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总统就职演讲的批评话语分析

唐纳德·特朗普在竞选中出乎意料地打败希拉里·克林顿成为美国新一任总统, 然而不同于以往的是, 特朗普的就职却困难重重。首先, 希拉里支持者的强烈反对与阻扰, 并因此而举行的一系列游行抗议活动导致了局部的混乱与动荡; 其次, 他在竞选中提到的执政后将实行的一系列政策, 如, 在美国与墨西哥边界设立“长城”、限制入境美国人员、经济上的保护主义等都引发了各界人士的担忧。据调查, 特朗普为美国历史上“人气最低总统”, 国民支持率仅为40%左右, 与奥巴马就任时79%的支持率简直无法相比。因此, 本文就特朗普总统的就职演讲进行批评话语分析, 旨在研究以下几个问题:1)特朗普是如何拉拢更多的国民, 尤其是反对他的民众支持他的?2)他是如何表达对自己执政的信心的?3)话语实践是如何体现其意识形态的?

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简称CDA)源自于批评语言学, 后不断融合社会学、心理学、文学批评等其他领域精华而逐渐发展成一种专注于话语分析的新型研究方法。英国语言学家R.Fowler等人于1979年在《语言和控制》一书中首次提出批评语言学这一概念, 开辟了批评语篇分析研究的新领域[1]。目前国外的批评话语分析已经形成了Fowler, Van Dijk, Fairclough等学者为代表的论述模式。Fairclough[2](1992)的社会文化分析法以社会学、社会符号学和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对批评话语分析进行阐释; Van Dijk[3](2001)的社会认知分析法关注语篇中所折射出的认知, 即强调演讲者的认知维度在话语分析中的重要性; Wodak[4](2001)则从历史角度出发, 强调话语分析要放置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中。相比于国外CDA研究的累累硕果, 国内对此领域的研究相对匮乏。以陈中竺教授1995年《批评语言学述评》一文作为开端的国内研究至今约二十余年, 从总量上看, 国内CDA研究逐渐增多, 但从研究内容来看, 大多是对国外研究成果的介绍、引进与归纳综述。

自特朗普以共和党候选人的身份参加竞选到成功入驻白宫, 各界人士对其的研究也逐渐增多, 但大多集中在其执政后美国的经济走向、美国的对外政策趋势尤其是中美关系以及世界格局的改变等等。如董栓柱[5]在《特朗普当选后的美国与世界》中指出, 特朗普的当选给国际社会发展带来的极大不稳定性; 吴心伯教授[6]在《特朗普执政与中美关系走向》中强调中国应该争取使“相互调适型”成为两国间互动的基本模式, 坚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互利共赢”原则, 继续推进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除此之外, 对特朗普演讲的研究少之又少, 据中国知网数据显示, 已出版的仅为两篇:一是郭晨[7]的《特朗普胜选演讲的批评性语篇分析》, 该文将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模式与Halliday的系统功能相结合作为理论框架对特朗普的胜选演讲进行分析, 旨在揭示其演讲中语言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 另一篇则是《光明日报》刊载的《特朗普国会首秀演讲》。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选取新的视角, 深入剖析演讲的具体内容, 旨在揭示语言背后隐藏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动机。

纵观这三十多年来批评话语分析的发展历史, 尽管批评话语分析学家们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但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被广泛认为是批评话语分析的理论模范。Halliday将语言功能总结概括为三大元语言功能, 即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概念功能, 指语言用于表达说话者的内部经验, 世界及其各事物之间的逻辑关系的功能, 主要由及物(transitivity)系统来实现[8]。人际功能是涉及到对话当中发话者与受话者之间的交际、确定总体社会角色的语法资源, 它用来与别人交往, 建立或保持与别人的关系, 影响他人的行为, 表达说话人的身份、地位、态度[9]。情态的选择和人称的使用都是体现人际关系的方式, 情态的不同意味着语气的不同, 即态度上的差异, 而称谓的不同则反映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关系的远近。语篇功能是指把信息和语言成分组织成连贯语篇并将其与语境相联系的功能[10]。名词化、被动化以及修辞被认为是语篇功能实现的常用形式, 因为两者的运作过程隐藏了参与者主观的情感成分, 使话语更突出客观性。

在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和希拉里·克林顿的激烈角逐后, 美国民众用票数支持了一位政坛新人, 使特朗普“出乎意料”地赢得大选, 成为美国历史上第45届总统。作为新一任总统, 特朗普于美国当地时间2017年1月20日发表就职演讲。演讲全文共计36段, 本文将以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为理论框架对其演讲内容进行定性与定量分析, 旨在探究其慷慨激昂的演说背后所隐藏的意识形态, 从而更好地把握其政治意图。

Halliday提出的及物性系统是基于人类生活的经验, 将人们在现实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分成六种“过程”(process):物质、心理、关系、行为、言语、存在, 其目的在于将人类生活经验通过语法进行范畴化。然而在现实生活中, 尽管是对同一过程的描述, 也可以通过改变参与者的位置来达到不同的效果; 或者同一过程也可选择其他不同类型的过程来达到预期的目的。总之, 选择哪一种过程, 如何排列参与者的位置, 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使用者的意识形态[11]。

物质过程是表示做某事件的过程。这个过程主要包括动作的发出者(actor), 表示动作的过程以及动作作用的目标(goal)。其中动作的发出者和目标通常为名词和代词, 而动作的过程则是表示动作过程的动态动词[8]。

例1 We, the citizens of America, are now joined in a great national effort to rebuild our country and restore its promise for all of our people.(摘自第2段)

首先, 特朗普先用“rebuild”和“restore”两词来阐释了他就任总统后的任务, 即重建美国, 重塑对全国人民的承诺。但是此任务又并非是他一个人所能完成的, 所以他号召所有的美国公民团结起来共同来实现。演讲之初, 特朗普就利用美国民众想要振兴繁荣国家的心理来拉拢人心, 为自己赢得支持。

例2 Mothers and children trapped in poverty in our inner cities…And the crime, and the gangs, and the drugs that have stolen too many lives and robbed our country of so much unrealized potential.(摘自第13段)

此句使用“trap”“steal”“rob”等一系列极具负面色彩的实意动词生动地再现了美国如今所处的状况, 所面临的窘境, 即母亲和孩子这些弱势群体还处在贫困之中, 犯罪团体和毒品仍无止境地威胁着人民的生命安全。特朗普特意强调民众最关注的贫困和生命安全等问题, 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词汇却敏感地刺激着听众的神经, 旨在唤醒仍处于安逸中的人们的意志, 激起美国人们为消除贫困、消灭毒品, 维护社会安定的斗志, 也为其之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打下铺垫。

例3 We must protect our borders from the ravages of other countries making our products, stealing our companies and destroying our jobs.(摘自第22段)

此句表明, 在特朗普今后的执政时期, 他必将会做出一切有利于美国人民的决定, 包括国民税收、国际贸易、海外移民及外交等方面。而连用三个带有极度负面色彩的动词“making”“stealing”“destroying”, 目的在于谴责海外贸易移民等给美国经济和人民带来的严重影响。字里行间可以推测出其用意大多在于针对中国, 谴责中国大量的劳动力流入美国, 抢占其工作岗位, 致使美国失业率居高不下, 社会经济发展缓慢。从中也可以窥探出他执政后很有可能采取的贸易保护主义, 甚至为了美国利益可以不顾国际贸易规则挑起贸易战争。在这里, 特朗普“美国利益至上”的观念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存在过程是表示有某物存在的过程(a process of existing)。常用的动词是be, 此外还有exist, arise等。在每个存在过程中, 都必须有一个“存在物”(existent)。

例4 This is your day.This is your celebration.And this,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is your country.(摘自第8段)

此句特朗普连用三个“This is…”不仅形式上构成排比来增强演讲的气势, 而且语义上呈层层递进关系, 目的在于强调这次总统竞选的胜利并非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胜利, 一个家族和党派的胜利, 最重要的是“我”的胜选意味着整个美国人民的胜利。这个日子不仅“我”值得庆祝, 所有的美国人民都值得庆祝。因为“我”的执政代表整个美国人民的利益, 而不仅仅是极少数人的利益, 无形中给听众营造出一种支持“我”就等于支持你自己的感觉。再一次拉拢人心, 从而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支持。

例5 At the center of this movement is a crucial conviction—that a nation exists to serve its citizens.(摘自第12段)

特朗普特意强调“国家是为服务人民而存在的”, 言外之意在于他领导下的新一届政府必将是一个服务于广大人民的政府, 他带领的国家必将是为美国人民谋福利的国家, 以此来表决心, 以期取得美国人民对于其未来即将领导的新政府的支持和拥护。

例6 But for too many of our citizens, a different reality exists.Mothers and children trapped in poverty in our inner cities…(摘自第13段)

在大多数人满足于安逸的同时, 特朗普提醒人民不要忘记了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胞们, 一个“exist”强调了还有一部分美国人民正在经历着并非我们期望的困窘, 他们正在遭受着贫穷的威胁、毒品的祸害, 他们的孩子不能享受应有的教育资源等等, 此处在向人们展示他不仅关注上层人民, 更体恤处于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 以此来赢得广大平民阶级的支持和拥戴。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 在特朗普的就职演讲中较多地使用物质过程和存在过程, 而其他四个过程则较少使用, 原因是物质过程和存在过程比其他过程更客观。特朗普的就职演说属于典型的政治语篇, 带有一定的政治目的, 因此要选择更客观、更具说服性的过程语言来传达他们的观点, 才能使听众更信服。而及物性中的物质过程和存在过程则满足于客观性及说服性的目的。

Halliday认为, “情态”(modality)是处于肯定与否定两极之间的中间状态, 是说话人对某个命题或提议的态度、看法, 反映了说话人的意愿或判断[12]。特朗普就职演讲辞中共使用五类情态动词, 总数达47个, 具体使用情况见表 1。

情态动词可根据其表达语气的强弱将其划分为高、中、低量值, 如表 2所示。

从以上两表可以直观地看出, 特朗普在其就职演讲中特别青睐于使用中情态词(will, will not, should)共计42次, 占全文情态动词的89%;高(must, cannot)、低情态词(can)使用各有4次和1次, 分别占全文情态动词使用总数的7%和4%。总体来看, 此篇就职演讲中, 特朗普以中情态动词为主, 高低情态动词为辅, 使其演讲既不至于太过激烈, 也不会显得太软弱无力。因为高情态地过多使用传递给听众的是强制性和命令性的语气, 往往会给听众带来专制和压抑的感觉; 而若过多使用低情态, 是使听众感觉演讲者对自己没有没有自信, 又会丧失听众对其的信任。因此特朗普的这种以中情态动词为主, 以高低情态动词为辅的使用方式可谓恰到好处, 既使自己所要传达的信息更容易被听众所接受, 也可以避免因太过强势而引发听众的误解和抨击。另外值得注意的是, 首先, will在就职演讲中的高频率使用, 高达40处, 占所有情态词的85%。特朗普之所以如此高频率地使用will一词是有其目的的。“will表示预测, 可划分为3类:特定性预测、习惯性预测和无时限预测。用于第一人称后表示决心。”[13]而此篇演讲中的will大多都是用于第一人称后, 既特朗普借此就职演讲机会向广大美国人民表决心, 势必将整个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 尽管道路艰难, 但他定会全力以赴振兴美国。这是他在就任时对美国民众做出的承诺, 而美国民众通过其演讲词必能感受到特朗普对其执政的信心以及振兴美国的决心, 进而会对其领导下的新任政府工作给予支持。其次, 特朗普在演讲中一次can的使用是其在鼓励美国人民不可被困难所打倒, 而是应以无所畏惧的心态和斗志昂扬的精神迎接挑战。而must的3次使用则表明了其执政的决心, 旨在强调在其领导下美国取得成功是志在必得, 以此来迎合美国民众的心理, 赢得民众的支持。

在英语里, 除了情态动词、情态形容词和情态副词之外, 人称代词、实义动词、时态、直接、间接引语都可表达情态意义[14]。而特朗普在其就职演讲中对于人称代词的使用也是大有文章, 因为人称代词的正确使用往往可以增强语言的感染力, 调节与受众之间的心理距离, 若选择不当反而会适得其反。表 3为特朗普就职演讲中人称代词的使用情况。

从表 3数据可以直观地看出, 特朗普在整个演讲中过程中使用第一人称的频率最高, 尤其是第一人称复数“we”和“our”, 其目的就是为了拉近与听众的距离, 使听众感觉演讲者一直与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是同呼吸共命运的, 因此以他为代表的新政府必将时刻代表最广大美国民众的根本利益。自21世纪以来, 美国可谓是处于内忧外患的尴尬境地, 国内经济的增长困境, 国外新兴经济体的迅速崛起、单边主义政策以及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影响等等, 诸多因素相互迭加, 成为美国“霸权时代”的转折点[5]。在此之际, 特朗普接任总统一职无疑压力巨大。因此他必须尽力摒弃偏见、拉拢人脉、汇聚人心, 而演讲中第一人称复数的大量使用无疑是将来自各党派、各种族甚至是各意识形态的所有听众都紧紧联系在一起, 摒弃偏见, 团结一致。特朗普试图通过人称的使用来团结人民, 赢得支持, 从而为其就任后的执政扫清障碍。

语篇并不仅仅是信息的简单随意的组合, 而是通过一定的手段, 除了表达基本的信息之外, 还尽可能最大化地实现其利益, 达到其目的, 即相同的含义使用不同的表达方式能反映其背后不同的意识形态。系统功能语言学中常用的语篇分析方法主要包括:名词化(nominalization)、被动化(passiviza-tion)、原话引述(quote)和间接引述(report)等。Halliday认为, 名词化是经验语法隐喻的重要手段。名词化是指用名词性短语来表示可用动词性结构或者句子表示的事件, 即使动作或过程物化, 通过删除情态成分和施事者、模糊时间概念等创造出一种客观的和非人格化的效果, 从而产生语法隐喻[12]。被动化的使用也能通过隐藏施动者起到与名词化同样的作用, 增强语言表达的客观性。本文着重从名词化和被动化角度对特朗普的就职演讲进行分析。

例7 The establishment protected itself, but not the citizens of our country.(摘自第7段)

例8 Protection will lead to great prosperity and strength.(摘自第23段)

例7和例8中的establishment和protection分别是动词establish和protect的名词形式。作者使用名物化模糊了“建立”和“保护”的主体, 而含义各不相同。首先, 特朗普实际上是用“the establishment”来暗讽那些只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不为公民着想的建制派, 这样名物化的使用隐藏了主体, 减少了与这些利益集团的正面冲突。而protection则意味着特朗普执政后将会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来保证美国经济的复苏与繁荣, 但是鉴于这一政策不被国际社会所接受, 所以刻意使用名物化来创造出一种客观的效果。所以, 这两个名词化词汇的使用既隐藏了他想要讽刺的主体又表明了他要繁荣美国的决心, 政治意图显而易见。

例9 The forgotten men and women of our country will be forgotten no longer.(摘自第10段)

例10 There should be no fear—we are protected, and we will always be protected.We will be protected by the great men and women of our military and law enforcement and, most importantly, we are protected by God.(摘自第30段)

例9中本可以使用主动形式来表达今后国家不会再忽略人民, 而特朗普却将“The forgotten men and women”作为被动语态的主语放在句首凸显出来, 间接地表达这些曾经被上一任总统忽略的广大人民将得到重视, 使人民更愿意信服于他。而例10中连续4次将we放在主语位置, 强调“我们”将会被保护, 语气之强烈为听众营造了一种绝对可信赖的被保护感, 这也是特朗普总统在向人民宣告, 在自己的领导下, 以及军队和各执法部门的全力协作下, 美国人民将是幸福安乐的。最后一句强调美国人民也是被上帝眷顾的, 除了顺应美国的宗教信仰之外, 也是有意无意地在拉拢宗教人士, 毕竟宗教在美国生活和信仰中还是占据着重要地位的, 团结好宗教人士对于其巩固国家领导地位大有裨益。

本文以Halliday的系统功能语法为理论依据, 着重从及物性、情态、人称代词及语篇转换角度对特朗普的就职演说内容进行剖析, 旨在于透过语言表面的现象洞察背后的政治意图。通过分析发现:1)特朗普较多地使用物质过程、存在过程以及被动化的形式来拉拢人心, 因为这三者都体现客观性, 即支持“我”是大势所趋而并非“我”自吹自擂, 而第一人称的大量使用, 无限制的拉近与人民的距离, 表明新政府将会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以他为代表的新政府必将时刻代表最广大美国民众的根本利益; 2)特朗普着重使用存在过程以及中情态词“will”来表达执政的信心, 即使自己所要传达的信息更容易被听众所接受, 也可以避免因过激而遭受听众的批评和挑战, 可谓一举两得; 3)特朗普用物质过程的手段描述中国大量劳动力流入美国给其经济带来的不良影响, 旨在谴责中国的发展对其造成的威胁, 以及暗示着未来他将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来促进美国经济发展的意图; 4)名词化与被动化可隐藏主体的特性使其被广泛使用, 借此来暗讽那些利己主义的党派分子, 忽视人民利益的上一届政府。这些手段的综合使用使其鲜明的政治意图和意识形态一目了然。因此, 本文的分析不仅在于使读者了解特朗普总统就职演讲的基本内容, 更重要的是通过简单的话语洞察其背后所传递出的政治目的和意识形态, 以期提高读者对此类政治语篇的语言敏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