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火焰

无论贫穷或富有，我们常常理想化地觉得，如同享受阳光一样，我们是可以平等地拥有欢爱的。爱与被爱，都是基于天然的吸引和内在的尊重。然而，当情爱跨越阶层，似乎并不总是如人所愿。当你对爱充满着洁白的憧憬，你视若珍宝的女人，却在贵富那里如同玩物一般，甚至被当成一种消遣而被无情抛弃时，你不会不十足地感到痛苦，你不会不对这个世界感到虚妄，你不会不燃起那压抑已久的底层的烈火。阶层流动的固化和资本对人性的异化，是近年来韩国电影大胆表达的一个深刻主题，在直白无惧地社会学剖析视角中，透着对人性的幽思。由韩国导演李沧东执导的《燃烧》，就是这样一部充满了社会学隐喻的伟大作品，在充满迷雾的令人窒息的表演中，每个人都将被深深震撼。

影片根据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短篇小说《烧仓房》改编，同时结合了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短篇小说《烧马棚》的内容。《烧仓房》篇幅极短，只有8000多字，留白的地方很多，给了导演李沧东解读重构的更多空间。影片中，年轻的钟秀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大学毕业当完兵之后，靠快递兼职养活自己。经营畜牧业的父亲不谙人情，官司缠身，迫使钟秀又要为了搭救父亲而四处奔走，在底层社会挣扎前行。一天他在大型卖场邂逅了童年的邻居，女孩海美。海美和钟秀一样都非常贫穷，她住着廉租房，一边做兼职模特打工，一边学着哑剧，渴望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在贫穷生活的惺惺相惜中，海美和钟秀发展了一段短促的恋情。后来海美攒钱去了趟非洲旅游，在旅游途中，结识了神秘的本。本不用工作，四处玩乐，是一个钱多到莫名其妙的优雅男人，回国后海美迅速和他在一起了。一个高富帅，一个底层穷小子，一个开保时捷，一个开破皮卡，钟秀连个正式分手都没有得到，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移情他人，做一个默默的守护者。

在一次三个人的聚会中，本告诉钟秀，他有一个特殊爱好，就是喜欢烧塑料大棚。每隔两个月，他都要找到一个荒弃的大棚，然后烧掉，看着田野路边燃烧的火焰，才让他感觉自己活着。钟秀问他，那你最近有打算烧吗？本说，有呢，已经定好目标了，就在这几天行动，而且那个大棚离你很近。此事在钟秀心里种下了种子，他开始每天早上跑步，顺便观察他家附近所有的大棚，看看有没有被烧掉。然而并没有哪个大棚被烧掉，反倒是海美突然失踪了。钟秀四处都找不到海美，问及房东和她身边的朋友，都说也许她是欠了很多卡债所以逃跑了。钟秀开始跟踪本，他发现本已经换了女朋友。钟秀去问本，你后来烧了大棚吗？本说，烧了呢。钟秀说，你撒谎，我每天都去看我家附近的大棚，并没有被烧。本笑着说，也许你看漏了呢，也许因为离你太近所以你反而看不到。钟秀至此，大概已经猜到了，本所说的烧大棚，很有可能是指杀人，海美可能已经被本杀掉了。他继续跟踪本，继续寻找海美，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证明了本杀掉了海美。但是这些线索，都只能算是猜测，并不是铁证。最终钟秀在海美的家里，写了一篇小说，而后在一个朦胧的场景中，钟秀杀死了本，并通过燃烧大棚烧掉了本的尸体。不知道这是钟秀小说中的情节，还是真实发生的复仇，电影就在这样的不确定中，在一片熊熊的火焰中，结束了。

影片最独特的一幕，莫过于海美在夕阳余晖下，那段长达3分钟的全裸舞蹈长镜头。没有情欲，挑逗，妩媚与情爱……这段舞蹈里，透出来的全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迷惘和彷徨、张望。导演用一种诗人的眼光，去感触现实的迷雾，注视着这些社会底层群体的挣扎与愤怒。对于钟秀，他单是要从原生家庭的泥沼爬出来，赢得普通人同样的人生起点，就已是足够艰难的了；对于海美，非洲，是她要省吃俭用攒很久的钱才能成行的，一次圆梦之旅，艺术理想更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对于本，财富不过是串数字，生活和女人之于他就是游戏，只有极致的刺激，才能满足他无比枯竭的灵魂。阶层的巨差，割裂着这个社会的联结，让灰色和野蛮得以肆意生长。

我不禁联想到，2009年时年29岁的韩国女星张紫妍，在写完50多页的万字遗书后，毅然选择了上吊自杀。在这篇绝笔信中，张紫妍详细地介绍了自己非人的遭遇：在经纪公司的逼迫下，她每天都会被送去伺候各路财阀大佬，就算是她父母的忌日，也不被允许回家祭拜。在经历了被经纪公司强迫陪睡百余次的人生，她对人世间没有了任何留恋。我们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文明的时代，这些出生底层的艺人，依然不过是权贵消遣的工具。而这样的悲剧，似乎从来不曾停止过，张紫妍案至今也没有一个彻底的说法，尘尘蒙蒙，始终见不到正义的阳光。人生而自由且平等，这是天底下最朴素的真理。我想，终有一天，终有一个理想的社会，那些渴望飞升又被困住的灵魂，不再因为贫穷而丧失尊严，每个人都能在温暖之火中，得到爱和梦想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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