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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13 20:39|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传统研究认为《诗经》最重要的艺术特征是赋、比、兴的运用, 如唐代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所述:“风、雅、颂者, 《诗》篇之异体;赋、比、兴者, 《诗》文之异辞耳。”赋就是铺陈直叙, 即诗人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比就是打比方, 即借一个形象生动的喻体来表达相对晦涩的本体。兴一般出现在诗歌的开头, 所谓“触物兴词”, 即诗人因某种客观事物或现象触发了情感, 继而付诸吟咏。

当代学者对于《诗经》中的赋、比、兴研究多取文学的视角。如徐复观 (1976:97) 对比和兴的审美功能做了区分, 称“比是由感情反省中浮现出的理智所安排的, 使主题与客观事物发生关联的自然结果”, 而“兴的事物和诗的主题的关系, 不是像比那样, 系通过一条理路将两者联系起来, 而是由感情所直接搭挂上, 沾染上”, 由此形成一首诗的“气氛、情调、韵味、色泽” (同上:100) 。叶嘉莹 (2005) 也认为兴主要由诗人的感官所引起, 而比则有更多理性的成分。

近年开始出现一些认知语言学视角的《诗经》研究。其中, 彭宣维 (2007) 关注《诗经》中明喻和隐喻产生的先后顺序, 白晓东、李璐 (2008) 对《诗经》中的比和兴进行对比, 认为前者更多地基于逻辑理据, 而后者更多地依赖直觉, 这与徐复观 (1976) 和叶嘉莹 (2005) 的观点相吻合。耿庆华 (2011) 明确提出《诗经》中的兴是一种认知机制, 不仅帮助周朝先民构筑认知模型, 而且也反映了他们的审美倾向。周雅明 (2012) 进一步指出《诗经》中的比和兴都是概念隐喻的产物, 而张艳莉 (2012) 专注于《诗经》中植物隐喻的认知分析, 发现植物的生长周期仅被用于呈现女性形象, 从中可以一窥周朝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

上述文章都从认知的视角丰富了既往的《诗经》研究, 不过囿于传统的隐喻观, 在甄别《诗经》中的比喻表达时, 上述研究多聚焦于比或兴, 而相对忽视了赋, 因而未能描绘《诗经》中比喻表达的全貌。我们认为, 从概念隐喻理论出发, 《诗经》中那些以赋为主的诗篇也有可能包含基于概念隐喻的比喻表达, 不应被排除在外。因此, 本研究拟从认知视角重新审视《诗经》中的全部诗作, 分析其背后是否存在概念隐喻, 存在哪些概念隐喻, 从中可以总结出周朝文化在认知模式和隐喻创造上的哪些特征。

3.理论背景

3.1概念隐喻理论

概念隐喻理论认为人类的概念系统和抽象思维本质上是隐喻性的, 语言中的比喻表达是人类头脑中概念隐喻系统的外显 (Lakoff&Johnson, 1980:6;Lakoff, 1993, 2008;蓝纯, 2005) 。该理论将隐喻界定为以一个相对具体、直观和较为人熟知的始源域来理解和构建一个相对抽象难解的目标域 (Kævecses, 2010:4) , 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投射激活了两域之间的一系列相关性, 由此生发隐喻阐释。

近年, 概念隐喻与文化之间的关系引起了不少学者的关注。一方面, 概念隐喻“汇聚并常常产出人们思维中的文化模式” (Kævecses, 2005:7) ;另一方面, 概念隐喻“不只在认知层面上被诱发, 也在文化层面上被诱发”, 因此“既是认知产物, 也是文化产物” (同上:160;参阅Mischler, 2013) 。据此, 我们认为通过对《诗经》中概念隐喻的全面梳理, 可以窥见周朝的自然、社会和文化环境如何影响了周人的隐喻思维及表达, 而那些隐喻又反映出在上古时期的中国有哪些对后世将产生深刻影响的文化和认知模式正在形成。

3.2 隐喻系统

认知语言学家一般认为人类的思维中存在两个庞大的隐喻系统, 存在链隐喻 (the Great Chain of Being Metaphor) 和事件结构隐喻 (the Event Structure Metaphor) (Kævecses, 2010:151) 。前者由Lakoff&Turner (1989:166-170) 主要基于对西方文化的观察而提出, 在该系统中, 不同的存在形式被放在一个层级结构的链条里, 较高级的存在形式位于较低级的存在形式之上。为了更好地分析《诗经》中的概念隐喻, 我们结合周朝的社会文化背景, 对Lakoff&Turner (1989:204-213) 提出的扩展存在链 (extended Great Chain of Being) 进行了修订, 在“人”这一环上面增加了“国家”“自然”和“天”这三种存在形式。“天”即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主宰者。在《诗经》中, “天”对其他存在形式的主宰一方面体现于天体运转对地球上的生命及人类社会的影响, 另一方面也体现于一些地质现象及气象对人类社会和日常生活的影响。“天”之下是“自然”, 具体指周人居住的外部环境, 包括被赋予特殊文化意义的山川。这些自然界的存在于周人的眼里是神圣而有灵性的, 左右着人们的生活和国家的命运。“自然”之下是“国家”, 由很多个体生命和社会机构集合而成, “国家”的意志凌驾于个人之上。图1总结了我们的扩展存在链:

图1《诗经》中的存在链

当存在链中某个层级的概念被用于理解另一个层级的概念, 即发生隐喻思维。隐喻思维可以沿着存在链上行, 通过一个较高层级的始源域来理解一个较低层级的目标域 (如[动物是人]) ;也可以下行, 通过一个较低层级的始源域来理解一个较高层级的目标域 (如[人是植物]) 。《诗经》中的大多数比喻表达归属存在链隐喻, 而其中的大多数为下行隐喻。

事件结构隐喻通过空间、运动和力等基本概念来理解事件结构的方方面面, 包括状态、变化、过程、行动、动因、目的和手段等 (Lakoff, 1993:220) 。典型的事件结构隐喻有[状态是位置][变化是位移][动因是力]等。我们在《诗经》中也观察到部分事件结构隐喻, 最典型的是[爱情是旅程]。

我们同时注意到, 《诗经》中的存在链隐喻和事件结构隐喻之间并没有清晰的分界, 有些事件结构隐喻, 如[爱情是旅程], 包含存在链隐喻, 如[爱人是旅伴];也有一些隐喻借一个来自存在链的始源概念来理解事件结构的某个侧面, 如[爱是纽带]。本文中, 出于定量统计的考虑, 将目标域隶属事件结构的隐喻视为事件结构隐喻, 将目标域隶属存在链的隐喻视为存在链隐喻。

4.研究方法

本研究结合Pragglejaz Group (2007) 的隐喻识别法 (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ss) 和Charteris-Black (2004) 的隐喻批评分析法 (Critical Metaphor A n a l y s i s) 对《诗经》中的隐喻进行识别、分析和阐释。我们首先详读诗作, 理解全诗, 界定诗作中的词汇单位 (lexical unit) 。随后, 对每一个词汇单位, 我们确定其在语境中的意义, 判断它在其他语境中是否有更基本的意义, 如果有, 它的语境意义与基本意义之间是否存在差异, 如果是, 我们视该词汇单位在该诗作的语境中属于比喻用法。最后, 我们通过分析比喻表达与语境中的认知和语用因素的关系, 确定其背后的概念隐喻。语料分析主要参考周振甫的《〈诗经〉译注》 (2013) 和徐志春的《〈诗经〉译评》 (2010) 。

5.结果与讨论

5 结果与讨论

我们从《诗经》中共甄别出476例比喻表达, 其中225例来自《风》, 228例来自《雅》, 23例来自《颂》, 平均每首诗作出现的比喻表达数量分别为《风》1.4, 《雅》2.17, 《颂》0.56。我们认为《雅》的比喻表达频率最高并非偶然:《颂》主要是祭祀的乐曲, 更注重庄严肃穆而不是辞藻的华美;《风》主要是民谣, 是普通百姓真实情感的抒发;《雅》则是贵族阶层的吟咏, 比《风》更典雅, 比《颂》更抒情。

多数比喻表达 (410/476:86.13%) 归属存在链隐喻, 包括来自《风》的180例, 来自《雅》的207例和来自《颂》的23例, 分别占三部分比喻表达总数的80%, 90.8%和100%。我们在《风》和《雅》中也识别了一些事件结构隐喻, 其中多数以“爱情”为目标域。表1总结了476例比喻表达的分布和主题:

表1《诗经》中的概念隐喻分布

在全部410例存在链隐喻中, 307例为下行隐喻, 占全部存在链隐喻的74.88%, 仅88例为上行隐喻, 占全部存在链隐喻的21.46%;多数下行隐喻以“人”为目标域, 而多数上行隐喻以“人”为始源域, 可见“人”是《诗经》最重要的主题, 这从一个侧面显示了周朝先民观察世界的人类中心 (anthropocentric) 视角。另有15例隐喻的始源域和目标域处于存在链上的同一个层级, 比如以丝比辔 (“我马维骐, 六辔如丝”《小雅·皇皇者华》) , 以矢比道路 (“周道如砥, 其直如矢”《小雅·大东》) 。这类同级隐喻主要承载描写功能, 以始源域的某个特征突出目标域的相应特征 (比如辔和道的形状) 。限于篇幅, 下文的分析将集中在《风》《雅》《颂》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下行和上行存在链隐喻。

5.1 下行存在链隐喻

5.1.1[人是动物]

这是《诗经》中出现频次最高的隐喻, 如《邶风·燕燕》第一章: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据《毛诗序》, 《燕燕》是卫庄姜送妹妹大归于薛地的诗。诗中以飞燕喻远嫁的妹妹, 其背后的概念隐喻为[人是鸟]。

《诗经》中很多诗篇将女性喻为小鸟 (除了此处的燕子, 还有鳲鸠、雎鸠等) 或其他小动物 (比如狐狸、鱼) 。这些比喻都突出了女性的温顺柔美, 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周朝对女性的审美态度。反观男性, 则多被喻为体型较大的动物以突出其力量和阳刚, 如《邶风·简兮》第二章:

硕人俣俣, 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 执辔如组。

一般认为这是一首赞美舞师的作品, 写舞师武舞时的雄壮威猛, “有力如虎”, 缰绳在他手中就像丝绸一般顺贴。

除了虎, 男性还被喻为另外一些大个头的动物, 比如《豳风·九罭》中的“鸿” (大雁) 和“鳟鲂” (大鱼) 。简言之, [女性是小动物][男性是大动物]。

上述例子以动物喻人都是为了突出人的某种正面品质, 但也有诗作把人动物化是为了突出人的负面特征, 如《魏风·硕鼠》:

硕鼠硕鼠, 无食我黍!三岁贯女, 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 适彼乐土。乐土乐土, 爰得我所。

上面是《硕鼠》第一章, 将统治者比作剥削百姓的大老鼠, 以突显其贪婪和无情。这一隐喻所激活的映射很丰富, 如下:

5.1.2[人是植物]

这是《诗经》中出现频率次高的隐喻, 如《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 其实七兮。求我庶士, 迨其吉兮。

摽有梅, 其实三兮。求我庶士, 迨其今兮。

摽有梅, 顷筐塈之。求我庶士, 迨其谓之。

诗中的“我”是位待嫁女子, 她将自己比作一株梅树。第一章, 树上梅子还有七成, 喻指女子正当妙龄, 所以她以不那么迫切的口吻告诉钟情于她的“庶士”“迨其吉兮”。第二章, 树上梅子只剩三成, 喻指女子青春将逝。第三章, 梅子都已落地, 女子芳华不再。全诗通过描述一株梅树的荣枯来讲红颜易老, “我”的心情也因此越来越急迫, 从“迨其吉兮”到最后的“迨其谓之”。

男性也被比喻为植物, 不过是跟女性不一样的植物, 如《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 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 充耳琇莹, 会弁如星。

这是一首赞美君子的诗歌, 所引第二章以“绿竹”起兴, 借竹的挺拔、青翠来赞颂君子的美德, 开中国文学史以竹喻人的先河。综合《诗经》中以植物喻人的诗作, 可以看出, [人是植物]运用于男性和女性时强调的是不同的特征:于女子是韶华易逝, 于男子则是君子如竹。

另有一些诗作突显两种植物间的关系, 并将其投射于人与人的关系, 如《小雅·頍弁》:

有頍者弁, 实维何期?

尔酒既旨, 尔肴既时。

岂伊异人?兄弟具来。

茑与女萝, 施于松上。

未见君子, 忧心怲怲;

既见君子, 庶几有臧。

此诗写一个贵族宴请亲属, 赴宴者作诗以表达对贵族的赞美与攀附。所引第二章以“茑”和“女萝”喻指客人, 以“松”喻指主人:亲戚们依附于贵族而荣耀, 正如“茑”和“女萝”依附于松树而生存。

一方面君子被喻为美好的植物, 另一方面小人则被喻为粗鄙的植物, 如《小雅·鹤鸣》第一章前七句:

鹤鸣于九皋, 声闻于野。

鱼潜在渊, 或在于渚。

乐彼之园, 爰有树檀, 其下维萚。

一般认为这是一首招隐诗, 讽谕统治者招用隐居山野的贤才。诗人以鹤、鱼、檀树喻指贤才, 而以荆棘灌木 (萚) 喻指小人。

5.1.3[人是物品]

这一隐喻在《风》和《雅》中分别出现了25次和16次。如《卫风·淇奥》第三章:

瞻彼淇奥, 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 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诗人以“金”“锡”“圭”“璧”来比君子, 开中国文学史以金属和美玉喻君子的先河。

在《齐风·南山》中, [人是物品]喻以一种相当独特的方式呈现, 下面是该诗的末章:

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

既曰得止, 曷又极止?

这里娶妻被比作伐薪:伐薪必须用斧子, 娶妻必须通过媒人。[娶妻是伐薪]所蕴含的隐喻映射可概括如下:

可以看出, 伐薪场景中的三要素 (樵夫, 斧子, 木柴) 被投射于娶妻场景中的三要素 (新郎, 媒人, 新娘) , 即[新郎是樵夫][媒人是斧子][新娘是木柴]。三要素中, 只有新郎未被比喻降格, 媒人和新娘则都被喻指为存在链中最低级的存在形式。

5.2 上行存在链隐喻

我们在《诗经》中共发现88例上行存在链隐喻。本节主要分析两个出现频率最高的上行隐喻:[人是自然]和[国家是自然]。用来喻指人的自然现象比较多, 包括天气现象、天体以及一些具有文化意义的山川。如《邶风·凯风》第一章:

凯风自南, 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 母氏劬劳。

这是一首儿子歌颂母亲并自责的诗。诗人以棘树比儿子 ([人是植物]) , 以来自南方的凯风比母亲 ([人是风]) :树在风的吹拂中发芽生长, 儿子在母亲的爱抚下长大成人。《陈风·月出》则以月亮喻指佳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首诗写月下怀人, 上面所引为第一章。诗人思念一位月亮一般美丽的佳人 ([人是月]) , 并因此怦然心动。《诗经》中也有以月亮喻指男性的例子, 但不是为了突显男性之美, 而是为了祝祷人寿如月之恒久, 如《小雅·天保》末章:

如月之恒, 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 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 无不尔或承。

此诗主题是臣子祝颂君主。在末章, 诗人一连用了四个比喻, 将君主比作月亮、太阳、南山、松柏, 祝颂君王万寿无疆。

[国家是自然]在《雅》和《颂》中分别出现7次和3次。在《小雅·十月之交》里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事件与天文和地质现象之间的对应关系。以下是此诗前三章:

十月之交, 朔月辛卯。日有食之, 亦孔之丑。彼月而微, 此日而微;今此下民, 亦孔之哀。日月告凶, 不用其行。四国无政, 不用其良。彼月而食, 则维其常;此日而食, 于何不臧。烨烨震电, 不宁不令。百川沸腾, 山冢崒崩。高岸为谷, 深谷为陵。哀今之人, 胡憯莫惩?

这是一首政治怨刺诗。作者从天昏地暗和山川翻覆等自然灾异说到朝廷佞臣专权和国家岌岌可危, 将日食、月食、雷电、山洪、山崩等自然现象投射于周王朝的命运, 喻指周王朝的倾颓。

6. 讨论

综上, 《诗经》中多数隐喻归属存在链隐喻, 可进一步分为下行隐喻和上行隐喻, 且前者的数量远超后者。下行隐喻多以[人]为目标域, 这说明在寻找始源域理解和构建[人]这一概念时, 周人更倾向于沿着存在链下行而不是上行。此外, 相邻层级间的存在链隐喻 (如[人是动物]) 的出现频率高于跨越一个层级的存在链隐喻 (如[人是植物]) , 而后者的出现频率又高于跨越两个层级的存在链隐喻 (如[人是物品]) 。这说明在构建存在链隐喻时, 周人倾向于围绕目标域在存在链上就近取譬。

Kævecses (2005:184) 认为, 每个文化都有自己核心的概念隐喻, 围绕它们组织起广泛的文化独有体验, 因此人们可以通过观察蕴含在核心概念隐喻中的文化模式来考察一个文化的精神。如果说《诗经》中的概念隐喻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周朝文化的精神的话, 那么它可能具有如下特征:第一, 它有相当明确的人类中心和拟人化倾向, 这可见于以[人]为目标域的下行隐喻和以[人]为始源域的上行隐喻在全部存在链隐喻中所占的大比重。第二, 周人的思维也体现出一定的泛灵倾向, 这可见于[天][自然]和[国家]作为存在链顶端的三种存在形式所享有的支配性和文化重要性。第三, 男性和女性共享的概念隐喻在用于描述男性和女性时表现出微妙的差异, 从中可见在父权社会的周朝男性作为审美主体和女性作为审美客体的倾向。比如, [人是植物]这一隐喻适用于男性和女性, 但在具体使用中, 一方面男性和女性被比作不同的植物 (如男性被比作松竹, 女性被比作花朵) , 另一方面植物的不同特征被突显并投射于男性和女性 (如松竹的挺拔, 花开花谢的周期) 。第四, 一些在后世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文化符号和意象都可以追溯到《诗经》, 比如以松竹和美玉喻指君子, 以南山作为长寿的象征。第五, 从《诗经》中我们还可以一窥周人的隐喻创造力。Lakoff&Turner (1989) 总结的四种从常规表达中创造新鲜隐喻表达和意象的方式, 即延展 (extending) 、细化 (elaborating) 、质疑 (questioning) 和创作 (composing) , 在《诗经》中皆被运用。比如, 《周南·关雎》第一章“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将相爱的男女喻为相向和鸣的雎鸟, 就是对[人是鸟]这一隐喻的延展。“细化”指对始源域的某个特定成分/特征进行铺陈 (Kævecses, 2010:53) , 比如[爱情是旅程]是个常见隐喻, 但在《邶风·谷风》中被细化为[爱情是渡河的旅程]。“质疑”指对既有隐喻的适切性提出质疑 (Kævecses, 2010:53) , 比如在《魏风·硕鼠》中, 统治者被喻为硕鼠, 而《鄘风·相鼠》传达的主题则是统治者连老鼠都不如, 因为老鼠尚且“有皮”“有齿”“有体”, 而统治者却“无仪”“无止”“无礼”。这里诗人不仅使用了隐喻[人是鼠], 而且进一步质疑该隐喻, 暗示[人不如鼠]。“创作”指整合数个隐喻以创造新的表达 (Kævecses, 2010:53) 。比如《卫风·硕人》第二章“手如柔荑, 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即整合了[人是动物]和[人是植物], 在此基础上创作了一系列细致入微的比喻表达, 以刻画庄姜的高贵和美丽。

最后, 我们在《诗经》中识别出的比喻表达不仅见于传统上被认为使用了比和兴的诗作, 而且也见于与赋相关的篇章。比如《邶风·静女》一般认为是赋体诗, 正言直陈彤管和茅荑的美, 最后才点出是因为爱人所赠所以才美, 但这种正言直陈后有概念隐喻[爱是赠送礼物]。又如著名的《秦风·蒹葭》, 一般也认为是铺叙敷陈的赋体诗, 但全诗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概念隐喻[爱情是渡河的旅程]。

7. 结论

本文运用概念隐喻理论, 对《诗经》中的比喻表达进行了比较全面系统的梳理和分析, 有如下发现:

(1) 我们从《诗经》中共识别出476例比喻表达, 这些比喻不仅见于传统意义上的比/兴诗篇, 也见于传统意义上的赋体。

(2) 识别出的大多数比喻表达隶属存在链隐喻, 又可分为下行隐喻和上行隐喻。前者显著多于后者, 而相邻层级间的隐喻亦多于跨级隐喻, 体现出周人沿存在链下行、就近取譬的倾向。

(3) 透过《诗经》中反复出现的概念隐喻, 我们注意到周朝先民在认知上表现出一定的人类中心、拟人化和泛灵化倾向, 审美上则表现出一定的男权倾向。一些在后世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文化符号, 比如松、竹、玉、南山等, 皆可追溯到《诗经》。

(4) 周人还表现出让人赞叹的比喻能力,Lakoff&Turner (1989)总结的四种创造新鲜隐喻表达的方式均被周人娴熟地运用来吟咏他们的爱与哀愁。

本文来源:《中国外语》纸质期刊,原文略有删节,可从中国知网下载原文。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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