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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水中学寻求蜕变

2024-07-14 19:2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衡水中学寻求蜕变 32.8MB 00:0035:52 高考是一扇窄窄的门。在激烈的竞争面前,绝大部分家庭和孩子没有太多选择(插图:老牛)“我是冲着衡水模式去的”

衡水中学坐落在河北省衡水市区东南侧的市郊。校门口是一条远近闻名的英才街,街的南侧是衡中校园的围墙,在衡中早年崛起后的十余年里,整街围墙都贴满了这所中学考入清华北大等名校的莘莘学子。一张张年轻面孔依次排开,延绵400米,常更常新,是衡中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鼎盛时期,这里张贴的全是清北学子,考入港大等名校的学生甚至没有露脸的机会。

不过在2020年后,英才街上的清北学子画像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衡中校内各种科技竞赛、艺术乐团和体育队在各个竞赛中取得的成绩,偶尔,会有一些留学生的申请成就。与过去不断刷新的高考应试纪录相比,衡中这些素质教育成果的展示,似乎有些短缺——临近校门的几面墙上,还被涂上了诸如女排精神、探月精神等时代物语作补充。墙面成绩也在2021年中期就不再有更新。2023年4月,路过的家长和行人早已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在红红绿绿的海报前不停来回,不再多看一眼。

正如这堵墙所昭示的,以严苛管理和应试高分数著称的河北衡水中学,在近年来正在悄然地进行改变。“这一年感觉挺轻松的,比初三轻松多了。”16岁的高一学子李紫宸对我说,“现在放一天假就是完全放假,不像以前初三还要做卷子。”衡中甚至还更改了著名的作息时间,起床时间不再是5:40,而是6:30,晚上10点后熄灯入睡,即使是忙碌的高三也遵循这一新作息表。“中午还有一小时午休。”李紫宸补充,课间老师布置作业,也是当天能完成的量级。

2022年,衡水中学启动教学改革。学校官方在2022年11月发文称,推行这一教学改革是为了适应新时代教育要求,要“破除教学上存在的超限现象、内卷现象、短视现象以及不规范现象”。改革将分三轮进行,第一轮重在化解教学中存在的沉疴痼疾,解决存在的各种问题,“减量提质”。

“过去那种模式确实存在不少问题,比如高一就‘高三化’了。我们确实在针对很多方向作改动,现在作业量等各方面都在减少,逐渐朝一个规范化的角度,要去考虑如何替代发展。”衡中一位在职教师说,学生变轻松了,但他感到老师的任务更重了。改革的重点在于课堂,如今老师们每天都要做教研,“要在备课上下更大的工夫了,要去设计更有效的问题,让学生参与到课堂中,培养他们的参与度思维,比如做一道题就起到三道题的效果”。

在外人眼里,这种变化在2018年后就有了征兆。那一年,衡中更换了主要的校领导,新班子走马上任。一年后,学校在原基础上向西延伸,开启“西扩”工程。一座总占地面积146亩、总投资近3亿元的西校区在2020年建成。西校区面貌一新,有崭新的校史馆、艺术中心、体育中心等大楼,并在新操场外墙边挂上了一排排借用清华大学口号、彰显素质教育标语,如“无体育不衡中”“无活动不衡中”等等。

一位衡中学子在搬运教辅材料,背后的柱子上印有经典的“衡中三问”之一(蔡小川 摄)

西校区筹备的过程中,衡中也一改过去的封闭,会主动邀请一些社会人士和媒体进校。来自北京的纪录片导演向健从2018年起在衡水拍摄一部《开往衡水的列车》纪录片,讲述几个外省家庭来衡水求学的故事。当年下旬,衡水市官方主动找来,“你来都来了,要不干脆帮我们拍衡水中学吧?”

向健既惊又喜。他的镜头原本只对准初中和小学,并不涉及衡中——他深知,过去媒体要深入到这所饱受争议的中学很困难。后来,新任的校长郗会锁对外表示,他之所以同意拍摄,是觉得“以前我们总埋头干不说话,被各种污名化。现在我只希望用开放的态度能换来还原一个真实的衡水中学”。同意拍摄,让郗会锁觉得压力很大,“无论拍成什么样,都会引发热议,而且很有可能是负面”。

向健由此走进这座毁誉参半的中学,打算拍一部名为《衡水中学》的纪录片。这位拍摄过《高三(16)班》的导演,去之前对衡中的印象主要停留在“一大波学生在操场上跑操背书”“食堂边吃饭边看书”等“小镇做题家”的极端形象,但深入了解后,他发现衡中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各种活动非常多,尤其是在高一高二阶段,算下来有接近100多个,比如远足、成人礼、歌手大赛、各种评比之类。”

不过,在如何拍摄衡中的问题上,双方一开始有了分歧。校方希望,片子不只呈现衡水中学高考应试这一面,提议让向健拍摄更多的活动,而向健却觉得,如果每个活动场面都拍,就又成了一部宣教片,“这个片子就完了”。为此,双方有过争执,最后商议每周尽量开会交流想法。最后,向健还是选择了一个高三班级、几个学生进行拍摄。“因为任何一所高中的核心都在高考。”向健说。

尽管摆出了改革和开放的姿态,但外界对衡中的期待似乎从来没变过。前述在职教师告诉我,今年高三更改了作息时间后,有很多家长感到焦虑,纷纷对学校表示不满,要求把起床时间改回5:40,“因为现在夏天快来了,天亮得比较早,高考也是在夏天,所以家长就要求让我们改回去,适应高考作息,但这也需要我们往教育部门报批,目前还没有定论”。

“衡中一说要减负改革后,很多家长就有顾虑了。”一位外地的衡中家长对我表示。他有两个儿女都在衡中就读,跨度10年。与10年前相比,他明显感到如今在读高二的小儿子要轻松一些,“卷子不再做不完了,课外活动多了”。疫情期间,小儿子在家上了几个月网课,学校会要求儿子在家锻炼。老师还提倡学生帮父母做家务,“还要求拍照给老师看,春节期间也让他们写对联。”这位家长配合不太积极,但还是拍了几张照片给老师发过去。回校时,学校一度允许学生携带手机,前提是上交老师保管。这是过去衡中从未有过的先例。

“身为家长,我其实有感受到,有些变化是出于大环境的要求。因为衡中这么一所著名的学校,在对外宣传上肯定不能一直强调升学率。但学校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对升学率的这种要求和期待,从来没有降低过。”这位家长说,“我们家长也是这样,就是冲着衡水模式去的。”

一位备考学子在高考前夕,穿上了激励自己的T恤(蔡小川 摄)欠发达地区的转折

衡水是河北一个欠发达的、年轻的地级市,只有桃城区一个中心城区。上世纪90年代初,衡水还是一个地区,衡水中学由衡水市(即桃城区)下辖,位于市郊。虽是省重点,但衡中招生范围仅限桃城区,覆盖30多万人口,为同级别学校中最低。生源基础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成绩,那时的衡中升学率不高,硬件条件更是差劲。“房子是平房,破破烂烂的。”在衡中工作20年的退休老教师王楠对我回忆,那时候的衡中只有一栋两层教学楼,多数校舍是跟民居片区相差无几的平房,是市里的二三流学校。

转折点始于1992年,李金池走马上任衡中校长。他1982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从一名普通的历史教师做到了管理岗。李金池日后撰文回忆,当时衡中几乎处于一种“严重的无政府主义状态”,学生考试作弊成风,“三楼教室靠近窗户的学生用绳子将试卷从窗口系下去,传给二楼靠近窗户的同学抄袭,抄完之后,居然还可以用同样的办法传回三楼”。校外窃贼更是经常来此趁火打劫,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学生宿舍,将床板拆卸下来偷出校外,却无人敢管。

“就连教职工也常常把学校的东西窃为己有,住在学校附近的教师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学校的床板、桌凳,而且用来打制家具。”李金池回忆,教师队伍当时极度涣散。

老校长辞职后,李金池被上级部门选中。那一年李金池只有37岁,他的选择是,从外围向核心逼近。

李金池上任后整顿校风校纪。他就和一众老师在下班后通宵蹲点巡夜,拿着棍子,抓住后就一顿痛打,然后移交派出所。教师工资也低,一个月不过几百元。1994年,衡水中学对外关上大门,施行全寄宿、半封闭制管理。为了取经,他们列出一个好高中的名单,坐一辆破面包车,挨个去参观学习。那时的衡中人并不受欢迎,老教师王福胜记得,他们经常晚上出发,白天到达,连饭都顾不上吃,随着携带干粮和水,先后去过泰安、邯郸、石家庄。“人家都爱答不理的,我们厚脸皮跟在人家后边。大家早晨看跑操,看人家的管理制度,看人家怎么上课、备课,晚上回来找差距,改进我们的教学计划。”王福胜说。李金池回来,常常深感差距巨大。

对于一个欠发达地区来说,办学经费和硬件条件是最大的鸿沟。李金池后来对媒体回忆,当时衡中一年经费仅有一二十万元,只够发工资。1993年,他听闻教育部正酝酿建设1000所国家级示范高中,就反复向市领导争取,说衡水一定要争创一所,“衡水中学要担起这个责任”。事实上,这个名头从未在实践中落地,但市领导却被他说服,承诺投1200万元、分三年支付。第二年,政府支付困难,李金池不得已东拼西凑,连低分生缴纳的择校费也拿了出来,这才改善了硬件设施。

为了节省时间,衡中很多学子要跑步到食堂(蔡小川 摄)衡中的操场上,贴着激昂的标语(蔡小川 摄)标准的衡中模式

在衡水,以衡中为代表的各大中学跑操是一大特色。每天清晨五六点,上万名学子像是出笼的鸟儿,被统一放归到各大操场,喊着“谁与争锋”“永争第一”的振奋口号,最大限度激发学生的热情,这是校长李金池对这种独创模式的一种解释。跑操的背后,是一部更为漫长隐秘的学生规训史。据李金池回忆,早在学校开始改革硬件时,衡中便开始大范围进行应试教育,“大题量、满堂灌,拼学生、拼老师,干了很多违背教育规律的事情,甚至是体罚学生……以致造成很多学生厌学,老师厌教,学生累得发昏,老师累得吐血”。

但与此相应的,是衡水中学在1995年跃升衡水地区升学率第一。1996年,衡水撤地设市,衡中再列升学率第一,被划为市教委直管中学,一年后升格为正处级单位。此后其成绩扶摇直上,到2000年已以超过60%的重本升学率成为全省第一。这就容易造成一种表面化的结论,似乎对学生管理越严苛,就能激发出学生更高的分数。

从2002年10月到年末,衡中迎来2万人参观考察,涉及689个县(市区)的3500多家单位和学校。那是衡中第一次闻名业内,来访者都对衡中跑操展现出了极大兴趣。这似乎是学校希望对外展现的形象。向健带着拍摄团队进驻衡中后,最初每天跟同学们一样,早上5:40起床拍跑操,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行了。“外人看着这些,难免觉得学生们太辛苦了。”向健曾问过校领导,能否别让学生们这么辛苦?一位在校工作多年的领导回他:“没办法,我们这个地方跟大城市不能比,只有这样才能苦出来。”

刘大瑞2002年进入衡中就读,一入学就碰上学校大火。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每周都有两三拨”,占据他高中一半的时间。一拨参观团队通常有几十人,把教室后排塞得满满当当,走廊内外也站满了人,“有些老师看着参观的人多,反而越讲越起劲儿”。

量化考核的关键在于公平竞争和“无死角”。一份2002衡中管理制度的文件中,细致规定了今日“衡水模式”的诸多细节:晚休后45分钟内去厕所,扣10分;亮手电一人次,扣5分;在宿舍内洗漱,扣5分;自习时倒水喝水,扣5分;未佩戴学生证,扣5分;中途出入教室,扣15分……成绩、纪律、跑操、宿舍和教室卫生等,都是考核内容。这时的衡中,喊出了那句著名的“两眼一睁开始竞争”。学生们从早起开始,要在15分钟内完成洗漱、穿衣、整理、出操等多个步骤,涵盖七个竞争内容,既要求速度,也要求质量。

班级的考核与排名,与老师们的绩效息息相关。王楠说,那时衡中老师的工资不高,奖金占了不少比例。到了后期,学校的考核延伸到了老师层面,在2000年左右加装了指纹打卡的出勤系统。据媒体报道,执行量化考核一般是学校课少的音体美副科的老师和教务干事,他们统计成表并公布出来。在一个量化的体系下,老师们只能拼命工作和竞争。

刘大瑞记得,2003年他升入高二后,学校还在教室里加装了摄像头,监视学生的自习。摄像头非常先进,呈一种全景式的圆形,可以放大并作记录。每周,学校和班级都会开例会通报违纪情况,提出下周目标。刘大瑞常被摄像头拍下东张西望,进而就是违纪扣分,最后拿到班级做展出和警示。“老师一边说,一边就会投影出来,然后对我说:你看,又害得我扣了200块奖金。”

最让人觉得紧迫的,是吃饭只有15分钟。衡中要求学生自带餐具,所有人就只带着一个饭勺,这样吃起来速度最快。“所有人都站着吃饭。”刘大瑞说,那时的衡中饭菜简单便宜,多数菜品只卖1~2元/份,充20元饭卡能吃一周。食堂卖得最贵的菜是3元钱一根的鸡腿,但很少有人去买。

当时的衡水中学以本地学生居多,多数人家庭背景并不宽裕。“班上有几个同学还是衡水下面的农村考出来的,成绩非常好,也非常能吃苦。”不过也有部分同学家庭条件不错,父母在经商或者政府工作,特别是外地同学,“属于城市小中产阶级”。他的班上有一位同学,父母大老远把他从北京送到衡中就读,还不时送来一种高端的长条状盒装牛奶。“我们当时判断一个同学家里怎么样,就看他家能不能送东西进校来。因为当时衡中理论上是不允许家长带东西给孩子的,特别是牛奶零食。”刘大瑞说,能送进来的都不简单。

衡中校园内,处处是清北学子的照片(蔡小川 摄)超过30岁的老师,体力就吃不消

2004年,李金池调任衡水市教育局局长。他卸任后,原副校长张文茂接任衡中校长。张文茂的标签,是他想带领衡中完成一次转型迭代。其中一个表现是,衡中在此期间变得丰富了起来,活动变多了,2008年扩招了一部分艺术体育特长生。张文茂引以为豪,公开喊出一句名言:“没有升学率就会边缘化,只有升学率就会庸俗化。”

用早期的方法论完成原始积累后,衡中打响名号,开始吸引了大量外地优质生源。从“低进高出”转变为“高进高出”,没有了生源焦虑的衡中,面对外界对衡中模式的批评,试图营造一种更多元化的氛围。

2013年,22岁的杨芳芳从某师范大学毕业。她高中就读于衡水中学,找工作时的首选便是回到当时已是全国名校的母校。同期求职者中,已经开始有985硕士跟她竞争。进校后她发现,与四年前毕业相比,衡中的班级容量变大了,外地生变多了,“生源也比我们那时候好了”。杨芳芳来不及细细思索,就加入到衡中强大的运转体系中。

“青年教师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杨芳芳说。衡中对教师采用师徒制,一个有经验的老教师带一个新教师,每个学科在同年级都被分为两个A和B教研组做竞争,大体是每组5∶5的新老配比。师傅会听徒弟讲课,作监督、提建议,徒弟更要每周去听师傅的课。

最核心的在于教案。衡中的传统是“一课三研”,两组教师每天都要教研,针对每堂课的内容编教案,通常是新老教师搜资料先编写,然后交给资深老师进行二轮、三轮编审。杨芳芳说,教案极其细致,“基本上就是逐字稿”。同样标准化的还有题库,采取“三遍一审”。早在2000年,衡中就在省内率先引入校园网,后建立学科资源库。“题库是封闭不对外的,校内每个老师都可以自由使用,从里边出题给我们。”刘嘉森回忆,老师还有自己出题,比如一个卷子35道题,至少有2道必须是老师出,不能选。当刘嘉森毕业后走遍全国各大中学演讲,发现如此标准化教学的学校“目前中国没有几所”。刘嘉森说,老师连PPT都不是自己做,而是教研组定调做一个精美的PPT,老师们再拿去微调和讲课。

刘嘉森是衡中学子的代表(于楚众 摄)

高度同质化产出的结果,是进度极快,同时老师们也面临着残酷的竞争。老师的讲课“很像是工厂的流水线,每个班共享同样的资源,产出同样的内容,所以老师的压力就更大了。因为如果成绩不好,就说明是他教学的问题”。一位在衡水复读的同学说。还有一位同学告诉我,高一时他遇见了一位年轻的英语老师,很有理想,坚持用全英文教学,但班上成绩一直不理想,老师因此压力巨大。有一次,他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撞见了这位老师在桌上潸然落泪。在快速出成绩的要求下,创新式的教学是不受鼓励的。

“谁都不心甘情愿说自己不行,自己带的学生不行。”杨芳芳说,如果连续两次或三次排名落后,教研组就会找老师谈话、集体去听课“问诊”。“到了后期越来越不松弛。”杨芳芳自认脾气好,没敢申请当班主任。但作为学科老师,她也要每天6点多提前到教室,守候学生早读,白天除了教学任务外还要教研,忙到晚上9点多下班是常态。工作第四年,开始明显感觉体力上有些吃不消。在连续带完两届高三后,她结了婚,离职去了南方一所学校。“在衡中,30岁就不算年轻老师了。”

吃饭只有15分钟,是人们对衡中严苛管理最深的印象(蔡小川 摄)走出衡中

在衡中人看来,这里是一个强大的场域,规则事无巨细地掌控到每一个执行细节,由此形成一种无法抗拒的惯性,悄然影响着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做到极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氛围。”这是杨芳芳认为衡中的最大特色。这种氛围,家长胡子洪的理解,是能给孩子带来分数提高的好处,他甚至还将这种极端管理与培养孩子的专注、坚韧结合在一起。

来自河北邯郸的肖萧2021年在衡中复读一年。那时,衡中新的领导班子提出不抓“带血的升学率”,肖萧则依然感觉到紧迫。一个复读班有130人之多,两个教室被打通合二为一,课间不允许说话,大部分活动也与他们无关。她印象中唯一参加过的活动,就是通过电视观看了俞敏洪来衡中做高考动员。有时候,她要在20分钟内完成洗澡、洗衣服、与家里通话等任务——前提是当顿不吃饭。吃饭时如果饭菜没打好,她也完全没有时间去重新打,“这个时候就会很难过”。肖萧也学着跟大家跑着出入食堂,后面发现饭后“跑快了会肚子疼”,只好改为快走。

至少在这些毕业生的眼里,衡中实用主义的一面从未变过。刘大瑞记得,高三下学期,一层楼4个文科班每天做卷子近乎“车轮战”,两个垃圾筒都装不完,最后只有堆在外面,“这还是头一天的卷子拿掉后的”。老师告诉大家,高考制度就是这么残酷,是一座大山,你们就是要把他翻过去,“老师从来不会讲,你要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要实现社会价值。那套东西没有人说”。

一切有碍学习的东西会被无情排出。一天,两个同学在走廊里发生争吵,近乎拳脚相加,这时候德育老师走了过来,俩人就迅速默契地改口为在争辩试卷题目。高三那年,刘大瑞还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同寝室友,因在宿舍睡觉前有梳头等行为,被人举报精神不正常。同学来自农村,被学校送回家休养仨月,再回来时成绩一落千丈。“这是整个高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

高考结束那一天,刘大瑞和同学们回到宿舍后,将三年来积压的情绪倾泻而出。他们同对面的女生宿舍一道,点燃了做过的厚厚试卷,使劲往楼下扔。这些燃烧的纸张随风飘荡,落在地上慢慢烧尽,成为一簇簇带着火星的灰堆,宣告一段刻骨铭心日子的终结,“就像火葬场一样”。

一位家长骑着货运摩托带着孩子驶过英才路,背景中全是衡中考上清北的学子照片(蔡小川 摄)

刘大瑞的高考成绩不错,去了南方一所985高校。刚进大学,他一口气报了30多个社团,并且参加了这30多个社团的每次活动,“太想跟外面的人接触了”。此后的日子里,他逐步体会到,他身上的衡中烙印已无法抹去。比如他发现自己似乎比同龄人更能吃苦,什么样的硬件条件都能接受,直到现在也是早上7:30起床。他也善于规划时间,经常会在一个时间段内排满必做事项,恨不得同时做两三件。“我有那种强迫学习的症状,会有输入的焦虑,但我也发现,我好像丧失了一部分主动性,经常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应该干什么,这对我生活工作影响都挺大的。”刘大瑞说。

而根据刘嘉森和向健的观察,衡中学子进入大学后,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非常上进争优,二类则是直接放开自我,甚至放纵滑落。“我属于第一种。”刘嘉森说,这类人做事讲究效率,目的性强。比如他发现,在他大一到大四期间,北大每一届学生会中至少都有一位部长出自衡中。“北大学生会一共13个部门,也就是说衡中人至少占据了北大学生会部长比例的1/13,但衡中学生占北大学子的总量可能大概只有1/50。这就说明这个群体对学生会、GPA绩点这些评价指标的意向很浓烈,会非常在意。”

作为难得走近衡中的纪录片导演,向健最后选择了走向不同道路的衡中学子进行常年跟拍。一位是一个非常上进勤奋的女孩,来自衡水农村。女孩家庭条件一般,高考后去了北京某重点大学,2023年在找工作受挫后加入考研大军,每天早出晚归。这个过程中,她会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我是衡中出来的,这点苦不算什么”。另一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中产家庭孩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后又保研成功。向健发现,他进入大学后像换了一个人,谈了恋爱,还时常变换着潮流的发型,“好像突然打开了自我”。

最让向健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普通班的女孩。女孩的叔叔在衡水开了一个台球馆,女孩自幼耳濡目染,喜欢上了这项运动,从小球技了得。她九岁开始打比赛,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衡中就读。2018年,她在石家庄中式台球国际公开赛上一鸣惊人,成为中式台球史上首位女冠军。这个消息在衡中校园引起轰动,她也被评为2018年学校的年度人物。

不过,一个在青春期拥有正常爱好、特长的孩子,在衡中的大环境下是没有太多选择权利的。“问题在于,台球跟其他体育特长项目最大不一样就是高考不加分。”向健说,女孩赢得冠军后,在学校成了名人,处在一种同辈压力中。因为经常训练,她成绩一般。面对高考和特长之间的选择,父母一直劝她走高考这条路,“打台球能打一辈子吗?”为此,女孩时常要在台球训练和高强度的备考间奔走和挣扎,身心压力巨大。高二那年,衡中举行成人礼,她给父母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她后来跟向健说,自己有了抑郁情绪,“有时候压力大的想自残”。

“当时我们知道后都吓了一跳,觉得她真是太不容易了。”向健见到女孩时,女孩正好要升入高三,周遭环境让她压力重重,“几乎天天哭”。好在高考时,女孩发挥不错,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考入了南方某211高校。向健为她高兴,他看到,女孩进入大学后变得爱打扮了,更自信了,笑容也更多了。她还利用台球特长,做起了直播和带货,与所有年轻人一样,畅想着有朝一日财富自由。

这些衡中学子在毕业后的不同际遇,也让向健慢慢改变了纪录片的拍摄想法。2019年他初进衡中时,原本打算跟拍一个班级到高考结束,主要讲诉他们在衡中背后的故事。但此后三年疫情突来,

他去学校的机会少了,而衡中毕业生们也迈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向健于是决定,继续追随这些衡中毕业生,做一个跨度更长的纪录片。

“走出衡中后,他们的人生才算刚刚开始。”向健说。

(文中李紫宸、王楠、刘大瑞、肖萧、杨芳芳为化名,本刊记者张从志对本文亦有贡献。参考资料:《一个教育函数式的解读》,中国教育报编辑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根深扎沃土》,杨新城,人民日报出版社,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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