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创作的六要素丨耶鲁大学戏剧学院教授的公开课

“俄罗斯的戏理论家维克多·斯可洛夫斯基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俄国革命开始前以及革命之后他始终保持创作。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我们从孩子慢慢变成一个成人时，其学习过程是自动自觉的的一个学习过程，去记忆、去背诵乘法口诀表，五乘以五、五乘以六等，当我们数学很好的时候，就不再注意到曾经背过的口诀。像我们学好一门外语的时候，不是在脑海中构想一个句子而是自动自觉的在脑中流淌出来。”

“当我写了《那年我学开车》时，经常会想到自己开车的状态，我认为自己是个好司机，因为我可以边开车边和邻座的朋友进行很深层次的对话。当我前面有障碍物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思考就会自觉地躲开障碍物，所以我们学习开车的过程，是学习如何自动本能的反应，斯可洛夫斯基称之为‘生命工厂’。所以我们可能会忘了在出门前会亲一下丈夫或拥抱孩子，可能会忘了每天早上会吃药……所以斯可洛夫斯基就说，我们的人生就像梦游一样，但没有意识到我们在走路。就像我每天早上开车上班的时候，我能记得的动作是离开家门，下一个记得的动作是在停车场把车停了下来，可是中间的这一段路程却无法记起。所以他说，我们的人生变成一个自动化的被编好程序，但不再思考人生的作用，而是按部就班的往前走。所以他认为戏剧和艺术能够打破这种程式和功能，去真正的关注。”

“自动化程式化并不是一件坏事，比如去看一部戏，十分钟或二十分钟后观众也会进入状态，会自动解读戏剧世界之中的一个事件，这也是自动化的一个功效。所以导演、编剧和演员的工作就是当大家都开始程式化的时候，把他们叫醒，然后再去观看。把一些东西放在舞台上，物品的意义会变的不一样，但是功效只能维持非常短暂的时间。”

沃格尔在鼓楼西

戏剧创作的六要素

“我们创作戏剧需要六大要素，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六要素。西方戏剧的创作手法，会有很多不同的创作方式，第一就是“情节”，所谓的情节就是在我们眼前的舞台上发生的那一段冒险，我们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动作和冲突，在灯光之下，你也可以看见一个人拿起香蕉、剥开香蕉、然后把它吃掉，这就是一系列的行为。这可能是贝克特较为关注的事情，在贝克特的作品中，你经常会看到一个人在吃萝卜或穿鞋子，在贝克特的创作中，可能会有一个人想要自杀，就把皮带解下来，放在舞台仅有的那棵树上，想把自己吊死，然而当他准备自杀时就发现自己的裤子再往下掉。这是他的情节。情节不一定是一个将军在指挥战争，不一定非要是莎士比亚式的状态，它很可能是一个人一边吃着香蕉一边自杀一边裤子再往下掉，对吗？所以情节就是一系列故事的推进，编剧就是安排它的次序和前后关系，让观众看见它们的发生。”

“第二是人物。什么是人物？人物就是发生事件中的那个人，创造一个人物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是要创造一个人。先创造一个人，再通过一个人的表演来呈现，如果现在让你去写一个故事，你如何创造一个人物？OK，有观众回答最关注的是人物的背景，这就叫规定情境，在这个戏开始之前，会想这个人经历过什么，他们年轻？年老？他们结婚了吗？他们的父母还活在世上吗？还有他们的习惯、他们的爱好、他们的肢体语言是什么？他们如何走进一个房间？是一个发怒的男人或女人？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女性？好，有人说是‘矛盾’，其实你说的这个非常有趣，因为没有情节和冲突就没有办法创造人物，没有人物所有情节也无法向前推进。所以它们是相互关联和影响的。”

《那年我学开车》剧照 摄影：喜洋

“说一个小故事，曾经有人对莎士比亚说，哦，你上一部戏烂透了，现在市场卖得出去的戏都是复仇戏。莎士比亚说，现在外面有太多的复仇悲剧了，我不想做那样的戏。那人说，你不做的话我们会再去找。莎士比亚说，好吧。好了，那我现在不得不写一部复仇悲剧。我要如何写一个复仇悲剧呢？我又不希望一个人去报仇，一个人杀一个人，一个人再去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再去杀一个人，如何创造一个完整的复仇悲剧？就让所有的复仇在戏剧结束前的五分钟一下全部发生。或者我们可以创造一个人物，一个国王他死了，但是国王的儿子还活着，不知道国王是被谁杀的，所以必须要发现，他的叔叔到底有没有杀死他的爸爸，这就花去一半的时间。现在我们把这个复仇的发生往后再推一下，他决定让这个主角变成大学生，矮，有点胖，他就是喜欢说而不敢做，这个人物我们叫他哈姆雷特。所以现在看哈姆雷特就是一个反转复仇剧，而发生的复仇都尽可能的让它晚。”

“莎士比亚的复仇剧叫做反复仇剧，当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的时候，他想重新规划复仇本身，让人们去关注复仇本身。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总认为莎士比亚的作品很完美，我们只是记得莎士比亚的名字，在他那个时期所有的艺术评论家和剧作家的名字，我们都不知道。”

“如果我们想要创造一大锅汤，还需要往里面加哪些东西？（有观众插话：人物之间的关系），好的，当我们创造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开始通过剧本的语言向我们呈现的时候，是依托于他和他其他人物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就是对比。当我们开始创造角色的时候，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他们叫什么名字？我们怎么称呼他？我们叫“三个女巫”？或者给每一个女巫不同的名字？还是叫他亨利？或者给他一个有姓有名的称呼？我们会不会给他一个昵称？所以在我们的作品中，可能会有一个女巫、一个信使、一个村夫，但我们还不想告诉大家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确实想展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和冲突，所以不会把他们称之为国王或王后，我们就会叫它《俄狄浦斯》，关于创作角色，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进展。”

沃格尔在鼓楼西

“第三，主题、中心思想。这部戏讲的是什么？这部戏想告诉我们什么？有趣的是有很多的观众和戏剧评论家，作为一个老师和学生在课堂中讨论的时候，往往会讨论中心思想和主题是什么，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创造的，当我创造的时候，我首先想的是，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戏剧，假如我要写一个关于死刑的戏剧，会思考用法律来夺取一个曾杀害别人生命的人的生命，这个行为本身是不是对的呢？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想写一些让我们可以同时关注到双方命运的作品，这就是我的主题。”

“俄罗斯戏剧理论家维克多·斯可洛夫斯基曾经告诉过我们：我可能会想写一个关于我的因艾滋而死去的兄弟的作品，你就会知道这就是你的作品所关注的内容，所以当你知道你的主题之后，你就会重新看待它，剧本不是论文，也不是散文和学术答辩。当我们谈及死刑也好，因为艾滋导致的死亡也好，因为女性在生命过程中遇到的性虐也好，我们都不是在做一个数学题。斯可洛夫斯基就说过，看你的主角要像看一个太阳一样，如果我们直视太阳就会刺伤到我们的眼睛，我们需要躲着太阳才能看到它的光线。所以作为编剧，能够使用的是角色、情节和各种各样的其他元素，但是不会使用你的主题。戏剧对我来说是一种形式，每一个观众看的其实是他自己的作品，而不是这个编剧脑子里的作品。每一部戏都有观众个人的感受和理解，这正是戏剧的了不起之处。”

（第四要素）“另外一个可以帮助我们可以去创造和推进一个主题的重要因素是，语言，即所有通过角色说出来的话。我们做编剧经常会描述一个人的长相、穿着和外貌，可是语言和台词却是从这个人物口中说出来的，那么你们觉得人应该怎样说话呢？怎样去表达他们的语言？你对人理解多少，当一个人说话的时候，你会对他了解多少？好，有人说是口语习惯，有人说是情绪，我们人的情绪不仅是说什么来体现的，还包括说这句话的语调、语速、节奏、音乐感。当对你的孩子生气和你坠入爱河的时候，你说话的方式和语气是完全不同的音乐感。”

《那年我学开车》剧照 摄影：喜洋

“有个德国编剧，他曾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从没读过大学，高中就退学了，有一天他载了一个乘客，乘客说我要去剧场。他说大白天的，剧场在关门，那个人说我是一个演员，我要去面试。他说，哈，这意味着什么？那个演员说，这意味着你要到剧场拿起剧本，走进剧场大声的把剧本朗读出来。如果面试官喜欢你读剧本的方式，你就会得到一份工作。司机说，哈，那我能去么？演员说当然可以。然后他就把出租车停好，随着演员走进剧场，拿了一个剧本，大声朗读起剧本，然后他得到了那份工作，他再也不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了。从那之后他发现了语言的重要性。后来他开始排话剧，那个时候，七十年代的德国有很多的编剧，他在排一个莎士比亚的剧目时，感到很生气，一个农夫的说话方式像受过大学教育的国王一样，每个人都在念诗，没人按照家庭中的方式说话。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晰的知道我们的感受和思想，我们可以把说话的次序调转，说一些家里说的那些话，不再是念诗。这些外公叔叔说的话，并不是他们在那个瞬间创造出来的，他们可能想开口说爱你，但他们开口说的是：啊…嗯…妈的…你的头发…也许我们可以…你饿了吗？可是这却是是一个爱情场景。当你看你的角色语言的版图时，要理解每一个角色和他们之间的冲突的时候，就会理解他们说的话，也会受到情节和冲突的影响。当他的语言在你的人物中说出来，我们就会察觉到他是和老板说话，还是爱人？还是他们不喜欢的人？”

“第五要素，音乐。我和不同的编剧合作过，他们有的说西班牙语、韩语、冰岛语……每一种语言就是一种音乐，语言就是音乐。以前有个编剧曾经和我说，就算你的作品里没有播放一首歌，但是只要有语言，这个声音的音色和韵律，也会让我们产生情绪上的变化，它本身也是音乐。节奏、安静、停顿，这些都是音乐。”

沃格尔在鼓楼西

“最后一点，世界。”

“你们创造的人物在哪一个世界中？他们是在街上？庙宇里？身处天黑之中？大雨中？或者说炎热天气里的某个走廊上？或者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开始喘气？我们在哪里看到这样的角色？故事怎样发生？在哪里听到他们的语言？我们的感官如何告诉我们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冷？很美？春天？害怕？我们的感官会告诉我们，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我想和大家分享的就是这些。下面是写作练习，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开始写，告诉我他们穿的什么衣服，告诉我他多老了，也可以尝试告诉我，这个人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你能看到多少尽可能的写下来，告诉我们谁是对话的另一边？谁是聆听者？尝试让我们看到他们，他们是走来走去还是站着？还是睡着了？聆听人的一定是有一个或多个，他们在干什么？要告诉我们。所以在情节中为什么这个人要说这么多的话，而另一边为什么没有阻止他们打断他们？你们要告诉我，另一边沉默的理由，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的语言就变成了一种行动，所有的语言就变成了行动对抗发生的效应。那么，开始吧！”

沃格尔的普利策戏剧奖获奖作品《那年我学开车》就要在鼓楼西剧场回归了！

《那年我学开车》，鼓楼西剧场“直面戏剧”系列之二。美国当代剧作大师波拉·沃格尔（Paula Vogel ）编剧，国际专业制作团队。一部“洛丽塔”式的话题之作，以女性视角更加细腻表现一个女孩的隐秘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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