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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在说“我爱你”,但为什么女生更喜欢说“你爱我吗”?

2024-07-06 23:04|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原创 露西·伊利格瑞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人人都在说“我爱你”,但伊利格瑞发现,女生更喜欢使用“你爱我吗?”这样的表达,她意识到女性经验的特质是,喜欢把“你”摆在主格位置,这往往被性别文化隐秘操作为:女人更懂爱,女人更具奉献精神,女人是人类情感的温柔护士等陈词滥调。赞美还是囚禁?从“我爱你”,到“你爱我吗?”,陈述从肯定命题变成疑问句,如同爱的律令在不同语境中,被女人胆怯地表述为犹疑、邀约、反诘和祈使,但伊利格瑞认为这还不够,因为爱作为动词,不仅主语是问题成堆的地方,连宾词“你”同样也不能幸免。……伊利格瑞将女性言说的经验进一步发挥为:I love to you,我是你,你是我,主词和宾格都未得到规定,因此爱欲活动对于双方来说,只有朝向你,我才能爱。这时的“你”,在男性哲学家那里,往往被置换成“神格”,然而对于爱之中的男女来说,伊利格瑞在《性差异的伦理学》中认为,他们彼此都焕发着“神性”(divinity)。

本期推送摘自女性主义理论家、本书译者张念为新书《性差异的伦理学》所写的译者导读:“性-差异:男人女人共通的栖居地”,此为上篇。

书影拍摄:书鬼

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人们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男孩?女孩?”,确认之后,一套男女有别的文化建制就开始运作起来。这提问究竟是个体意义的,还是伦理层面的?都不是,是生命关照的自动反应,即伊利格瑞所说的本体-本原层面的。在西方哲学传统中,存在论关心的是大写的“一”(ONE)如何存在的问题,然后才是可见世界的分殊,性别就成了认识论层面的二元性问题——当然得益于20世纪勃兴的性别研究。第一哲学即形上学为万物如何如此这般而奠基,在这样的传统中,性别被排除在哲学问题之外。那么注重伦理生活的中国传统,性别问题在古老智慧的发端处即赫然显现,《中庸》有云:夫妇之道肇端乎伦理。仅从字面意义上而言,这句话大概可以呼应伊利格瑞的女性主义哲学的内核。之于我们,开启伦理之道的夫妇同时与其他四伦并置,即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全是男人之间的关系。我们知道,在整个古代社会的生活经验之中,夫妇之道承纳阴阳二极的宇宙观,生命诞出自一个原初的伦理实体。那么什么是女人?“阴气盛女出”,阴为隐,为内,为不可见,而可见的“女人”只有妻子(妾)和母亲(女孩——姐妹初潮便嫁人,就女性成人世界而言,只有妻和母),在家(家族和宗族)的共同体之内,她们则成了内部的内部,即“家”之中的内帷。以父系为轴心,血亲和伦理身份是第一层包裹,而内帷这一实存的物理空间则是第二层包裹,内帷空间就是女人的身份认同。把女人一层层包裹起来,要看护的也是要禁闭的究竟是什么?另外,如何讲述“缠足”的故事,用女人自己的嗓音?所谓齐家治国,家与国在同一逻辑层面,没有像古希腊那样做出家与城邦的划分,所以亚里士多德才说:“人是政治的动物。”即没有城邦(政治),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传统中国人会说,没有“家”,人如禽兽。我们的传统智慧就本体层面而言,事物的来处是“二”——伊利格瑞的核心哲学术语,以此质询大写的“一”——如古希腊哲学所理解的那样。

《雪花秘扇》剧照

当然,无论西方本体论路径,还是中国的伦理路径,什么是夫妇之道?同样取法自然(宇宙论),这依然是形上学的,不同的是,后者没有逻各斯为中介,直接化成为夫妇蜃景?如果不是,那是形而下的生殖本能,动物也生殖,把我们全部的伦理原则奠基于动物本能,似乎很矛盾,因为生殖的动物没有“家”。那么夫妇指的是什么?在伦理发生的现场,那开天辟地的第一对“夫妇”如何表征?是抽象的阴气和阳气?用伊利格瑞的话说,本体论也好,道德哲学也好,都是一副嘴唇在说话,全部都是男人的嗓音,阴性——女人的另一张嘴,即阴唇,是静默无言的。那么如何让女人的两副唇一起说话,这是女哲学家伊利格瑞一生所致力的学术志业。

因此,我们可以把《性差异的伦理学》读作对“夫妇之道肇端乎伦理”这一命题的哲学思考。伊利格瑞通过追踪六位男性哲学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斯宾诺莎、梅洛-庞蒂以及列维纳斯——的文本,以身体线索的五个纽结构成五个重要议题,这包括:爱欲、空间-处所、激情、自我-包裹、不可见性和他者,我们发现,主题层层递推,最后抵达伦理现象学大师列维纳斯的话语场域。而列维纳斯的伦理学独特性在于,从爱欲现象去思考神秘的“他者”,即被爱的女人,这样一来,一桩关于“女性之谜”的哲学公案——东方/西方都如此,如何内在地支配着伦理学中不言自明的(道德)主体性原则,“他人即地狱”对应着“女人即深渊”,这个内隐的“内帷-女人”终于露出峥嵘之貌。对此,西方压制排斥——逻辑上的第二性;东方隔离锁闭——内帷的分而治之。从发生形态学而言,同样都是对本原的摹写:一个是柏拉图的洞穴说;另一个就是《道德经》里的玄牝之门。一个是子宫形象,为真理——知识的洞外世界打底,本质(是其所是)取代本原;一个是阴户形象,此形象经过儒家的再次摹写,形成道德位序这一超稳定结构,得其位正,是其所是,给生命以意义,并规范行为秩序,范导利益分配,形塑情感体验。从精神分析而言,摹写(语言-符号象征系统)基于恐惧,知识(主体)和道德(主体)筑起安全防卫的栅栏,那么恐惧什么?什么被拦截过滤掉了?正是这恐惧无意识激发了科学理性和道德理性定秩的雄心。

性差异的拓扑图型

现代秩序的维度包括:人与神、人与人、人与世界,分别指向神学、人道主义、科学理性,这几乎也是整个近现代西方哲学史不同阶段的不同主题,而从伦理学的角度要厘清的是关系问题:谁和谁的关系?谁主导的?是谁在定义谁?以什么为中心?地心说还是日心说?主体哲学还是客体哲学?科学史哲学家米歇尔·塞尔(Michel Serres)认为,也许都是,不管怎样,新事物不断涌来,指引着未来。而今世界秩序的瓦解被体验为既有伦理的失败,大地似乎摇晃起来。如果还将伦理理解为我们所熟悉所信靠的那种秩序井然,伊利格瑞认为这样之于现实的骚动于事无补,而是应该拿出更大的伦理勇气,去勘探井然有序的生发之地(故事)。在那里,险恶的躁动带来生也带来死,只有穿越这样的两可局面,重新去问:阴-阳是如何相遇的?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的样子是怎样?也许新的伦理图景——是的,我们中国人说的位序结构不也是一种拓扑意义上的地形图吗?——会增添新的定位元素(local),在地化不应该是总体性之下的特殊性调试,或文化上的多元主义——姿态上的礼貌而已,而应该是场所论(topology)意义上的重新定位。《性差异的伦理学》正是从性/别本体-本原层面,思考其失败的原因以及重建秩序的可能性。

在现代性批判错综复杂的谱系里,女性主义如果要向世界宣示新的价值,思维活动的枢纽依然是主体性批判,那么首要的工作就是重新绘制那“得其位正”的新拓扑。作为精神分析师,伊利格瑞在主体考古学方法的推动下返回哲学诞生的现场,展开其他男性思想家疏漏的地形丈量和定位工作。再者,作为女性主义勘探者,身体不仅是存在主义式的处境意识,以及现象学眼光里的知觉中心,如梅洛-庞蒂,而是将已然性别化的身体当作不可还原的第一原则,拒绝“女性性态”和男权中心话语的关联,发明并践行一种与逻各斯附件相区别的女人性(feminine),如黑格尔动态逻辑中的否定性元素。那么女哲学家会在两个层面遭遇思想的难题(aporia):一个就是对应男-人类(hu-man)的本质主义嫌疑;另一个就是伦理实践的不可能性,正如拉康所表达的,理型化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代表两个极点,那么性关系就是不可能。作为哲学家,伊利格瑞当然清楚这样的风险,我们首先来看看她无畏探索的出发地,这就是她的博士论文《他者女人的窥镜》(Speculum of the Other Woman)。

作者: (法) 露西·伊利格瑞 译者: 屈雅君 / 赵文 / 李欣 / 霍炬

出版社: 河南大学出版社

正是伊利格瑞之后,摆在女性主义理论面前的核心议题是:如何让“女人”开口说话,如何发明一种“女人的再现”(female representation)方式。这和福柯发动的对话语高地的争夺战不同,我们知道,后者在社会实践层面表述为身份政治。因为所有正义话语的面具背后,都接受逻辑同一律的支持,而同一律在柏拉图那里,被形象化地表述为“洞穴之外”的理性之光。而“感官世界”要到现象学出现之后,这个被废弃的基地才显露其峥嵘。

《他者女人的窥镜》做了大量的拓扑工作,这始源的图型就是柏拉图的洞穴-子宫。洞穴不是哲学史告诉我们的寓言,洞穴故事进行了双重的摹写,一个是戏剧(行动),一个是投射(理念)。前者关乎对行动的模仿,后者关乎“大写的理念窥镜”对母性-始源位置的篡夺以及颠倒。伊利格瑞通过重读柏拉图的洞穴说,列出了自己的拓扑图型,与柏拉图“洞穴说”的地形定位点相对应:投射墙/子宫后壁,洞内矮墙/隔膜,处女膜,朝向洞外的通道,那个斜坡/宫颈管状物、阴道。亚里士多德说戏剧是对行为的模仿,看起来(looklike)像一次真正的行动,这行动不是对理念的模仿,这行动是生命的孕育过程,是鲜活的创生行动。我们知道剧场是古希腊人重要的生命空间之一,和广场集市(agora,民主)、神庙、家庭并置。伊利格瑞将这生命空间再次还原,那看起来像的,究竟像什么?这个什么才是本原。对于男性接生婆、产科医生和哲学家而言,这洞穴里的生命创生戏剧被改写成那个理念的脚本,就是说经由logos的编排——在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那里,logos最初的含义是指两个比例及其等式——在洞穴-子宫-母性场所上演了,变化行为的过程被化约为一个等式,这个等式告诉我们:思维和实存的同一性。因此,这个秩序是这样的:先有洞外煞白的理性世界,然后才是生活世界的幻影流动;先有哲学家,才有在洞内深处被捆住、跪在地上的无知的“囚徒”。伊利格瑞的问题是,不可能像康德那样懂得游泳的知识就一定会游泳,或者一定要先知道妇产科知识才会生小孩?

来自《我的天才女友》

那些只能看到投影-幻影的囚徒,背对两种光线,一个是洞内火把——据说是智者们的无聊意见,一个是洞口外的理性之光,这是双重否定的辩证法。伊利格瑞设想,这个走出洞内的囚徒必须彻底遗忘洞内的幻影,那些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那些恐惧无助、因理性匮缺而导致的哑口无言,那试图站起来的勇气、力量、生长的挣扎被遗忘,彻底遗忘是为了更好地记住同一性的真理,而所有的当下(present)必须被表征-再现(represent)掠走:

这种思维转向暗示了一种跳跃、错误与滑动,这里充满危险。一个人可能丢失其视觉、记忆、语言和平衡,他通过一个单行道,否定了所有关系的枷锁和所有颠三倒四,他甚至敢于在颠倒中移动,但他是在生死之间徘徊。这里有足够的理由说明那个囚徒现在被翻转过来了。

和洞穴-子宫的分离,这是生命的第一道伤口,就理论而言,这“颠倒-翻转”的后遗症要蕴集千百年,这个个人才走向了弗洛伊德医生的诊疗椅榻,重新捡起“母亲”的记忆,理性父亲不可能单独抚育这个“私生子”。

当然分离不可撤销也不可调和,在科林斯的俄狄浦斯王最终还是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但他的坏脾气使他更加确信的是:要一切,不放弃任何东西。“错误的必然性”尽管被黑格尔放入辩证环节,但他的辩证法依然是个封闭的环套,其开创性的意义在于“此时此地”才是开端,主体就在我们自己的脚下,现在所站立的地方,不在洞外,也不在天上。但是,伊利格瑞不满意黑格尔之后的哲学家——包括尼采和海德格尔——仅仅撞开了“生活世界”的半扇门,通往那曾被废弃的地洞。洞穴故事的错误不是逻辑层面的环节性中介,这错误在于“差异的渎职”。

因为透过理性窥镜所绘制的洞穴——世界图式——伊利格瑞将其比附为妇产科的医疗器材,一种凹镜——只是看起来像,依然是种投射,与那囚徒看到的洞壁投影不同的是,平面投射的对称性消失了,深远取代了清晰,更何况自恋原型故事中的水中倒影始终是不稳定的。但哲学敌视歧义和模糊,并和神话思维彻底决裂。就感觉而言,凹透镜真正的力量在于梦想和幻觉构成了我们信念和判断的背景,那些被废弃的地基踪迹不可抹除。并非要回到另一种起源,要么洞内要么洞外,而内外之间的洞穴自身却被遗忘了,洞穴自身是可思的吗?这处所是空间还是质料?无论主体——(女)他者谁占有逻辑的优先性——萨特处理的问题——伊利格瑞毅然决然地跳出主体论的封闭回路,大胆构想别样的主体图式。如果同一性往往被同化(assimilation)所敷衍——如“女性解放”所遵从的男性脚本——尽管行进了200多年的“女性解放”带给世界的自由果实有目共睹,那么在此基础上,还可以行进多远?

有没有另外的拓扑,这图型尊重差异-间距,非线性、动态的,没有二元对立,或因惧怕不确定性而抑制本体性的差异运作,伊利格瑞说,有的,这就是《性差异的伦理学》讲座提出的重要议题:间距-封套的运动。运动场所,存在论意义上的所是之所,在be-tween这里,贯通起存在论-主体论-伦理实践。由此前提是:认识二价转换成主体的“二”,这个“二”,这总是相异的存在,被标记为男主体和女主体,并在男主体-女主体之间,经由爱欲活动的实践智慧——这里指波伏娃曾提到的妇女解放不会抹除“性吸引力的光芒”——“女性解放”改写为“性态解放”(sexuality liberation),那么她尤其强调开口说“我”(I)时,无论男女,这必须意味着:1.我(逻辑主格)是性别化的(sexuate);2.只有我的内在性朝向他者,我才能被激活,而不是简单被外部世界所规定;3.我是神秘的,你也是,这使得主体间性免于所谓中立的匿名性命运。在此,千人一面的“我”作为知识主体,其所从事的认知活动,所依赖的范畴形式,无法回指自身,这就是黑格尔对观察理性的质问:那个观察着的“我”如何得到思考?尽管主/从意识似乎破解了这个难题,但是作为知觉中心的身体,黑格尔从未谈及。从根本而言,存在论无法摆脱“身体”的在场,而身体恰恰是文化/自然,主观/客观,我/他共在的场所,除了生理层面的,这身体还是心理的和意识的,那么意识哲学在其逻辑起点上就无法回避性/别。意识活动的动力只能来自差异,这差异除了黑格尔说的时间基座,萨特提到的我-他,在具体而鲜活的生命这里,在身体处境中,女性主义观察到意识栖居之所已然被性/别区分开来了。生命自行携带的差异性,为我们一般意义上的理性交流和对话准备了裂缝,因此“我”从出发点开始必须是二相的,在反思之前,既是言说者,又是倾听者,既是信息发送者又是接受者……“我”处在一个漂移的位置上,那么一般的规定性,尤其伦理行动和政治活动的规定性究竟是指什么呢?

书影拍摄:书鬼

性差异为什么是根本的?

人人都在说“我爱你”,但伊利格瑞从她主持的言说考察项目中发现,女生组更喜欢使用“你爱我吗?”这样的表达,她意识到女性经验的特质是,喜欢把“你”摆在主格位置,这往往被性别文化隐秘操作为:女人更懂爱,女人更具奉献精神,女人是人类情感的温柔护士等陈词滥调。赞美还是囚禁?从“我爱你”,到“你爱我吗?”,陈述从肯定命题变成疑问句,如同爱的律令在不同语境中,被女人胆怯地表述为犹疑、邀约、反诘和祈使,但伊利格瑞认为这还不够,因为爱作为动词,不仅主语是问题成堆的地方,连宾词“你”同样也不能幸免。即使当男性哲学家如萨特提出,他者的自由才是我的自由,但他依然残留了“唯我论”的悲凉底色——他者反哺主体?——因此才有“人是无用的激情”这样的感叹。而伊利格瑞将女性言说的经验进一步发挥为:I love to you,我是你,你是我,主词和宾格都未得到规定,因此爱欲活动对于双方来说,只有朝向你,我才能爱。这时的“你”,在男性哲学家那里,往往被置换成“神格”,然而对于爱之中的男女来说,伊利格瑞在《性差异的伦理学》中认为,他们彼此都焕发着“神性”(divinity)。未规定意味着有缺口,哪怕现象学的意向性前提,也如德里达所说的,有个缺口,然后才有定向。因为主动性/被动性太二元式了,伊利格瑞将此推进为,只有敞开/锁闭(海德格尔)双重运动,才能让“你”获得新生。

萨特的难题是身体-意识不可穿透,占有身体这个命题不成立,占有物体(body)或尸体是成立的,因此鲜活身体-意识,即他者的他异性才担保了自由的可能性,即你不是我,我不是你。萨特没错,但波伏娃补充说,这是作为男人的萨特对处境的思考。在赤裸身体这里,人总是已经被性别化(sexed)了,这实存性的差异先于任何文化与自然的对立。在这个前提下,性-差异启动了思维活动,这总是已经被“定性”的差别,其根据是什么?伊利格瑞接受了德里达关于性差异的本体论思想,在差异和表象杂多,差异和外在区别之间做了区分。性-差异的运作,其参照轴本应该是多重的和异质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经由形上学和认识论的框定,性差异(sexual-difference)在社会再现系统中,服务于中立、中性、客观等知性职能,被统一地表述为性别制度(gender system),以及任何文化形态中的习俗表达。更为不易觉察的是,习俗会内化为个体自以为的自主需求。

在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中,那站起来走出洞外的人成了哲学家,他的使命是返回洞中,解放被锁链困住的囚徒,这举动被称之为哲学教育,这样的哲学家在政治上被称为哲学王(Philosopher king)。而正义的理念正是基于洞内/洞外合乎比例的对称性。女性主义哲学家们则认为这逻辑化的、几何数学化的拓扑对称性其实隐藏着另外的非对称性,移动本身值得思考。

既然柏拉图的拓扑图型是一种颠倒,这颠倒在海德格尔早期的讲座《形而上学导论》中回响,他试图回答: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无反而不在,“无”的本质是什么?晚年在《同一与差异》中,海德格尔为传统形上学破题,以存在和存在者的“绝对差异性”命题,将存在引入“生活世界”,指出“差异之为差异”为本体运动机制奠基。伊利格瑞作为海德格尔的优异读者,她将海德格尔关于“绝对差异”的本体性论题导入“性差异”之中,将差异者的差异存在释放到两性的面对面之中,贯通本体论和伦理实践,并以生命的本原活动——性活动和妊娠活动——为原初场景,证成系词“being”的丰富性、开放性及其险峻。

根据实存说法,洞外的真理世界不可见。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对此,女性主义最早的理论回应,就是波伏娃的《第二性》。这本具有浓厚存在主义气息的经典,完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以“实存先于本质”的命题作担保,先把女性在历史和生活中的生命“处境”描述出来——这是海德格尔的术语,指实存论的结构性元素——幸亏有这个逻辑意义上的“先于”,否则女人们根本无法显现,在历史哲学中她们的实存近乎鸡毛蒜皮,因为日常生活是反—哲学的。但波伏娃最后论及妇女解放的时候说,你们剪断了她的翅膀,却责怪她不会飞翔。问题又折回去了,究竟有没有一种可称为“女人性”的本质,显然没有,本质怎么可能是二元的呢?那么“处境”中的女人要“越狱”,这飞翔的翅膀是什么?波伏娃的回答包括她自己的生命践行表明,只能是:像男人那样独立。两个对等-平等的主体并肩而行,但她又告诫女人,不要忘记性差异。这性差异究竟说的是什么?是一般人熟悉的性别制度所导致的表面区别?可这性差异已经被文化整饬为一般意义上的习俗-习惯了,这不正是《第二性》所批判的吗?如果不是文化表征层面的,那么这性差异是指什么?

作者: [法] 西蒙娜·德·波伏瓦 译者: 郑克鲁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波伏娃留下的疑难显然重新堕入了柏拉图对称性的圈套逻辑之中,“先于”并没有完全摆脱“本质”,这根深蒂固的“主体”惯性杀了个回马枪,那么拔除“唯我论”,女性主义理论会走向何方?虚无或神秘主义?他者的面庞只能盖上知识面纱,但无法抹除。就现实经验而论,解放了的女人不可能完成身体-处境的变性手术——跨性别恰恰是性差异运作的结果,这身体性的差异在《第二性》上卷开篇就被细致地论及,波伏娃把自己放在论争性的层面,驳斥男权视角中女性劣等的生理依据,这张身体-生命图谱有理由让女人说:我就是我的身体。这会被指责为性别本质主义吗?这样一来女权主义面临双重诘难:要么接受主体论,妇女解放的社会成果不言而喻,仅以gender为社会批判的方法论工具,以人权为政治正当性的根基已经足够?那么feminism就可以抹除了?要么放弃主体论,带着feminism这死气沉沉的、被二次谋杀的“女人”,重返本体论的发生之地,去侦查源头处那从“娶母”到“弑母”的恐怖生命故事,修复和再造那曾遗失破损的女-主体事件。

伊利格瑞一方面坚持主体性言说的重要性,这来自gender的尖利嗓音可以调试和平衡权利的倾斜,就是说那别样的话语仿生学工作从哪里着手?别无他途,重返身体-生命创生的现场。因为身体依然是自然-文化的统一体,同时又是非自然非文化的,《第二性》正是在这个悖论性的身体-处境界面上,通过对女性经验的严密思考,波伏娃难题才终于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得到一个解决之道。精神分析认为身体有自己的语言,不同于社会的话语系统,如拉康所说,语言是身体的刺青,作为拉康弟子的伊利格瑞补充说,语言形式是一个会“风化的模具”,尤其在人的交流现场,伦理行动的现场,人有忍受这种痛苦的能力。因此退让-锁闭将男人和女人彼此隔绝,但这里的“隔绝”不是萨特说的“墙”,而是“间距”和“余地”,存在主义的“虚无”在召唤新的可能性。深受萨特影响的伊利格瑞感叹:生命为什么还不如一朵花那样,可以自由地含苞(闭合)-待放(敞开)。

《性差异的伦理学》准备直面-重解“虚无”(nothingness),伊利格瑞从博士论文时期的“洞穴拓扑”转向柏拉图的《蒂迈欧篇》。《蒂迈欧篇》是柏拉图学园晚期的作品,算是首次提及在《理想国》中被遗忘的“洞穴”的本来状态。在《蒂迈欧篇》中与理型并置的正是“切诺”(chora),一个既非真空又非具体处所的载体或空间,一个接受者和容器,并和理型一样是永恒的。但这容器无形无性,她是“有”,但又不是理型层面的理念,无从界定,这和柏拉图在该篇末尾谈论人的生命降生时的子宫相似,经由德里达的名篇《切诺》的精彩解读,他认为柏拉图说的“切诺”最好的例子正是“女性存在者”,她不同于理型归因,有自己的理由(理性),否则柏拉图没有道理把她和理型并置称之为永恒的存在。这样一来,让波伏娃始终放心不下的,但又无从安置的“性差异”终于露出其端倪,这次不是存在主义的现象界,而是不可见的实在界。

于是女性主义者将柏拉图这本体层面实在的“载体”与子宫-母性-空间联系起来。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之下,伊利格瑞重读柏拉图《会饮篇》和亚里士多德《物理学》中有关“空间-处所”的篇章,她发现其中的逻辑短路正是理性自身的界限所造成的,用尼采的话说,真理和真理的位置是两回事。这个位置就是柏拉图谜一般的“切诺”,占有和征用“她”如何成为可能?演证的清晰和结论性断言所倚重的概念体系自身,总在不停地修修补补——哲学史的样貌——由此,伊利格瑞才说,女性主义有必要逻辑地去澄清女人缺乏逻辑这回事。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剧照

把柏拉图的颠倒再颠倒一次,离开洞穴是为了返回,对翻转的翻转并不意味着回到另一个起源,起源只有一个,就在此时此地。这样伊利格瑞和黑格尔更加接近了,或者成了半个黑格尔主义者,如其他卓越的当代法国思想家那样,在精神现象学的终末处去迎接新的黎明。女哲学家这次更加小心翼翼,拒绝在场形上学的诱惑,女性主义解救了同一性的羁绊,闭合的环套尽管曾经得到动态的辩证的推论,但伊利格瑞没有止步于此,她拒绝逻辑环套,就必须深入本体论,把在场形上学还原成在场无意识,在那性差异的裂隙处去寻找理论的生机。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时间是丈量运动-变化的尺度,同时也被运动和变化所丈量,那么历史终结就是应该采纳这古老的时间定义,当下,此时此地,正是那时间的时间性,塌陷、断裂同时也制造了过去与未来。

性差异只能是本体的罅隙,这哲学事故成就了哲学故事。但切诺依然找不到她的位置,腾出位置不是为了居有(property),是为了邀约一种适宜女人的栖居之地,女人自己的根据、自己的理性。正如阴阳两极,它们是如何吸引的,内外两个面是怎么缝合的,这就是说在二元之间存在一个第三者,第三类存在,才可打通有无、洞内洞外,可见与不可见的,知与无知、爱与被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阻隔,柏拉图的《会饮篇》认为是爱欲(eros)。爱诺是希腊神话中的小神或精灵,它粗鲁、不修边幅并且无家可归。小爱神是丰饶之神和匮乏之神的孩子,爸爸足智多谋,妈妈是个女乞丐,它是在美神阿芙洛狄忒(Aphrodite)的生日宴上受孕的。它“从母亲那里得来提问的习惯,从父亲那里汲取艺术的技能”。提问就是一种智慧的激情,是过程性,处在无知和智慧之间,倾向和趋附爱神的爱人们,他们是多产的,富有创造力,在爱之中的爱人们没有主动与被动,爱与被爱的区分,有的只是相互的给予。但在对话的后半部分,爱成了“理性的政变”,变成了理念,爱的目的性或者说对象性越来越明显,爱要获取美、正义和不朽,柏拉图让爱神定居于城邦,他在《理想国》里说,一支由爱人组成的军队是战无不胜的,爱神被收编和羁押了。一种互渗互动的鲜活的此刻的爱欲生活,对所有生命来说都是值得拥有,并且是如此紧迫。但爱作为守护神,就这样被对象和目的取代了。

这个不同于爱人们的第三种力量,是无从定义的,正如我们身体中的器官隔膜或保护膜,它们既不是空间又不是器官类的组织物,因此《物理学》里的空间论干脆把柏拉图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如小爱神般游来荡去的存在(chora)当作没有生命的质料。而爱神,按照女祭司狄欧蒂玛的说法,是在主体之外的一个绝对边界行动位置,这个绝对才可形成看护的氛围,但这个位置被真理所占有,被爱欲的结果所标记,被另外的第三者即爱欲的结晶——孩子所登录,到《会饮篇》散场,爱神也黯然退去了。

……

本文作者 张念,女性主义理论家,哲学博士,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女性主义理论、政治哲学与文化批评。著有《性别政治与国家:论中国妇女解放》《性别之伤与存在之痛:从黑格尔到精神分析》《女人的理想国》《持不同性见者》等作品,另有新作《阿伦特:政治的本原》。

作者: [法]露西·伊利格瑞 译者: 张念

出版: 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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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利格瑞看来,性差异是我们时代的重要哲学议题,而发动一场性差异的伦理革命,更是刻不容缓。在本书中,她深入追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斯宾诺莎、梅洛-庞蒂以及列维纳斯六位男性哲学家的经典文本;与此同时,也沉思胎儿与母亲、异性恋爱侣、女人之中、女人与其身体间爱的经验。

通过破除内/外、形式/质料、主体/客体、自我/他者等传统二元关系,伊利格瑞直指经典与当代理论在思索此类经验上的性别盲区。她认为,天使们作为中介本应流动起来,不停地穿梭于尘世与神性之间,以此宣告男人女人婚恋的完满。伊利格瑞深信尊重两性间不可化约的本体性差异之重要性,以“二”去爱,经由爱欲活动,方可达到身体与灵魂的丰饶和美。

著者简介

露西·伊利格瑞(Luce Irigaray,1930— ),法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女性主义理论家之一,也是一位横跨哲学、语言学、精神分析等不同学科的思想家,曾于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CNRS)任哲学研究主任。主要著作另有《他者女人的窥镜》《此性非一》《东西方之间》等。

编辑|艾珊珊

原标题:《人人都在说“我爱你”,但为什么女生更喜欢说“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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