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版画欣赏

红莓花儿开——苏联版画名家风景、花卉原拓藏记

文/孙以煜

    “版画也可以这么美么？”有同仁看了我集藏的苏联风景花卉版画原拓这样问。

    “可以！”我答。

    “印象中，苏联版画多慷慨激昂——革命领袖、卫国功勋、航天英雄、拖拉机手、高炉前作业的钢铁工人、臂搂麦，手握镰的集体农庄女庄员......居多。”同仁说。

    “那是因为我们需要，把对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有用的宣传符号当样板拿来了，包括苏联的美术教育模式，复制或照搬，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印象！”我说。

......

    这样的话题，实际上是国内多数文化人群对苏联美术的普遍认识。

    政治，这个传声筒，把一个本该浪漫、激情、多元的苏联美术肢解性地误导了。使得人们一提到版画就会想到——黑白中衣衫褴褛的母亲、战火中伤痕累累的士兵、建设中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揩着汗水的拖拉机手、高炉前头戴鸭舌帽，身穿防火服，附身面向炉膛的炼钢工人、以及镰刀、斧头、旗帜、钢枪、领袖挥舞的巨臂......甚或一提版画就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在鲁迅苏联版画讲习班影响下成长起来的第一代中国革命美术家——李桦、彦涵、古元、力群、王琦们刀笔下鼓呼革命，彪炳战争、歌颂英雄、揭露黑暗、展现百姓疾苦、张扬民生细节的黑白木刻。简单化、符号化、功能化。成为受众对版画的一个笼统印象。

    其实，苏联版画的丰富性，不亚于油画、雕塑和水彩。19世纪中叶,其复制能力就已经达到了可以还原甚或提升油画原作水准的高度，到了19世纪末叶，原创版画在巡回展览画派、艺术世界多元的艺术场景推动下，大家、名家批量涌现，尤其19世纪末20世纪初，一个叫“艺术世界”的社团出现之后，版画因了图书、出版媒介的需要，几乎成为很多油画家写心自娱，书写性灵的快捷方式，这期间，一位油画家同时可能又是版画家、插图画家、装帧与舞台美术设计家的情况比比皆是。这个团体由圣彼得堡一群受过高等美术教育的青年组织而成，成员不多，主要人物有别努阿（从事版画、插图、装饰画及艺术史的研究），还有索莫夫（从事版画油画、舞台美术），以及佳吉列夫（社会活动家、音乐评论家）等。这个艺术社团有自己的媒体《艺术世界》，倡导艺术多元化，除却针对俄国和西欧造型艺术现状进行评论之外，艺术世界还有计划地介绍俄罗斯民族文化中过去没有被注意和评价的艺术历史和作品。如古俄罗斯艺术、18世界艺术、19世纪上半叶的艺术等，这是此前的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还包括了对西欧艺术的介绍，如英国、德国、斯堪的维亚国家的当代艺术、还有法国后印象派塞尚、梵高、高更以及马蒂斯的艺术等。这种多元的艺术呈现，源自于艺术世界的代表人物，几乎都是多面手。如别努阿、索莫夫等，他们对艺术、音乐、诗歌、油画、版画、插图文艺理论都拥有极大兴趣，并富有创作成果，别努阿为普希金长诗《青铜骑士》所作的插图，成为俄罗斯的美术经典，载入史册。甚或在相当的时期内，人们把“艺术世界”只当做一个版画组织看。

这个时期，可以说是俄罗斯创作版画的一个鼎盛时期，借助文学、出版的大势，版画的文学性一时间成为主导或主流，而在这些可以阅读和赏读的版画作品中，诗意的城市建筑、唯美的自然风光、俄罗斯百姓生活随处可见的浪漫情物——植物、瓶花，悄然中成为创作版画中一个广受关爱的门类，也成艺术家释放激情，歌赞爱情、舒缓心情的载体和通道。甚或，专事风景、花卉版画创作的版画名家悄然生成。安娜.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 (Anna Ostroumova Lebedeva 1871-1955 ），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这位列宾的门生，她在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学习油画时，列宾就发现了她在描绘城市建筑方面有特殊的爱好和才能，于是在1898年，推荐她去巴黎跟一位专门表现巴黎城市风貌的画家——郁特里洛学习。在巴黎，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接触了大量文艺复兴时代的版画，尤其是接触到日本富士会版画以后，使她对版画的兴趣大增。1901年从法国回到俄国，她很快与“艺术世界”的艺术家们有了密切联系。因为他们在版画领域有很多共同语言。“艺术世界”领军人物佳吉列夫和别努阿十分重视她的才华，常常提供给她机会。如：1901年底佳吉列夫向她订购了9件黑白木刻，作为1902年《艺术世界》杂志的第一期插画，并配以别努阿《艺术的彼得堡》文章。别努阿也为当时自己主编的杂志《俄罗斯艺术宝库》向她约稿。《雪中的船型柱子》、《城堡和云》等，就创作于此时。从此，18世纪彼得堡的城市风景便成为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版画的重要题材。她充分利用单色木刻的肌理效果，朴实无华地表现彼得堡城的一个个普通角落，突出建筑物优美的外观。其城市建筑风景在媒体上的频繁发表，影响和带动了彼得堡城市版画风景群体的生成，他的学生斯米尔诺夫、伊格林、伯恩斯坦，后来都成为专事城市建筑、风物、版画风景的高手。很多版画家成为卫国战争前后，记录和恢复城市古建原貌的功勋艺术家。1903年，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去罗马旅行，古罗马建筑的气势使她加深了对彼得堡建筑的理解，他开始用水彩表现古建筑严整的的形体结构，同时用柔和光影突出明暗和轮廓，在水彩基础上，她进而转向套色木刻，使艺术表现形式得到了极大丰富，建筑与风景的密切联系也更为密切、和谐。她的名作《从海上交易所柱边远眺涅瓦河》、《白雪覆盖下的海军大厦》、《克留柯夫水渠》等，显示了套色木刻的表现力和艺术价值。笔者2012年的莫斯科之旅，有幸淘得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的套色版画原拓《从海上交易所柱边远眺涅瓦河》，并将这幅代表作作为本集的开篇，用意也正在于此。俄罗斯文艺出版社1960年出版的《俄罗斯版画》大型画册，选载了17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二百多年版画精品，其中就有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的6幅作品，《从海上交易所柱边远眺涅瓦河》以第二幅的隆重，也显示了该作品在画家心目中的分量。对此，中国美术史家奚静之在她的《苏俄美术史》中对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也有如是评介——安娜.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 Anna Ostroumova Lebedeva 1871-1955 ）俄罗斯、苏维埃女画家，艺术世界的成员。生于圣彼得堡，最早在工艺绘画学校训练班学习，1892年进入俄国的皇家美术学院，1896年起在列宾工作室学习。是俄罗斯“艺术世界”中很有才气的一位女画家。她是俄国套色版画的首创者。19世纪末的木版画一般只用于复制油画，而她首先使木刻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十月革命后，奥斯特罗乌莫娃继续热情地描绘列宁格勒（彼得堡在十月革命后改为列宁格勒）的面貌，她的多幅优秀作品，被收录在1922年苏联艺术普及委员会出版的彼得堡专集中，曾得过俄罗斯联邦共和国人民艺术家称号。除此外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还是一位具有诗人气质的艺术家和教育家，她晚年撰写的《自传札记》曾印行3版,是一本拥有大量读者的传记文学。1919～1935年，她从事教学工作期间，培养了斯米尔诺夫、伊格林、伯恩斯坦等等一批苏联版画风景大家。由此可见，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罗斯的原创版画，已经有了不亚于其他艺术样式的丰富与格局。

《从海上交易所柱边远眺涅瓦河》原拓                          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 作

    除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之外，由艺术世界跨时代转型的版画大家密德罗欣、巴甫洛夫、法沃尔斯基都可谓此间在版画风景、花卉方面有专攻的苏联版画大家。这三位画家，又都是20世纪30年代鲁迅《苏俄画选》、《引玉集》、《拈花集》中多次向中国业界推举的苏联版画家。因了鲁迅先生的推介，以及中国创作版画的悄然生成，苏联这样一批楷模似的版画家进入中国业界视线——基布里克、冈察洛夫、斯马利诺夫、普罗罗科夫、克拉甫钦科、毕斯凯莱附、库克雷尼克赛、格拉祖诺夫、玛多林、伊格林、毕比科夫、伯恩斯坦、克拉申尼科夫、马努辛、阿,乌申、柯拉萨乌斯卡斯......等等，他们的创作，构成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旗帜下，仍能按艺术规律自然生长的艺术之花。

喀山教堂旁（俄罗斯中学课本上的圣彼得堡城市建筑）原拓      斯米尔诺夫（奥斯特罗乌莫娃的学生） 作

    由此看来，苏联七十余年的美术，虽然出现过为政治服务这样的一个功能化过程，但相对于其他的艺术样式，版画可以说整体上坚守了艺术本质中最本色的一面，那就是对风景、风物、花卉现实的自然展示与浪漫、激情的歌赞。至于，国内业界提到苏联版画，就会有前面提到的局部感受，原因来自于如下情由的截取与参照——

    1917年俄国的十月革命，成功地诞生了一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之后，因革命和建设需要要，美术界应运生成两大阵营——“革命俄罗斯美术家协会”；“俄罗斯左翼艺术家联盟”。前一个组织由当时在美术学院从事教学的画家教授为核心组成，在创作上，继承俄国巡回展览画派的传统，手法写实，他们对十月革命的态度在开始时并不那么单纯，但很快便转向为革命服务。后一个组织，由反传统的各艺术派别组成，包括新朴素派、立体未来派、至上主义、构成派等，他们的代表人同情以致参与革命艺术活动。如，从德国回来的康定斯基，与夏加尔、马列维奇、波波娃、塔特林、佩夫斯纳、加波等，由于他们拥护革命，在摧毁旧世界这一点上与革命目标一致，因此，苏维埃初期，他们取得了文艺界相当一部分的领导权，并控制了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组织。“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文艺路线和主张，在青年艺术家和学生中很有号召力。青年学生指责写实派的老师为“资产阶级学院派”、“贵族文艺家”，并提出“打到传统”等口号。“左翼”文艺家们的作品与20世纪初西欧的现代派十分接近，然而，那种纯粹探索性的美术不能直接为革命服务，虽然现代艺术家在政治上同情并参与了十月革命，但却因艺术主张过激和与群众的审美趣味相左，后来在布尔什维克党的十五次代表大会上，“无产阶级文化协会”受到了严厉批评，并作出了清理“无产阶级文化协会”的决定。

十月革命到20年代末，苏维埃政权受到了西方国家的敌视，在经济上十分困难难，文学艺术的创作条件十分艰苦，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30年代。即，1934年，苏联召开了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高尔基主持了这个大会，并提出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方法，对这个创作方法，与会者和当时的文艺界存在不同意见，因为这个创作方法把政治概念“社会主义”和文艺概念“现实主义”结合在”一起，显得很不协调。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内涵和外延都没有科学的界定和解释，容易造成混乱，但在当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口号却得到官方尤其是斯大林的支持，因此大家对这个口号没有充分展开讨论。文艺家们大致接受了这一观点，即用积极的态度去看待现实，用现实的方法去描绘现实，并以此来区别革命前的批判现实主义。然而，这个政治和文艺概念的媾和，却成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在文艺方面的一面旗帜，在特定的历史阶段，成了团结和鼓舞文艺家们自觉地投身革命建设

，用文艺为革命建设服务，与革命和建设结合的文化艺术风景。可以说，这个阶段的苏联美术，与中国革命惊人地一致，所以通过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先生的倡导，苏联版画被局部地复制、效仿与照搬了，使得革命时期的中国美术创作，被清一色的黑白、激情、苦难、战争、饥俄、嫉恶如仇等等元素所笼罩，成为中国第一代“革命的美术家”的语言符号。当然，因革命需要和当时的历史条件所限，无法整体全面地领略苏联的文化艺术场景、面貌，也是根本上的原因。因此，鲁迅先生仅限于版画插图与有限的版画作品的获取，结合中国革命现实情况的需要，得其一点不尽其余，以非常快捷的方式，促进了新中国创作版画或创作美术的生成，其作用和价值还是非常巨大的。但，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只是苏联美术功能性的一面，这一点只有全面地领略和展读，才会对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风貌有一个整体的理解和把握。毋庸讳言，苏联时期的艺术创作，因了政治的主导和干预，其——肯定现实，歌颂生活中正面的人物和新现象，以辩证的唯物史观武装自己，表现人们乐观主义和朝气蓬勃的精神状态。虽然使苏联美术在世界艺坛中具有了独特面貌。但是，忽视生活中的矛盾，过分地注重作品题材、内容而忽视形式；过分强调艺术与政治结合的一面，而忽视艺术自身的品格和艺术本体独立价值等负面因素也显而易见。但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这只是文艺作为意识形态领域中的一个和政治结合部分的外部展现，多数艺术家事实上并没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教条和概念来全盘接受或执行，面对丰富、多样的社会生活情味，具有浪漫情怀的俄罗斯民族艺术家们，他们的创作也不可能完全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要求相吻合。因此30年代苏联艺术在观念和理论单一化的同时，仍然可以看到风格多样的艺术格局，出现了具有很高艺术水平并且有时带感的作品。尤其版画——

苏联时期的绘画，与油画相比，版画的风格比较稳定。版画在20年代，30年代与和平战争年代都推出过优秀画家和作品。在木刻、铜版画、石版画、麻胶版画等不同技法和领域中都有出色的创造。独幅版画和插图的发展令人瞩目。在苏联画界有一只雄厚的创作队伍。他们在现实主义的总原则下，在艺术追求上各有所长，成绩比较突出。尤其在十月革命胜利后艰苦的创业初期，以及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卫国战争，版画不仅成为艰苦环境下鼓舞和记录革命与建设的重要宣传鼓动工具，也像俄罗斯民歌一样成为民族骨子眼里的美善，唱响在“红梅花开放的河边”、“喀秋萨俊俏的岸上.....等等等等。

本集从笔者千余幅苏联老版画中，专门选取了能够展示苏联版画艺术——浪漫激情面貌的风景、风物、花卉原拓作品三百余帧，就是为了从纯艺术的角度，立体地展示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绘画，除却功能性的美术责任之外，民族骨子眼里的真实，即便是“在那战火纷纷飞舞的早晨”，仍能有“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的真情与浪漫滚滚流出......

2013年7月12日（初稿）

 本篇附录苏联版画风景（原拓）均为笔者2013年5月莫斯科淘买藏品——

 本篇附录苏联版画风景（原拓）均为笔者2013年5月莫斯科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