鱼，他被那个画面深深击中。回去后，他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些年感觉还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好像抑郁都减轻了。”

    谭乔是成都本地人。1995年，统招成为一名交警。比起本职工作，他的兴趣在表演。2004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当时局里决定要排演节目进入社区表演，在市民中宣传“道法”，谭乔自告奋勇地申领了大家都不想要的“反派角色”，后来这个小品一炮而红。2005年，成都电视台和交管局决定合作打造一档由交警上路执法的交通节目，最终拍板将谭乔定下来，并为谭乔量身打造了“谭谈交通”的栏目名字。

    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城市化正在飞速进行，越来越多的私家车，越来越宽的道路，为《谭谈交通》准备了丰富的天然素材。2009年，谭乔拦下过一个骑电瓶车收购二手家具的，他灵机一动，把沙发和茶几搬到马路边，指挥摄像记者像演播室节目那样摇臂运镜，搞了一个如同演播室对话的“高端访谈”。

    收家具的男子叫吕建军，坐姿很有派头，谭乔就称他为“吕老板”，这个土味十足的对话从环保聊到经济，“吕老板”搜刮脑海里所有的知识储备，将听来的“哥本哈根大会”说成是“哈宝儿傻根儿大会”，制造了许多笑料。这期节目的收视率一骑绝尘，然而对于当时30出头的吕建军来说，这样的“出名”带来的只是难堪和窘迫，“我们农村娃娃刚进城不懂交通规则”吕建军说，收一件家具赚几十块辛苦费，“那时候喊个三轮车来拉家具要十几块钱，我如果不自己拉货，那还赚啥子钱？”

    制片人周东经常重申节目的定位，“不能老是逮着平头老百姓戏谑，只要是违法违规行为，豪车也应该抓。”

    其中最知名的一次是“玛莎拉蒂、牧马人飙车”那期，豪车车主在主城区连闯红灯超速行驶，流露出有钱摆平一切的不耐烦，谭乔一改平日嬉笑状态，怒斥车主生命意识淡漠，这一期节目引发无数义愤和对节目的点赞。

    谭乔一直在寻找“戏谑”和“严肃”的平衡，节目播出到第10个年头，他开始觉得力不从心。“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会想到你还欠大家伙一个节目。”更令他沮丧的是身份的错位，交警和主持人的双重身份，却又似乎两头不靠，“我在体制内这么多年，还是很希望得到认可和重用的。”然而临近退休，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诉求。如今，人生进入下半场，他想转换一个新的赛道，还想尝试一些新的可能，就像“福贵”说的“向前看”。

    （《新京报》5.13 李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