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嗅中美洲人的信仰体系

在某次墨西哥魔幻动物大游行活动中，人们打扮成美洲虎的样子

    在数千年的时间内，美洲虎始终是中美洲地区宗教、艺术表现的重要题材，其材质（如皮毛）、形象和符号意义广泛存在于日常行为和仪式活动中，是探索中美洲地区古代人群宇宙观和信仰体系的一把钥匙。

李默然

　　美洲虎（Panthera onca，Jaguar），通常称美洲豹，与狮子一样均为猫科豹属动物。成年美洲虎体长可达2米，重逾100千克。它们有着强有力的下颌、令人望而生畏的尖牙、剃刀般锋利的爪子，黄褐色皮毛上有黑色的花朵状斑纹，是美洲丛林中最美丽也最危险的野兽。

　　或许正因如此，美洲虎成为古代中美洲地区民众最畏惧、最喜爱和最崇拜的动物之一。从奥尔梅克时期到西班牙人入侵前的阿兹特克时期，在数千年的时间内，美洲虎始终是中美洲地区宗教、艺术表现的重要题材，其材质（如皮毛）、形象和符号意义广泛存在于日常行为和仪式活动中，是探索中美洲地区古代人群宇宙观和信仰体系的一把钥匙。

神灵的法相

　　美洲虎是神灵的法相。

　　在奥尔梅克时期，雨神和玉米神都往往具有人形美洲虎的特征。两件雕刻精美的玉人像很清楚地展示了这一点。一件出自圣·洛伦佐遗址的雕像雕刻的可能是端坐的奥尔梅克雨神形象，他双手各执一件剖开的海贝，表明与雨水的联系，其锋利的獠牙、火焰般的皱眉、向下弯曲的杏仁眼和凸出的眼角展现出狂怒的表情，类似一只咆哮的美洲虎。另一件雕像为一全身赤裸的肥胖婴儿，仅头饰发带，手持象征玉米穗的条状物，暗示了其玉米神的身份，其面容也具有美洲虎特征，张口咆哮，只是不见獠牙。很多学者认为，咆哮的美洲虎是中美洲地区最具力量的动物，因此用它们来表现强大的神灵再合适不过。

　　由于美洲虎多生活在水域附近，并且主要在夜间活动，因此它们与雨水、黑夜密切相关。在特奥蒂瓦坎，风暴神特拉洛克依然延续了美洲虎的面容特征。后来玛雅的雨神查克也是如此。

　　在特奥蒂瓦坎的特提特拉院落，雕刻了一只特别的人形美洲虎正走向一座神庙，它身上遍布“网格”，研究者认为这是水中阴影与清澈水体之间的交互，是展现水与美洲虎亲密性的例子之一。

　　到了玛雅时期，美洲虎与水、黑暗、地下世界的联系更加密切，并成为冥神或夜晚太阳神的象征。在玛雅很多彩陶容器上，都会描绘类似的主题。一件玛雅陶器表面绘有一只手持睡莲的美洲虎，扭头咆哮，似乎正翩翩起舞。在玛雅遗址帕伦齐的一件石板上，左侧的冥神和右侧一名未知神祇共同抬起象征地面的石榻，石榻上方有两支交叉长矛和一面盾牌，盾牌上雕刻着太阳神，展示了太阳从地下升起以及对武力的崇拜，冥神的身上布满黑色斑点，暗示了它的美洲虎属性。

　　此外，玛雅神话中英雄双兄弟之一的西巴兰奇也是一只美洲虎。一般认为，西巴兰齐这个词的意义即为“年轻的美洲虎太阳”，他也自然具有更多的动物性特征，比如脸颊上往往有黑色斑点，以及偶尔会露出虎爪。

　　科尔数据库收藏的一件陶杯上描绘了英雄双兄弟击杀魔王大鹦鹉的场景。大鹦鹉站立在神树之上，双兄弟之一的乌纳普正用吹筒枪瞄准它，而它的注意力正被树下的西巴兰齐所露出的一只美洲虎爪所吸引。最终，双兄弟战胜了大鹦鹉，解救了父亲玉米神。

萨满的灵伴

　　美洲虎是萨满的灵伴或者另一种形态。萨满式信仰是中美洲地区宗教的最主要特征，其中有关萨满的转形或动物助手的内容，往往涉及诸如美洲虎这样的猛兽。

　　在奥尔梅克文明一处名为奥斯托蒂特兰遗址的洞穴中，绘制了一只站立的美洲虎和一名可能是头戴羽冠的男性统治者。二者同向而立，姿势几乎相同，美洲虎的尾巴与男子的生殖器相连。有研究者认为，这表现了交媾的场景；也有研究者依据二者趋同的姿势认为，这其实是萨满转形的过程，即人向动物形态的转变。不管如何，这幅壁画展现了统治者和美洲虎之间不同寻常的“伙伴”关系。

　　在玛雅文化中，这种亲密关系更是被进一步放大。只要足够仔细地观察，会发现大多数艺术作品上都有美洲虎的元素，包括统治者的肖像石雕、彩陶容器上的图画等等。在玛雅彩绘陶器的铭文中，经常会出现一个非常有趣的词汇“wahy”，与此相伴的图像都是一些奇怪动物、骷髅、特征可怕的人等，其中就包括美洲虎。

　　一幅玛雅彩绘中出现了大量各种形态的“wahy”，有被蟒蛇缠住的秃鹫、鹿头或蛇尾的人以及多种姿势的美洲虎等。在另一件陶杯上，作为“wahy”的美洲虎四肢伸展趴在水面上，左侧是瘦骨嶙峋的死神，一起展示了玛雅人关于幽暗、死亡的想象。

　　对“wahy”的解释有不少争议，以往人们一般认为是萨满的“动物灵魂”，近年的一些研究指出，它可能还是一种黑暗巫术的产物。在纳兰霍30号纪念碑上，国王装扮成美洲虎站立在俘虏之上，旁边的铭文直接指出“这是他在黑暗中的形象”。不管如何，“wahy”是玛雅高等级人物超自然力量的展现，这种力量是强大但黑暗的，因此，昼伏夜出的美洲虎顺理章地成为最佳载体。

权与力的象征

　　美洲虎有时也是王权的象征。中美洲地区的统治者往往身着具有美洲虎斑点的衣服，王座也往往呈现出美洲虎的形态或铺垫美洲虎的皮毛。一幅彩绘中，身着美洲虎皮毛做的长裙的国王，端坐于由两只首尾相交的美洲虎构成的王座上，与身前的臣僚交谈。

　　当然，美洲虎的皮毛是中美洲地区内部贸易网络的重要商品之一，从奥尔梅克时期开始，它与翡翠、绿咬鹃羽毛等物品一道，是低地雨林地区输往墨西哥高地的主要奢侈品。文献《门多萨抄本》保留了阿兹特克帝国索克努斯科省向首都特诺奇蒂特兰进贡的物品清单，美洲虎的皮毛便在清单之上。

　　美洲虎强大的攻击力也令它成为军队和士兵的图腾。在阿兹特克时期，于战场上斩首或俘虏敌人而立下军功，是平民士兵从行伍中成长并被拔擢为上层的唯一途径。根据《门多萨抄本》的记载，最低级士兵的服饰可能没有任何标志，其他等级的军士服饰上会装饰章鱼、鹰隼、美洲虎等标志。从抄本描述看，身着美洲虎标志服饰的军士等级不低，可能仅次于将军这样的角色。

尸骨的印记

　　古代中美洲地区人群为美洲虎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除上述内容外，用美洲虎祭祀也是重要的仪式活动。

　　科潘16号金字塔前方有一座Q号祭坛，其上依次雕刻了16名科潘国王的肖像，在祭坛下方，考古学家发现了16具美洲虎的尸骨，应当是献祭给每个国王的。

　　特奥提瓦坎的月亮金字塔内也出土了美洲虎的遗骸，通过对其牙齿等方面的研究，动物考古学家认为这些来自至少百公里外的美洲虎在此地被圈养了一段时间，这种远距离抓捕并运输的难度今天很难想象。

　　人们试图捕获这种猛兽或得到其力量的愿望如此强烈，归根结底在于美洲虎强大的攻击力、近水以及昼伏夜出的特性，这些特性使其在中美洲地区信仰体系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国外考古研究室助理研究员）

来源：2022年2月9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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