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开封：米芾与开封

北宋100多年，出了四个大书法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这四个人简称苏、黄、米、蔡，并称“宋四家”。

“宋四家”当中，苏轼的名头最响，这四人皆与开封有渊源。查查苏轼的履历，他少年来开封考进士，晚年在开封做礼部尚书，他父亲苏洵还在开封宜秋门（俗称“老郑门”）附近买了一所住宅。黄庭坚呢？是苏轼的学生，23岁（虚岁，下同）来开封考进士；28岁在开封参加学官考试；36岁从开封出发，携家带口去江西太和县上任；41岁重返开封，帮司马光校对《资治通鉴》，后来又在苏轼手下编撰《宋哲宗实录》；直到47岁那年，因为母亲病逝，需要回乡安葬，黄庭坚才从开封离去。再说蔡襄，他18岁到开封国子监求学，19岁从国子监考中举人，20岁在开封考中进士，50岁担任开封知府，跟开封的关系更加密切。 

那么米芾呢？他来过开封吗？他跟开封有什么关系呢？ 

首先，米芾很可能是在开封出生的。米芾的父亲叫米光辅，米光辅是北宋开国功臣的后代，官封左武卫将军（武职虚衔，三品官），跟登基之前的宋英宗有交往；米光辅的妻子阎氏则跟宋英宗的妻子、后来以太皇太后身份执掌朝政的高滔滔有交往。公元1050年前后，米光辅和阎氏一直在开封定居，而米芾生于公元1051年，所以他极有可能生在开封。 

有意思的是，米芾从来不说自己是开封人。我们看他留下的书画真迹和书画拓片，落款印章多刻“襄阳米芾”，意思就是“襄阳人米芾”。米芾为啥要说自己是襄阳人呢？因为他父亲米光辅曾经在襄阳住过。更有意思的是，米芾极少去襄阳，既没有在襄阳当过官，也没有在襄阳安过家，甚至都没有把父母安葬在襄阳。公元1085年，母亲阎氏在杭州去世，米芾把她安葬在了润州，也就是现在的江苏镇江。据米芾的儿子米友仁说，米芾一直把镇江当成真正的家，在镇江居住加起来有40多年，米芾的坟墓也位于镇江。 

其实，这种现象在宋朝特别正常，当时士大夫四海为家，早就抛弃了“落叶归根”的传统观念。就拿苏轼和苏辙来说吧，他们哥俩生在四川眉山，晚年却分别选择在江苏常州、河南汝州定居。还有欧阳修，籍贯在江西，出生在四川，童年在湖北度过，考进士是在开封，结婚是在洛阳，中年时期安居乐业却偏偏选择安徽阜阳，去世以后又被宋神宗“赐葬”于河南新郑。 

跟苏轼、苏辙、欧阳修一样，米芾也算得上是四海为家。根据岳飞的孙子岳珂搜集整理的米芾作品集《宝晋英光集》记载，米芾在澶州（今河南濮阳）、浛洸（今属广东英德）、长沙、桂林、惠州、黄州（今湖北黄冈）、青龙（今属上海青浦）、扬州、涟水（今属江苏淮安）、真州（今江苏仪征）、淮阳军（今在江苏宿迁一带，并非河南淮阳）都待过，其中有些是他少年游历的地方，但更多的是他做官的地方。 

宋朝官场规矩，州县小官也必须经朝廷任命才能上任，每次任期两到三年，任满以后，往往还要进京述职，等待朝廷发布下一个任命。所以，米芾几乎每次上任都要从开封出发，几乎每次任期结束都得重返开封。 

宋代文献极少记载米芾的早年经历，他成年以前也许在开封居住，也许在镇江居住，也许一直跟着父亲，父亲去哪儿做官，他就跟到哪里。我们只知道的是，米芾没有考中举人，更没有考中进士（或者根本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他原本是没有做官资格的。但是在公元1070年，也就是米芾21岁那年，宋神宗的母亲高滔滔（此时已是太后身份）想起了早年跟米芾母亲阎氏的交情，突然给米芾一顶乌纱帽——秘书省校书郎。这是一个九品官衔，虽说只是虚衔，没有实际职权，但却是米芾进入官场的入门证。两年后，米芾等来了实际职位，他从开封出发，南下去广东浛洸县当县尉。 

宋朝的县尉也是九品官，相当于县公安局局长，上面往往有三个上司：县令、县丞和主簿。不过米芾运气好，浛洸县既没有县令，也没有县丞和主簿，所以他以县尉身份掌管一县民政与财政大权，成了事实上的县太爷。而在这时候，他才23岁。 

23岁就能当上县太爷，米芾的命运好像太好了。然而宋朝重视科举，凡是没有考中进士的文官，都叫作“无出身”，升迁极其困难。米芾不是进士，所以从公元1070年得到“秘书省校书郎”官衔开始，他连续当了13年九品官。直到公元1083年夏天，经过沈括、章惇、谢景温等人举荐，他才升任八品官。 

在艰难的升迁路上，米芾多次到开封居住，为的是接近权力核心、等待大臣举荐。例如公元1087年秋天，他住在开封内城东南侧保康门，参加了著名驸马王诜在西园别墅举办的沙龙，与苏轼、苏辙、画家李公麟等人把盏言欢，史称“西园雅集”。还有公元1096年春天，他从镇江坐船沿汴河回开封，在相国寺西侧租房，等待老上司谢景温举荐自己。 

从公元1083年到公元1105年，米芾不断返回开封，又不断从开封去外地赴任。那些年当中，他先后做过杭州观察推官（类似市级法院法官，当时属于八品）、淮南西路转运司从事（类似于省长手下的秘书）、润州教授（类似镇江市立大学校长）、雍丘（雍丘即今开封杞县）县令、涟水军知军（职权和品级都近似于县令）、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管勾文字（为江苏、安徽、湖南、浙江等地的漕粮运输联合机构做文书工作）、蔡河拨发（协调安排沿蔡河运往开封的漕运船只）、无为军知军（近似于县令）……顺便说一下，宋朝的县令和知县都是一县之长，但县令是九品或八品官，知县是八品、七品或六品官，县令往往十几年不能升迁一步，知县每两三年就能升迁一次。米芾做过的这些杂七杂八的官职都跟县令一样，品级低微，难以升迁。 

公元1105年，米芾的好运气终于来了——由于著名的奸相蔡京在皇帝面前大力举荐，他和刚成年的儿子米友仁从镇江再返开封，觐见了宋徽宗。宋徽宗不仅喜欢米芾的书法，而且喜欢米芾的个性，从誊录圣旨到书写皇宫里的对联，都让米芾参与，每次还都给米芾惊人的赏赐。 

公元1107年，宋徽宗破格提拔米芾，让他做了礼部员外郎，相当于教育部或文化部的司长级别。这是米芾一生中做过的最高官职，也是他在开封最辉煌的时刻。后人尊称米芾为“米南宫”，就是因为他在礼部工作过，而礼部雅称“南宫”。 

然而，辉煌是短暂的，米芾在礼部上班不到半年，就被御史弹劾，说他不是科举出身，不配在掌管全国文化教育工作的礼部混饭吃。宋徽宗没有保米芾，而是将他打发到淮阳军当知军。于是米芾黯然离开，那是他最后一次从开封去外地赴任。 

公元1108年农历三月，米芾在淮阳军病逝，享年5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