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醒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将刘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①，名唤平儿的。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②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两个进入院来。上了正房台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来至东边这间屋内，乃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③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问个好让坐。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便当是凤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称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于是让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④，小丫头子斟了茶来吃茶。

① 点出平儿身份，是随王熙凤陪嫁给贾琏的，通房大丫头在服侍王熙凤夫妇的同时有与贾琏同房的义务，但地位比不上妾。贾琏内宅这种格局显然是王熙凤精心设计的。贾琏没有妾能确保凤姐的绝对领导地位，让自己的心腹丫鬟做贾琏的通房大丫头除了身边有个帮手，既可以绑住好色的贾琏，又能减轻自己善妒的恶名。

② 周瑞家的语言艺术：“大老远来”，“当日太太常会”是为了给自己贸然带外人来见王熙凤找理由。“我细细回明”是给平儿卸去责任。

③ 甲戌批语：记清。

注意，此时王熙凤之女名为“大姐儿”。

④ 刘姥姥辈分高，上炕坐合情合理，可见刘姥姥并非一味扭捏小气自甘卑微之人。依礼行事方显不卑不亢。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①方欲问时，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②板儿一见了，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会，③方过这边屋里来。

① 这个自鸣钟后文被当掉换银子了，伏贾家缺钱。

② 凤姐逞强好胜终日劳碌，这点饭量是不足的，伏后文流产、身患恶疾。

③ 周瑞家的人情世故：应是向刘姥姥卖好，说自己如何通报凤姐，凤姐心情很好云云。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①，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住不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②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① 王熙凤仍穿着披风，足见其忙碌。

② 先摆架子再讲客套话，既彰显身份又不犯礼数，王熙凤形象生动。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凤姐儿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罢，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王熙凤与刘姥姥对话做整体分析：

王熙凤：

“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承接前文“不敢称呼”。

“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王夫人和王熙凤早忘了王成家，更不用说走动了，反说是对方的问题：“厌弃我们”。

“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她们眼里自然是没有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的，这是堵了别人的嘴，先给别人扣一个“小人”的帽子。

王熙凤这句话先抑后扬，倒打一耙，在口舌上掌握先机，体现了面子上争强好胜的性格。实际上并不能改变实质。这种套路相比客套自谦的方式显得过于尖刻凌厉了。

刘姥姥：

“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先说客观原因，同时为后面打秋风做铺垫。

“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自知打秋风理亏，先告罪自贬以求谅解和同情。“打嘴”是对“怪罪”形象夸张的说法，有回击王熙凤“厌弃”、“小人”词语的意味。如果王熙凤的言辞不那么尖刻，刘姥姥会说：来了这里，没的让姑奶奶怪罪。

“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刘姥姥不知道贾家的具体情况，她按常理推断，贾琏是管家的爷们做决定，自然会过问此事，故顺势继续说了下去。

王熙凤：

“这话没的叫人恶心。”王熙凤觉察出了刘姥姥软弱的回击，她嘴上自然不会吃亏，依然凌厉。

“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自谦里透着自傲，先强调自己是世袭贵族，再把自己家和朝廷相比。

这段对话体现了王熙凤和刘姥姥两个人身份和性格的巨大差异，两人都展现了高超的语言艺术。刘姥姥并非一味的低声下气，语言相当圆滑，能为后文开口创造有利地位。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凤姐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若有很要紧的，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了，一会进来说：“我都问了，没什么紧事，我就叫他们散了。”凤姐点头。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呢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刘姥姥道：“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没甚说的便罢，若有话，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只得忍耻①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的小大爷进来了。”凤姐忙止刘姥姥：“不必说了。”②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妖娇③，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④。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贾蓉笑道：“我父亲打发我来求婶子，说上回老舅太太⑤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请一个要紧的客，借了略摆一摆就送过来的。⑥”凤姐道：“说迟了一日，昨儿已经给了人了。”贾蓉听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呢。婶子只当可怜侄儿罢。”凤姐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⑦”贾蓉笑道：“那里有这个好呢！只求开恩罢。”凤姐道：“若碰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房的钥匙，传几个妥当人抬去。贾蓉喜的眉开眼笑，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别由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⑧

① 刘姥姥能屈能伸倒比男子更丈夫，为了里子舍弃面子，穷人在王熙凤这种人面前又何必争面子，反衬前文说狗儿“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

② 打断刘姥姥不是因为贾蓉来了，不过借这个机会打断而已，主要是凤姐早已知道刘姥姥的来意，看她一把年纪“未语先飞红的脸”实在是不容易，给对方留面子。体谅对方，不让对方把不好意思的话说出来，体现了凤姐的高情商。

③ 用“身材妖娇”形容男性似有龙阳君之态，伏后文贾蓉、贾蔷被传闲话。“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第九回）”

④ 在当时，妇女见到陌生成年男性时应当回避的。这种回避与年龄无关。并不是刘姥姥忽然不好意思，扭捏作态。第四十二回贾母看病见大夫，特地交代“不要放幔子，就这样瞧罢。”

⑤ 王子腾夫人。

⑥ 此玻璃炕屏十分珍贵，按贾蓉说法：是“请要紧的客”，然而根据下回，宝玉去宁国府时问：“大哥哥今日不在家么？”尤氏道：“出城与老爷请安去了。”显然与贾蓉的说法对不上。一种可能是：尤氏说谎，贾珍在见要紧的客不便露面，推说出城。另一种可能是：贾蓉说谎，尤氏不知情随口说漏了，贾珍带着炕屏去城外见贾敬，贾敬要见要紧的客。文中贾蓉说：“我亲自带了人拿去”，可能炕屏就没有抬进宁国府直接送到城外贾敬那里去了，贾敬要用，故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以贾珍的交际圈子来看，见客应不至于如此隆重。

⑦ “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不成？一般你们那里放着那些东西，只是看不见我的才罢。”现代读者看着较费解，大致意思是：我们王家的东西不都是好的，你们贾家宁国府也放着很多好东西，为什么不用？（暗示王家的东西比贾家的好）就只用我们王家的东西，只有看不见我们王家的好东西的时候才肯罢休。

⑧ 这段凤姐叫贾蓉回来，先低头出神再让晚饭后来，被认为是王熙凤和贾蓉暧昧乃至偷情的证据。实际不是，结合前后文，王熙凤并未与任何人暧昧勾搭。如果二人有染也不会当着众人如此表现，反而会故作疏远。

结合后文我们可以知道，实际王熙凤想和贾蓉商量的是把他的妻弟秦钟安排进贾家义学的事。秦家寒儒薄宦没有实力请好老师也没有资格进贾家义学，王熙凤和秦可卿关系很好，故受秦可卿请托要安排此事。这不单是钱的事，是秦钟作为外戚没有资格。秦钟入义学读书也不是内宅该王熙凤管的事，王熙凤做不了决定，硬要办则显得是以势谋私，帮着外人来占便宜。王熙凤“出了半日的神”，想了个好办法，不但能让秦钟入义学，还能更进一步让他做宝玉的伴读，晚上要和贾蓉商议这个办法，这种私事是不便当着许多外人说的。

王熙凤的办法自然是管用的，后面详述。

这里刘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说道：“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没个派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来？打发咱们作煞事来？只顾吃果子咧。”①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②因问周瑞家的：“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凤姐听说，忙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凤姐说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于是过东边房里来。又叫过周瑞家的去，问他才回了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太老爷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便是有什么说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③凤姐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④

① 带小孩板儿除了博取同情外，此处也发挥了说话遮脸的作用，就像有些男人有难以出口的话借酒醉遮脸说一样。

② 王熙凤二度制止，原因如前，不让刘姥姥说出求人的话来是看她一把年纪不容易，是维护她的面子。

③ 王熙凤在做决定前还是要请示王夫人，自己是代替王夫人掌家，位置摆的很准确。周瑞家的此时也转达了王夫人的真实意思。

④ 反衬前文，告诉读者：王熙凤之前种种言语表现都是在完全不知道刘姥姥身份关系下做出的，所以说话行事都留有余地，进可攻退可守。

说话时，刘姥姥已吃毕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舚舌咂嘴的道谢。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①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这些亲戚们。②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④”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难，只当是没有，心里便突突的，后来听见给他二十两，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⑤周瑞家的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看见，笑而不睬，⑥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⑦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了起来。⑧

① 问明王夫人的意思后，王熙凤态度转变，缓和起来。

② 王熙凤毕竟大家闺秀，锋芒之后有谦辞。

③ 先抑后扬。凤姐深知谈判的艺术，先降低对方的心里预期再出价。

④ 这二十两银子的来历编的巧妙：一，太太给的，你要念太太的好。二，是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是给下人用的，我不会稀罕用这点钱。三，我是挪用出来给你的，你也得念我的好。四，我们的钱也是各有用处的，并没有闲钱四处给人。

据后文，二十两够刘姥姥这样的庄户人过一年，这个数字不多不少，应是王熙凤斟酌过的。

⑤ 刘姥姥种种表现是所谓利令智昏，见钱眼开。

⑥ 当面不嘲笑，大家闺秀。

⑦ 细致，说是给孩子做冬衣，是给对方体面；让刘姥姥坐车体面回家，是给贾家涨面子。高情商的人周济人是要给对方留些体面的：对对方来说是一大笔钱，也要说现只有这点，不嫌弃就先拿着；明明对方靠这些钱解决全家生计，也要说给孩子买点糖吃。这是抬高对方的意思。

⑧ 站起来既是送客之意，类似端茶送客。刘姥姥是有眼力价的。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拿了银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方道：“我的娘啊！你见了他怎么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那蓉大爷才是他的正经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①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呢。”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时。刘姥姥便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孩子们买果子吃，②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正是：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① 周瑞家的如此指责是很有道理的，贵族以其血统为傲，下等人胡乱攀扯认亲遭人反感。第二回贾雨村提到贾家时也说：“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

② 刘姥姥高情商，有心人，懂得人情世故。周瑞家的还没有阔到不拿一两银子当钱，只是在刘姥姥面前是要保持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