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诗全集 卷十七·之一　

　律诗　五言七言 自两韵至五十韵　凡一百首　

江南谪居十韵

自哂沉冥客，曾为献纳臣。壮心徒许国，薄命不如人。 才展凌云翅，俄成失水鳞。葵枯犹向日，蓬断即辞春。 泽畔长愁地，天边欲老身。萧条残活计，冷落旧交亲。 草合门无径，烟消甑有尘。忧方知酒圣，贫始觉钱神。 虎尾难容足，羊肠易覆轮。行藏与通塞，一切任陶钧。

　　【注】“谪居 zhéjū”：贬谪后住在某地。谪降而迁徒谓之谪迁。

江楼夜吟元九律诗，成三十韵

昨夜江楼上，吟君数十篇。词飘朱槛底，韵堕渌江前。 清楚音谐律，精微思入玄。收将白雪丽，夺尽碧云妍。 寸截金为句，双雕玉作联。八风凄间发，五彩烂相宣。 冰扣声声冷，珠排字字圆。文头交比绣，筋骨软于绵。 澒涌同波浪，铮鏦过管弦。醴泉流出地，钧乐下从天。 神鬼闻如泣，鱼龙听似禅。星回疑聚集，月落为留连。 雁感无鸣者，猿愁亦悄然。交流迁客泪，停住贾人船。 暗被歌姬乞，潜闻思妇传。斜行题粉壁，短卷写红笺。 肉味经时忘，头风当日痊。老张知定伏，短李爱应颠。 道屈才方振，身闲业始专。天教声烜赫，理合命迍邅。 顾我文章劣，知他气力全。工夫虽共到，巧拙尚相悬。 各有诗千首，俱抛海一边。白头吟处变，青眼望中穿。 酬答朝妨食，披寻夜废眠。老偿文债负，宿结字因缘。 每叹陈夫子，常嗟李谪仙。名高折人爵，思苦减天年。 不得当时遇，空令后代怜。相悲今若此，湓浦与通川。

　　【原诗句中夹注】 　　“老张知定伏，短李爱应颠”：张十八籍李二十绅皆攻律诗，故云。 　　“每叹陈夫子，常嗟李谪仙”：陈子昂著《感遇诗》称于世。贺知章 谓李白为谪仙人。 　　“名高折人爵，思苦减天年”：李竟无官，陈亦早夭。

浔阳岁晚，寄元八郎中、庾三十二员外

阅水年将暮，烧金道未成。丹砂不肯死，白发自须生。 病肺惭杯满，衰颜忌镜明。春深旧乡梦，岁晚故交情。 一别浮云散，双瞻列宿荣。螭头阶下立，龙尾道前行。 封事频闻奏，除书数见名。虚怀事僚友，平步取公卿。 漏尽鸡人报，朝回幼女迎。可怜白司马，老大在湓城。

元九以绿丝布白轻褣见寄，制成衣服，以诗报知

绿丝文布素轻褣，珍重京华手自封。贫友远劳君寄附，病妻亲为我裁缝。 袴花白似秋去薄，衫色青于春草浓。欲著却休知不称，折腰无复旧形容。

清明日送韦侍御贬虔州

寂寞清明日，萧条司马家。留饧和冷粥，出火煮新茶。 欲别能无酒，相留亦有花。南迁更何处，此地已天涯。

九江春望

淼茫积水非吾土，飘泊浮萍自我身。身外信缘为活计，眼前随事觅交亲。 炉烟岂异终南色，湓草宁殊渭北春。此地何妨便终老，譬如元是九江人。

　　【原诗句中夹注】 　　“炉烟岂异终南色，湓草宁殊渭北春。”：香炉峰上多烟，湓水岸边 足草，因而记之。

晚题东林寺双池

向晚双池好，初晴百物新。袅枝翻翠羽，溅水跃红鳞。 萍泛同游子，莲开当丽人。临流一惆怅，还忆曲江春。

赠内子

白发长兴叹，青娥亦伴愁。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 暗淡屏帏故，凄凉枕席秋。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

　　【注】“黔娄”：古时鲁国一穷困潦倒之人。据汉刘向《列女传．鲁 黔娄妻》载：黔娄死，曾子往吊，见以布被覆尸，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 见。曾子曰：“斜引其被则敛矣。”黔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 也。”后以“黔娄妻”指安贫乐道的贤德之妻。

送客春游岭南二十韵

因叙岭南方物以谕之，并拟微之送崔二十一之作

已讶游何远，仍嗟别太频。离容君蹙促，赠语我殷勤。 迢递天南面，苍茫海北漘。诃陵国分界，交趾郡为邻。 蓊郁三光晦，温暾四气匀。阴晴变寒暑，昏晓错星辰。 瘴地难为老，蛮陬不易驯。土民稀白首，洞主尽黄巾。 战舰犹惊浪，戎车未息尘。红旗围卉服，紫绶裹文身。 面苦桄榔裛，浆酸橄榄新。牙樯迎海舶，铜鼓赛江神。 不冻贪泉暖，无霜毒草春。云烟蟒蛇气，刀剑鳄鱼鳞。 路足羁栖客，官多谪逐臣。天黄生飓母，雨黑长枫人。 回使先传语，征轩早返轮。须防杯里蛊，莫爱橐中珍。 北与南殊俗，身将货孰亲。尝闻君子诫，忧道不忧贫。

　　【原诗句中夹注】 　　“战舰犹惊浪，戎车未息尘。”：时黄家贼方动。 　　“天黄生飓母，雨黑长枫人”：飓母如断虹，欲大风即见。枫人因夜 雷雨，辄暗长数丈。 　　“须防杯里蛊，莫爱橐中珍”：南方蛊毒，多置酒中。

自　题

功名宿昔人多许，宠辱斯须自不知。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随例未量移。 马头觅角生何日，石火敲光住几时。前事是身俱若此，空门不去欲何之。

自　悲

火宅煎熬地，霜松摧折身。因知群动内，易死不过人。

寻郭道士不遇

郡中乞假来相访，洞里朝元去不逢。看院只留双白鹤，入门惟见一青松。 药炉有火丹应伏，云碓无人水自舂。欲问参同契中事，更期何日得从容。

　　【原诗句中夹注】 　　“药炉有火丹应伏，云碓无人水自舂”：庐山中云母多，故以水碓捣 炼，俗呼为云碓。

浔阳春三首·元和十二年作

春　生

春生何处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先遣和风报消息，续教啼鸟说来由。 展张草色长河畔，点缀花房小树头。若到故园应觅我，为传沦落在江州。

春　来

春来触地故乡情，忽见风光忆两京。金谷踏花香骑入，曲江碾草钿车行。 谁家绿酒欢连夜，何处红楼睡失明。独有不眠不醉客，经春冷坐古湓城。

春　去

一从泽畔为迁客，两度江头送暮春。白发更添今日鬓，青衫不改去年身。 百川未有回流水，一老终无却少人。四十六时三月尽，送春争得不殷勤。

（浔阳春三首终）

梦微之

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夜

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

赠韦炼师

浔阳迁客为居士，身似浮云心似灰。上界女仙无嗜欲，何因相顾两裴回。 共疑过去人间世，曾作谁家夫妇来。

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得行简书，闻欲下峡，先以诗寄

朝来又得东川信，欲取春初发梓州。书报九江闻暂喜，路经三峡想还愁。 潇湘瘴雾加餐饭，滟滪惊波稳泊舟。欲寄两行迎尔泪，长江不肯向西流。

南湖早春

风回云断雨初晴，返照湖边暖复明。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 翅低白雁飞仍重，舌涩黄鹂语未成。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减心情。 　 

　　元十八从事南海，欲出庐山，临别旧居有恋泉声之什，因以投和 兼伸别情

贤侯辟士礼从容，莫恋泉声问所从。雨露初承黄纸诏，烟霞欲别紫霄峰。 伤弓未息新惊鸟，得水难留久卧龙。我正退藏君变化，一杯可易得相逢。

题韦家泉池

泉落青山出白云，萦村绕郭几家分。自从引作池中水，深浅方圆一任君。

醉中对红叶

临风杪秋树，对酒长年人。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

遣　怀

羲和走驭趁年光，不许人间日月长。遂使四时都似电，争教两鬓不成霜。 荣销枯去无非命，壮尽衰来亦是常。已共身心要约定，穷通生死不惊忙。

点额鱼

龙门点额意何如，红尾青鬐却返初。见说在天行雨苦，为龙未必胜为鱼。

闻龟儿咏诗

怜渠已解咏诗章，摇膝支颐学二郎。莫学二郎吟太苦，才年四十鬓如霜。

对　酒

未济卦中休卜命，参同契里莫劳心。无如饮此销愁物，一饷愁消直万金。

东墙夜合树去秋为风雨所摧，今年花时，怅然有感

碧荑红缕今何在，风雨飘将去不回。惆怅去年墙下地，今春唯有荠花开。

病　起

病不出门无限时，今朝强出与谁期。经年不上江楼醉，劳动春风飏酒旗。

梦亡友刘太白同游彰敬寺

三千里外卧江州，十五年前哭老刘。昨夜梦中彰敬寺，死生魂魄暂同游。

与果上人殁时题此诀别，兼简二林僧社

本结菩提香火社，为嫌烦恼电泡身。不须惆怅从师去，先请西方作主人。

赠写真者

子骋丹青日，予当丑老时。无劳役神思，更画病容仪。 迢递麒麟阁，图功未有期。区区尺素上，焉用写真为。

刘十九同宿

时淮寇初破

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唯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

十二年冬江西温暖，喜元八寄金石棱到，因题此诗

今冬腊候不严凝，暖雾温风气上腾。山脚崦中才有雪，江流慢处亦无冰。 欲将何药防春瘴，只有元家金石棱。

闲　意

不争荣耀任沉沦，日与时疏共道亲。北省朋僚音信断，东林长老往还频。 病停夜食闲如社，慵拥朝裘暖似春。渐老渐谙闲气味，终身不拟作忙人。

送友人上峡赴东川辟命

见说瞿塘峡，斜衔滟滪根。难于寻鸟路，险过上龙门。 羊角风头急，桃花水色浑。山回若鳌转，舟入似鲸吞。 岸合愁天断，波跳恐地翻。怜君经此去，为感主人恩。

夜送孟司功

浔阳白司马，夜送孟功曹。江暗管弦急，楼明灯火高。 湖波翻似箭，霜草杀如刀。且莫开征棹，阴风正怒号。

衰　病

老辞游冶寻花伴，病别荒狂旧酒徒。更恐五年三岁后，些些谭笑亦应无。

题诗屏风绝句并序

　　十二年冬，微之犹滞通州，予亦未离湓上，相去万里，不见三年，郁 郁相念，多以吟咏自解。前后辱微之寄示之什，殆数百篇，虽藏于箧中， 永以为好，不若置之座右，如见所思。由是掇律句中短小丽绝者，凡一百 首，题录合为一屏风，举目会心，参若其人在于前矣。前辈作事，多出偶 然。则安知此屏，不为好事者所传，异日作九江一故事尔？因题绝句，聊 以奖之。

相忆采君诗作障，自书自勘不辞劳。障成定被人争写，从此南中纸价高。

答微之

　　微之于阆州西寺手题予诗。予又以微之百篇，题此屏上。各以绝句， 相报答之。

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

偶宴有怀

遇兴寻文客，因欢命酒徒。春游忆亲故，夜会似京都。 诗思闲仍在，乡愁醉暂无。狂来欲起舞，惭见白髭须。

山中酬江州崔使君见寄

眷眄情无恨，优容礼有馀。三年为郡吏，一半许山居。 酒熟心相待，诗来手自书。庾楼春好醉，明月且回车。

山枇杷

深山老去惜年华，况对东溪野枇杷。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 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争奈结根深石底，无因移得到人家。

闻李尚书拜相，因以长句寄贺微之

怜君不久在通川，知已新提造化权。夔契定求才济世，张雷应辨气冲天。 那知沦落天涯日，正是陶钧海内年。肯向泥中抛折剑，不收重铸作龙泉。

岁　暮

穷阴急景坐相催，壮齿韶颜去不回。旧病重因年老发，新愁多是夜长来。 膏明自爇缘多事，雁默先烹为不才。祸福细寻无会处，不如且进手中杯。

雨中赴刘十九二林之期，及到寺，刘已先去，因以四韵寄之

云中台殿泥中路，既阻同游懒却还。将谓独愁犹对雨，不知多兴已寻山。 才应行到千峰里，只校来迟半日间。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

蔷薇正开，春酒初熟，因招刘十九、张大夫、崔二十四同饮

瓮头竹叶经春熟，阶底蔷薇入夏开。似火浅深红压架，如饧气味绿粘台。 试将诗句相招去，倘有风情或可来。明日早花应更好，心期同醉卯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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