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福州人才能理清楚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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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 误打误撞结缘语言学的中文人，爱音乐爱探索的MLOGGER。闽江边长大的“旱鸭子”，爱着榕城的腔调与味道。

　　记得有天中午，我和东北舍友对坐闲聊。聊到某个影视角色时，我突然冒出一句：“这个角色确实有点不清楚。”舍友完全误解了我的话，立马热心地给我解释起角色的背景。而我想说的并不是角色的人设不清晰，“不清楚”或者说“儥清楚”这个定语，福州人常用来形容那些不明事理却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其实，“头脑很清楚”“脑子很清爽”类似这样的说法在外地也常见，并不算福州特有。只是在表达否定意义，说某人头脑混乱时，福州人会省略“头脑/脑子”，直接说“者侬儥清楚”。

　　但“清楚”这词在福州话中的使用，确实有一套外地人一时难以摸清的本土规则——有的情境里，“清楚”和“儥清楚”并不能依据其正反意义直接套用。比如，福州人形容一位长相比较端正，但又算不上特别美丽的姑娘，一般会说“诸娘囝生尽清楚”。反之，长得不好看并不能表达为“生儥清楚”，而是要直接说“伓好看，儥好看”。“儥清楚”只和“脑子”成为固定搭配。

　　此外，在形容事物花色花纹看起来清晰明了、整洁明快时，福州话表达为“花头尽清楚”，反之花色杂乱、颜色混乱就是“花头儥清楚”。形容一个人衣着打扮很整洁很合身，可以说“伊装尽清楚”，反之就是“伊装儥清楚”。“清楚”也用来形容饮食起居是否让人舒心，比如“去外地客佻，食会清楚，睏儥清楚”。

　　除了“清楚”，福州人说起普通话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爱用“有”。一次，我在写小组作业时打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们有发现……”站在一旁的小沈同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鹿老师肯定会说你怎么又用上‘有’字句了。”我哭笑不得地删去了这行字，改成“我们发现了……”

　　在方言语法研究中，我们把“有”字后直接加上谓词性成分的语法现象称为“有”字句，比如“我有食饭”“这本书我有买”。福州话中“有”“无”的句法功能是对称的，前面两句话的否定形式就是“我无食饭”“这本书我无买”。除了福州话，闽南话、客家话、粤语中也有丰富的“有”字句。

　　也许有不少福州人会感到惊讶：难道我们每天都在使用的“有”字句居然是病句吗？若干年前确实如此，但近来“有”字句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所使用，范围也早就不限于南方方言区。现代汉语语法最初参考的是经典白话文著作，同时也受北京乃至北方口语的影响。有语言学家认为，表示确认或完成义的“有”字句可以视为南方方言对现代汉语语法的一大贡献，也体现了汉语普通话作为民族共同语的强大包容性。

　　这里再同大家分享一些有趣的语言现象，同样的语素在不同方言中的语义与搭配都会有所不同。“老”是普通话中的一个常见前缀，例如“老师”“老虎”“老鼠”。东北人一定会站出来说：“还有‘老疙瘩（最小的孩子）’！”而福州人则会补充道：“还有‘老蛇（蛇）’！”

　　作为来自闽东方言区的学生，在语言学的课堂上，我常常是老师们的重点提问对象。一问一答中，我不止一次感受到，自己对家乡话的了解竟是如此贫瘠。习焉不察的语言现象中就有许多值得研究和探讨的问题。从前我只是对跋山涉水的田野调查充满期待，殊不知一片遍地宝藏的“田野”就在身边的日常里，有语言的地方就是田野调查的“田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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