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新社会结构的初步形成

载《十年巨变（俄罗斯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

       一、从“无阶级”到有阶级

       在激进改革的最初几年里，从收入差异开始，出现的是处于不同经济地位的一些人群。但这些“共同体”的外部轮廓还不鲜明，它们的成员也不固定，这是阶级和阶层形成的开始，还不是阶级和阶层本身。尽管直到目前，俄罗斯的阶级和阶层还在形成中，但这种“层次”已逐渐趋向鲜明。

       俄罗斯社会结构经历了一个从“无阶级”到有阶级的转变。改革伊始，首先出现了靠商业和金融投机暴富起来的“新俄罗斯人”。这个收入高于普通居民一百倍至几百倍、占总人口不足1%的群体成为俄罗斯“资产阶级”的前身。他们当中包括苏联时期的普通职工和官员，包括新近走红的激进民主派和老共产党人。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和私有化的深入，这些人逐渐扩大财产，成为资本实力雄厚甚至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所有者，具有代表性的是几十名“最有影响”的大企业家，特别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七人集团”。

       在资产阶级滋生的同时，俄罗斯的“中间阶级”也处在缓慢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这个人群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在俄罗斯刚刚涌现的而在西方概念中被称为“旧中间阶级”的小企业主，另一类是所谓“白领阶层”：受雇佣的或在国有企业领取工薪的管理人员和专业人员。小企业主因为只拥有少量的资产并受到大资产阶级的挤压，也被列入“中间阶级”。

       作为“中间阶级”第二个层次的管理人员和专业人员主要由知识阶层构成，也包括掌握一定技术的熟练工人。俄罗斯的“中间阶级”产生于经济滑坡的背景下，小企业主经营艰难，赢利甚微，“白领阶层”的收入就多数而言也与蓝领阶层或“工人阶级”无甚差异。在经济实力上，俄罗斯的“中间阶级”与西方国家比还有很大距离。

       除资产阶级和中间阶级外，俄罗斯还有一个广大的阶层，这就是由原来的“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平等成员转化而来的从事体力的或非技术性工作的工人、农民和各类企业的职工或雇员。他们没有因为经商投机而暴富，也不能以良好的教育准备和专业技能获得稳定的职业和中等的收入，更不能以资产的积累成为独立自主的经营者��小业主。他们领取着最低的收入，是失业者的广大后备军，是转型初期经济下滑的代价的主要承担者。从收入状况看，他们大都归入“贫困”和“赤贫”阶层。这些人有时统称为“工人阶级”，有时统称为“下层阶级”。在“下层阶级”中存在着一个“最下层”，这些人是：上年纪的单身、残疾人、多子女家庭成员、失业者、单身母亲、难民。在这些人群中，贫困者所占的比例最大，分别为72%，63%，54%，53%，49%，44%[1]。

       二、社会结构的畸形特征

       俄罗斯所形成的社会结构的雏形是畸型的。

       第一，改革初期，由于政治经济体制的传统作用，过快地形成了一个对经济起垄断作用的“大资产阶级”。

       这个“大资产阶级”在俄罗斯被称为“官僚资本主义集团”。旧体制中的政治精英利用自由经济政策轻而易举地成了新体制中的“经济精英”，他们凭借的基本手段是“权力向资本的转化”。这个集团的特点是，官僚性、投机性和自私狭隘性。因为这个集团的成员多来自旧官僚，有很强的权力欲，发家伊始即凯觎高层政治权力。

       他们不是按照传统的资本积累方式发家致富的，而是钻新旧体制转换的空子，将现成的国有财产转为私有。由于他们获得财产带有投机和攫取的性质，他们的着眼点不是生产和再生产，而是“攫取和再攫取”。他们既不想通过苦心经营扩大自己的财产，也不关心全民族经济的振兴。从整体上说，这个集团在转轨过程中主要起着负面作用。这种负面作用是：上述集团过早形成的经济上的垄断地位不利于转轨初期的市场培育，不利于竞争机制的形成；他们在发迹过程中，一方面向国库攫取，另一方面向民间掠夺(如廉价收购私有化证券)，抑制了民间私人经济的萌生和发展，也削弱了国家对小企业的资助能力，阻碍了建立“中间阶级”的进程；这个新资产阶级从狭隘的集团利益出发，利用其垄断能力，摆脱政府控制并进而控制政府，片面发展某些经济部门，致使国民经济结构扭曲。在政治上，他们利用经济实力，通过控制舆论工具、游说政府官员、资助竞选活动甚至直接参政、跻身政权上层等途径，极易将经济垄断与政治集权结为一体，使中央政策变形甚至私利化，不利于俄罗斯民主政治的发展。

       第二，作为新体制基础的“中间阶级”发展缓慢，处境艰难。

       伴随市场经济和私有化而产生的小企业主资金不足，缺乏经验，适应市场和抵御风险的能力很差，并且很难得到政府方面的财政支持，在国家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难求自身发展。这个人群的总体还难以成为振兴民族经济的积极力量。照西方通行的理论，“中间阶级”(或为与传统的小业主相区别将他们称为“新中间阶级”)的主要特征是：社会功能特征��他们执行资本的职能，为现代化管理提供专业知识的技能，因此又被称作“专业��管理集团”；职业特征��他们是公司和企业的普通经理、高级或中级的管理人员或专业人员，以及工头或其他较高级的雇员；收入和财产特征��他们可以取得比工人高得多的收入，但他们与工人一样主要靠薪水谋生，基本上不拥有资产；教育资历特征��他们是一个“受过教育的阶级”，具有专业资格和资历证书，换言之，他们拥有“文化资本”。按照这些界定原则，受过较高教育并从事专业或管理工作的苏联时期的企事业单位的人员都可在新的体制下“自动转为”中间阶级。余下的问题只有一个，即他们的收入状况。按照俄罗斯专家的说法，目前俄罗斯人10人中有9个人是“穷人”，因此谈不上“中间阶级”的问题。从现状看，大多数专业和管理人员与普通工人和农民同属贫困者行列，假若将文教卫生各界的知识阶层算作中间阶级的话，他们的收入甚至低于社会的平均水平。加上经济的不景气和生产的萎缩，拥有“文化资本”的人并不能如帕金所说，在“证书化”的游戏中取得成功，运用资历证书来建立“围栏”，以“实现中间阶级对市场机会的垄断”。

       西方学者认为，新中间阶级的兴起将对工业资产阶级的垄断起到抑制作用，它会用合理科学的决策削弱建立在财产之上的绝对权力，它有潜力成为反对一切经济控制的解放力量。然而，从目前情况看，软弱的俄罗斯“中间阶级”(包括新近崛起的小企业家)还远远不能起到其应有的社会作用。

       第三，广大贫困层的存在不利于社会的经济发展与政治稳定。

       转轨时期所形成的社会贫困无论就深度还是广度说都是很严重的。所谓深度，是指这种贫困受到两个因素的双重制约。一是经济大滑坡中的居民收入总指数的大幅度下降；二是转轨初期带有野蛮掠夺特征的财产分割在很短时间造成明显的两极分化。所谓广度，是指俄罗斯的贫困阶层8年来始终维持在40-45%之间。

       毫无疑问，这样的社会结构是畸型的，与现代化社会发展的大趋势是不相吻合的。俄罗斯社会结构的畸形特征集中表现为：上层阶级腐败，中间阶级贫弱和下层阶级困苦不堪。这样的社会结构及各阶层状况极易加深社会矛盾和对立，不利于社会稳定。当然，这种畸形特征应看作一种过渡状态，因为新的社会结构尚处于形成过程中。然而，目前这种社会结构状态还难以在短期内改变，这是因为，社会结构是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综合产物，其中特别重要的是经济因素。新的社会结构的形成特别仰赖物质生产的发展以及新的经济关系的成熟，在这方面，俄罗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应当说，俄罗斯的政治危机和经济危机造成了目前畸形的社会结构。这样的畸形社会结构反过来又会成为政治经济发展的障碍。而从社会冲突的角度说，在这样的畸形社会中蕴育着深刻的社会矛盾，在人们的阶级地位和生活状况的巨大反差中时常潜藏着社会冲突的因子。

[1]〖俄〗 М·Н·.鲁特凯维奇：“俄罗斯社会的社会退化过程”，《社会学研究》1998年第6期第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