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李彦宏： 这一年百度为什么错那么多？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一家成立16年，曾为中国第一市值，贡献中国首富的大公司，现在才来重视所谓文化观和价值观

星座学说：天蝎座男人都是孤独的，天蝎座男人渴望理解，却不奢求理解，安于孤独，更能乐于孤独。

对48岁的天蝎座男人李彦宏来说，这个本命年如同犯太岁般的格外孤独：11月4日，他寄予最大厚望的“百度太子”、百度副总裁、E-staff成员李明远，这颗曾经耀眼的明星，陨落了。

有自称熟悉内幕的人士说，被其他“大臣”绑架的李彦宏，想保李明远却有心无力，因此无奈弃“太子”。甚至有媒体称之为“Robin时代的结束”。

这是否Robin时代的结束，尚待观察，但就连最悲观的业界分析师，也肯定预测不出这一年百度所遭遇的种种致命危机：血友病吧事件、魏则西事件、深夜推广赌博网站事件、百度云盘涉黄事件、百度黑外卖事件、百度两度被网信办查处、代理商上门讨说法，甚至就连员工公开演讲上的PPT也引起轩然大波……

每一件，背后都有众多网民对百度乃至李彦宏本人的无情嘲讽甚至谩骂，都足以让李彦宏焦头烂额。今年6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彦宏如此问自己：“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之后，他砍掉了医疗广告，并将百度的未来赌注在人工智能。只是，危机仍在继续，10月，他去中科大演讲遭遇砸场；11月初，是太子李明远陨落；而最新财务数据则显示，百度营收、利润已远远落后于阿里、腾讯，中国互联网领域三足鼎立的BAT已只有AT，没有B……

这距离2011年百度市值超过腾讯成为中国互联网企业第一，李彦宏成为中国首富才过去5年；据百度2014年11月28日股价达251.99美元最高点，市值868亿美元才过去2年。为何一切就错了那么多？要做一家“让世界尊敬的公司”的百度为何就变成了这样子？

从不主动应酬、不去夜店、不喝酒、不抽烟，下班就回家的李彦宏想明白了吗？没人知道。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走到这一步，不仅是某位高管或员工的问题，更可能的，是深深打着李彦宏烙印的百度，文化和价值出现了大问题。

一个疑问是，难道是李彦宏身边的仓鼠太多了，突然在2016年都被发现了吗？

4年前的百度世界大会上，作为重头主题演讲者，29岁的李明远双手摊开，面对上千观众介绍百度服务开发者的“七种武器”，沉稳语气中难掩意气风发。

从那年起，李明远经历了如火箭般的三级跳：三个月从高级总监升至总经理，到百度最年轻副总裁，进入百度最高决策层成员。移动搜索、O2O、手机安全、移动支付，这些代表百度未来的战略性业务，都交给这个80后足球爱好者去充当攻城拔寨的“前锋”。

4年后，李明远一夜陨落，并背负着一个引发巨大争议的罪责：在参与公司收购某项目、管理涉及业务范围以及个人投资参股外部公司等三方面，李明远都可能存在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而“引咎辞职”。

外界至今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诡秘难测的声明背后，是外界盛传的“宫廷内斗”，还是“挥泪斩马谡”的反腐行动？

如果说是反腐，那么百度今年落马的高管级别之高、数量之多，足以让业界吃惊。在李明远之前，有今年9月公开通报30名员工因贪腐或被开除或送上法庭，也有今年4月，同样是副总裁、高居E-staff的王湛也因损害公司利益被开除。加上2014年的廖俊，以及今年11月7日刚被判刑5年的原百度发展部总经理马国林，给外界留下的印象是，百度的贴吧、游戏、大客户销售、糯米、外卖等与钱打交道的产品线，均成了滋生腐败的土壤。

一位互联网观察人士对记者说，阿里腾讯也有反腐，也有高管落马。阿里有卫哲、闫利民；腾讯有在线视频部前总经理、现阿里巴巴副总裁刘春宁。“相比之下，阿里反腐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平息外部压力。腾讯反腐泄私愤成分大一些，即便员工离职也不善罢甘休，比如出走阿里、被腾讯视为背叛的刘春宁。唯有百度，它的反腐几乎总是一封突如其来的内部邮件，连员工此前都听不到一丝风声，也就难怪外界看不懂，不得不脑补各种内幕了。”

即便是在百度内部，李明远也被不少人视为和向海龙内斗的牺牲品，更直接点，是李彦宏派系和妻子马东敏派系较量失败的结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百度内部员工对记者说，即便是王湛，也没有在内部邮件中涉及经济问题，甚至内部邮件至下发到总监级，哪里像李明远这样，表面看是放了李明远一马，其实是在“欲语还休”中烙下永难洗清的流放刺配。

“当一家公司连内部员工都在惶惶中猜测，为何内斗成为公司主流。它离死亡已不远。”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位百度员工语气难掩悲哀的说。

这样的内斗在百度各部门中已是常态。8月31日，一封有关百度外卖内部邮件传出，内容主要涉及人事调动，其中百度外卖副总裁陈青“由于近期身体原因需要休假一段时间，相关组织架构会有所调整”。落款是百度外卖总裁巩振兵。然而该封内部邮件一出，就在百度外卖内部引起激烈争议，不少百度外卖员工指责陈青以权谋私，甚至称百度外卖董事长刘骏已被开除。

这则消息，并未被媒体广为报道。却给人们留下了一个疑问，真的是李彦宏身边的仓鼠太多了，突然在2016年都被发现了吗？

崩塌的价值观和文化观

佛家曰，一切来自因果。从年初的贴吧事件，到太子被废，其实都源自同一个因果。

回顾百度2016年这一年，其风波始于1月的“血友病吧”卖吧事件，到魏则西事件达到一个高潮，然后，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难以挽回方向发展.......

佛家曰，一切来自因果。百度这一年的种种危机亦是如此，事实上，当人们把这些事件认真分析之后，就往往发现其中是紧密关联的。

在资深互联网分析师“maomaobear ”看来，贴吧事件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贴吧运营多年需要盈利，百度搜索盈利模式是通过代理商销售获得。于是贴吧很自然就走了同样的代理商模式。但贴吧商业化，必然是原吧主与现行代理商利益冲突，更糟的是，百度对贴吧商业化后的监管并没有跟上，于是贴吧事件就出现了。

引爆百度危机的魏则西事件，则不过是百度面对庞大的莆田系、各地伟大不掉的代理商，监管不力或没有想到监管的进一步体现。此后，在一边倒民意之中，国家网信办介入调查，百度被迫“壮士断腕”，开始下发文件规范代理商的行为，同时停止贴吧的代理，收回代理权。

这种做法，无疑会触动代理商的利益，代理商齐聚北京向百度要说法。百度被迫拿下主管贴吧的王湛，又最终因为急于找到未来新方向，引发公司内部种种内斗，最终“百度太子”也被迫出局。“百度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触动利益，又爆发新的问题。”“maomaobear ”说。

再加上，百度长久以来对待公众的态度是骄傲、自大、冷漠、推卸，进一步加大它在公众“不负责任”的印象。比如在今年7月“百度搜索深夜推广赌博网站”事件中，百度回应称“所涉网站是今年4月开户，赌博信息均为企业深夜私自违规更改后的内容。”但根据《新京报》报道，当事人从去年12月开始就开始举报，但7个月过去无果。

这样的故事并不鲜见。“我知道李彦宏肯定不会来。”2011年，在和百度就文库侵权谈判之前，磨铁图书总裁沈浩波深深感觉到了李彦宏对侵权事件的傲慢。但他没想到，百度派来的不是法务总监而是一个“政策法规研究负责人”，百度负责公关副总裁朱光响应：“百度从来都是这样。”

很显然，在贴吧事件、魏则西事件中，面对舆论风波，百度仍然是作为公关危机处理——这方面，百度有着丰富的经验。2008年、2011年，央视不同频道对百度进行强烈火力猛攻，但百度以它一贯的中国式生存法则，多次转危为安。李彦宏甚至得以高调亮相2009年春晚，成为当年春晚中露镜最多的嘉宾。而两名在央视暗访时说了实话的销售代表，被开除。

这一切，出自央视曝光后紧急加入百度，负责公关的朱光之手，朱光也在2011年晋升百度副总裁。2015年，朱光不再负责公关部门，而是由前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张亚勤负责——张亚勤这位技术人才，并未对百度2016年面临的种种危机做好应对准备。

今年9月，百度宣布了一项重要的人事任命。原1号店CEO王路入职百度担任副总裁，接替张亚勤的政府关系和公关业务，直接向李彦宏汇报——一切危机，在百度看来，仍首先归罪于公关团队的应对不利。

“事实上，一切错误的背后，都是百度的管理问题，更深一步讲，是价值观和企业文化的崩塌。”11月初，互联网实验室董事长方兴东对记者说，不明确的价值观纵容了“竞价排名赚钱”这种扭曲的商业行为，让企业创新能力退化。等发现这种依赖背后的重重危机时，再重申价值观的意义，又显苍白无力。

这样的观点，并不仅仅业界观察人士看到了。1月12日，一段显示为“百度贴吧之父”俞军发言的微信这样说：“你们怀念我，我怀念谷歌。我回百度也是独木难支。百度的核心问题首先是价值观，然后是激励机制。”

问题是，百度，或者说，李彦宏意识到了吗？

5月10日，李彦宏被国家网信办约谈。约谈不是聊天，而是监管机关的一种行为。此后，李彦宏在内部信表态：“如果失去了用户的支持，失去了对价值观的坚守，百度离破产就真的只有30天！”他开始意识到，“因为对短期KPI的追逐，百度的价值观被挤压变形了，与用户渐行渐远。”

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同样是在今年1月“血友病吧”事件后，疑似李彦宏讲话的截图在网上疯传，截图中是这样说的：“百度的价值观是好的，是高尚的，并认为没有完美的商业模式，百度的商业模式没问题。”

一个人的孤独百度

多年来，面对种种，他不为所动，从不回应，从不争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于李彦宏，人们更愿意相信后一种说法——因为，百度最受质的商业模式，却是李彦宏亲手在中国摸索出来，并引以为豪的模式。

所以，今年6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彦宏说：“到最后，所有的荣光，所有的批评，归功和归罪都只能是他一个人承受。”

这是他多年来为数不多的接受媒体采访，语气中满是委屈。

没错，这是属于李彦宏一个人的百度——尽管这些年来，互动百科CEO潘海东、作家韩寒、李彦宏的北大校友……各界人士轮流给他写信，周鸿祎也多次点名道姓骂他，但他不为所动，从不回应，从不争辩，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甚至连百度内部的人，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Robin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位百度前员工说。作为百度早期最核心的员工之一，他的评价带有几分理解后的同情。

一个很少见诸媒体的故事是，在2011年的百度联盟峰会上，坐在演讲台下的李彦宏，只顾低头玩手机，当百度联盟总经理误将“怎样才能做好百度的SEO(搜索引擎优化)”说成“怎样才能做好百度的CEO”时，李彦宏才抬起头，微微一笑。

甚至，就连李彦宏的大姐李秀华也说，如果她现在给李彦宏打电话，他肯定不会接，“他没时间和我们交流”。

于是，人们将他的沉默，他的孤独，归于他的人生性格，甚至是星座——在网上，很容易找到这种知音体报道。

作为家里五个孩子中的唯一一个男孩，李彦宏被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大姐李秀华说，小时候家里有好吃的都先让着他，“吃个苹果也有分工，他吃瓤别人吃皮。”

李彦宏似乎觉得理所当然。2009年5月，他上湖南卫视，与一群90后交流。主持人批评说:“90后娇生惯养比较多。”李彦宏回应:“娇生惯养不是什么坏事。”在那期节目中，他坦承:“我是很自恋。”他说，自己经常在网上搜索“李彦宏”，观察搜索结果。

他说在公司内部外的沉默、压抑的表达，是因为害怕外界误解，“其实我确实很害怕，时间久了以后会麻木，会只习惯和周围特别熟的人沟通。”

只是，他很难找到一个多年熟悉的人去表达内心了。在腾讯，马化腾有张志东，有张小龙；在阿里，马云有30多个“阿里合伙人”，有“十八罗汉”中的11个。而现在的百度，只有李彦宏和他的几万名员工——尽管现在百度还有朱光、还有张亚勤、向海龙，但是大家都知道，百度没有第二号人物，一切都在李彦宏的掌控之中。

百度成立时的7位创始人，从2010年开始就只剩下李彦宏了。后来的创业元老和职业经理人，任旭阳、叶朋、李一男、梁冬、史有才、沈皓瑜、诸达晨、王梦秋，加上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王湛、李明远，以及9月初低调离开的战略顾问（E-staff）何海文，现在留在李彦宏身边的，最早加入的也在2004年。

他又是骄傲、偏执、倔强、受不得委屈的。他曾经给梁冬描述过自己某次考试只得了第二名，与第一名只相差0.1分的故事。李描述差距的那认真神情让梁冬很是感慨，一般人可能根本不记得这细微的差距。

这样的成长背景使得他一旦决定了某些事情，就会一意孤行走下去。才会有当年转型做竞价排名，跟董事会摔手机的故事。才会有过去几年来，面对遭受众多指责的百度竞价排名模式，他仍然频频对外界表示“这种模式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从人性角度看，他亲手打造的这个模式，相当于他的孩子——谁会承认自己的孩子有大问题，应该将这个孩子扼杀呢？

他还会对一些产品说停就停，员工们给李彦宏写信，但是得不到他的任何解释。这些失败的产品现在还能在网站上找到，比如“百度首页人物”。曾经跟另一位创始人徐勇约定，自己不会担任百度的CEO，但事实是，他一直占据着这个位置。

还比如O2O，2015年6月30日，李彦宏宣布要花200亿元做好百度糯米。不到一年时间，今年的4月中旬，李彦宏宣布将百度的业务重心转换到无人驾驶和人工智能，作为曾经的重头， O2O是留是走，百度至今仍未有一个清晰明确的决定。

这样的性格，造就了李彦宏和百度在过去11年发展中的一片坦途，特别是2010年谷歌退出中国后，百度更加寂寞，却也是这家公司2016年频频遭遇危机的根源。

现在，李彦宏必须面对20年前他写下的那段话了：并不是所有打天下的人都适合坐天下。

在李彦宏性格下，受到影响的还有心态日益变化的百度员工。“百度哪些人心态太高了，底下的人，不管是总监还是经理，开会都是我亲自带队过去，从来不来我这里。”一位与李彦宏有过合作的企业家回忆说，当权力寻租无限放大后，腐败、内斗自然也就萌芽了。

这位企业家说，“李彦宏的问题在于，他管不到那么多。老的那些高层才会把公司当作自己家来对待，底下那些人就是完成任务、达到目标、拿到奖金，没有必要去帮你管那么多的事。由于早期创业者全部离开导致创业文化缺失，这是根本的问题。”

因此，文化价值观缺失的百度，某种程度上，KPI指标和数据成为了李彦宏和员工最直接、有效的沟通工具。

也因此，相比阿里、腾讯过去几年来在各领域的华丽表演，“工程师文化”的百度，仍然只能靠李彦宏打造的竞价排名支撑公司生存，缺少一款移动互联网领域真正平台级的产品。这甚至让竞争对手周鸿祎感慨百度将被后来者取代：“将来的互联网格局不再是BAT，而是ATM。”

20年前，李彦宏在《硅谷商战》中写道：“不要对自己开创的公司死守着不放———这是经过很多惨痛教训才明白的道理，并不是所有打天下的人都适合坐天下。”

过去10多年中，依靠庞大的业绩数字，李彦宏或许已经忘了，或许不愿提起他写过的那段话。但现在，他必须得面对了。

最新公布的2016年Q3财报，用数字印证了这一点。该季度，百度总营收为182.53亿元（约合27.37亿美元），比去年同期下滑0.7%。这是百度自2005年上市以来，首次出现总营收下滑的情况——按现在的股价，阿里市值接近2000亿美金，腾讯是16595亿港币，也就是2139亿美金，百度只有572亿美金，不到阿里的1/3，只有3年，百度沦落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现实。

可以预见，失去了医疗推广竞价排名的百度，未来营收业绩还会继续下滑。而一旦遇到某个事件，百度又将面临舆论和网民抨击的狂风暴雨。

没人知道，百度的未来是什么。在很多场合，李彦宏不止一次的提到，互联网的下一幕就是人工智能的时代。目前百度也是国内对人工智能投入力度最大的公司。只是，百度人工智能+一切业务的做法让不少业界人士觉得有些虚幻缥缈，这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招棋是否压的正确?在实现这个美好设想之前，又如何把将人工智能技术与百度现有业务结合落到实处？

或许还有无人车、甚至是金融业务。“百度下一个规模盈利业务也许将来自金融业务。”今年6月，李彦宏说。不过，无人机市场已是炒作居多的蓝海，互联网金融能带百度走出“原罪”阴影吗？更何况，互联网金融野蛮生长了这几年，名声已经臭了。声誉跌到谷底的百度，能做好金融业务吗？

更何况，不管是人工智能，还是无人车、金融市场，短期来看，上述业务都还很难获得垄断性的优势地位，但长期甚至仅仅是中期的发展，都会一个持续烧钱的生意，在百度看掉占大头的医疗推广等业务后，如何破解KPI 魔咒又成了一个难题。

2015年1月，李彦宏以温暖磁性、包含深情的嗓音朗诵了一篇爱尔兰诗歌《当你老了》：“即便韶华不再，我仍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回头看去，这个生于山西省阳泉，一路顺利北京大学等名校，前往美国，创业短短几年就成为中国商业的明星级企业家。在这个百度堪“灾难”般的年尾，他会去如何确定这家公司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