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夏目漱石《我是猫》，解析小说中“讽刺手法”的运用

夏目漱石

一、小说写作中的讽刺手法

讽刺是小说写作中常用的一种文学手法。什么是讽刺呢？鲁迅说：

一个作者，用了精炼的，或者简直有些夸张的笔墨（但必须是艺术的）写出一群人的真实来，这被写的一群人，就称这作品为“讽刺”。

简言之，讽刺是在真实的基础上，通过艺术手段对某些错误、弱点或弊端进行揭露，达到既批判又幽默的效果，使读者在会心一笑中给予否定，并留下深刻印象。

讽刺有多种表现形式，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种：漫画式夸张、比喻、对比、反语和白描。

1.漫画式夸张

说起讽刺，必然离不开夸张。

漫画式的夸张手法将人或事的丑陋面放大或者缩小，以突出特征，达到讽刺的目的

。比如《儒林外史》，在写守财奴严监生垂危之际，伸出两个手指头始终不肯咽气，家人纷纷猜测，只有妻子赵氏明白了这两个手指头的意思——一个灯盏里竟然了两茎灯草，太浪费油了。灭了一一茎灯草后，严监生果然把手垂下，放心离去。

现实中真的有这样的人吗？不一定，但是作者通过夸张手法着力刻画了他竖着的两个手指头，通过这样的描写，讽刺了他性格中吝啬、爱钱如命的一面。

2.比喻

比喻能够使讽刺的效果更鲜明生动

。比如《围城》，钱钟书在评价方鸿渐的伪造文凭时，他把文凭比喻成遮羞布“这一张文凭仿佛在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的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新颖的比喻让人印象深刻，达到了作者批评社会上不学无术、投机取巧现象的目的。

《围城》方鸿渐

3.对比

何为对比？意指通过描述被讽刺对象在对待同一人或事的前后不同态度，以凸显其滑稽可笑。

以《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为例，范进丈人胡屠户在范进中举前看不起他，并呵斥他痴心妄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就想天鹅屁吃！”；范进中举后呢？立马喜笑颜开，一改前词“我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算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通过胡屠户在范进中举前后的态度对比，讽刺了其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嘴脸。

4.反语

说反语可以正话反说，也可以反话正说，总之运用实际意义跟字面意思正相反的词语或句子，以达到嘲弄和否定的效果

。比如鲁迅在《药》里写华老栓天不亮就赶往刑场去买“药”,作者形容他去的时候“仿佛一旦变了年少，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回家时“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药”包里包的就是“新的生命”，作者把华老栓的希望写得愈加热烈，给读者感受就愈加冰冷。

5.白描

白描也可称为“直接写实”，通过描写人的言行、场面、情景细节等，达到一种看似隐晦实则犀利的“皮里阳秋”效果

。依然拿经典讽刺小说《儒林外史》举例，范进为母守丧期间，坚决不用知县府上的镶银筷子，却“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圆子送在嘴里”，通过细节展现范进满嘴道德礼教，实际放纵私欲的一面，达到作者讽刺社会上“说一套做一套”不良风气的目的。

《儒林外史》范进

总而言之，讽刺手法的运用不仅有力传达了作者的批判意图，而且使用灵活：可通过白描正面进攻，亦可“说反话”旁敲侧击；可夸张戏弄，亦可生动巧妙。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二、《我是猫》中，作者是如何运用讽刺手法的？

讽刺作品必须具备两个元素，首先是一种机智或幽默。此外，讽刺作品亦必须具备明确的抨击目标。

在《我是猫》中，作者的抨击对象主要有两个：一是通过讽刺靠高利贷起家的资本家金田和唯利是图的小资本家铃木藤十郎，抨击了当时社会上盛行的拜金主义；二是通过刻画苦沙弥等人自命清高却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嘲讽了明治时代知识分子们空虚的精神生活。

对于这两种嘲讽对象，作者在书中所运用的讽刺手法也有所不同：

1.通过漫画式夸张、反语等讽刺资本家丑恶的嘴脸

《我是猫》中，资本家的登场以金田夫人拜访苦沙弥拉开序幕，一登场，作者就率先通过夸张手法描写了金田夫人的大鼻子以揭露其丑陋的脸：

她的眼睛像凿出来的陡坡一般，斜吊成两条直线，左右对立。所谓直线，是比喻其比鲸鱼眼睛还要细。独有鼻子大得出奇……就如同将招魂神社靖国神社的石头灯笼搬到了不足十平米的小院里，尽管唯我独尊，却让人感觉很是不舒服……这女人说话时，不能不令人以为她不是嘴里在说话，而是鼻孔在发声。我为了向这个伟大的鼻子致敬，准备以后称她为“鼻子夫人”。

斜眼、趾高气昂的大鼻孔，猫对金田夫人的第一印象，间接传达了资本家在作者心目中的丑陋形象：傲慢无礼，仗势欺人。

除了夸张，文中还运用反语技巧抨击了社会上的拜金主义：

借铃木藤十郎之口：“刚我从一个资本家那里听说，在赚钱问题上也非运用三角学不可，所谓三角学，就是必须缺义理、缺人情、缺廉耻，你说多有意思啊”；

借猫之口：“我现在明白了使得世间一切事物运动的，确确实实是金钱。能够充分认识金钱的功用，并且能够灵活发挥金钱的威力的，除了资本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物了”。

乍一看，作者似乎口口声声在称赞金钱的好处，实际上表达的是另一层意思：对唯利是图的资本家和拜金主义的唾弃。

2.通过白描、比喻等讽刺知识分子们空虚的生活状态

除了表达对拜金主义的不满，作者还在书中嘲讽了自视清高的知识分子一番。具体怎么体现的呢？

首先，作者通过大量白描知识分子们的日常对话来展现其终日高谈阔论而无所事事的状态。

书中着墨最多的莫过于苦沙弥及其朋友们的对话了。他们从美术谈到文学写作，随后互不甘示弱地吹嘘起一个个号称真实的奇人奇事；金田夫人来了之后，异口同声表示对实业家的鄙夷；东风君带来了诗稿，便对新诗体和旧诗体指手画脚；最后就哲学和禅道侃侃而谈。

通过大篇幅的对话描写表现了知识分子们的正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精神，但同时也生动展现了他们每天惯于卖弄学识却胸无大志、碌碌无为的矛盾。

其次，在这些知识分子里，最具代表性，让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猫的主人苦沙弥了。传言，这个角色是夏目漱石自身的投影。那么，在刻画苦沙弥这个人物时，作者运用了哪些讽刺手法呢？主要有白描和比喻。

苦沙弥作为一个中学教师，别人都以为他爱好钻研学问，不料，初来驾到的猫洞悉了这一切：

其实，他并非像家里人所说的那样在看书。我时常蹑手蹑脚地去他的书斋窥探，见他经常睡大觉，有时口水都流到正在看的书本上。……吃完药就翻开书，读上两三页便打起盹来，口水淌到书本上，这就是他每天晚上在做的“功课”。

此处通过白描苦沙弥一看书就犯困的细节，生动刻画了知识分子们看似勤勉清高，实际上慵懒无比的形象。

此外，从头到尾，作者还给苦沙弥下了一个巧妙的比喻：“像牡蛎一般把自己藏在壳里”。牡蛎是一种通过外壳保护自己身体的动物，作者将苦沙弥比喻成牡蛎，恰如其分地展现其懦弱的一面。这点尤其体现在迎客方面，比如面对喜欢说些“言过其实、云山雾罩的香词艳语”的寒月，他竟不时的予以附和；面对谎话连篇、喜欢糊弄人的迷亭，他唯唯诺诺，跟着大伙儿一起编故事。面对金田刻意制造的落云馆事件，他也忍气吞声，没有反抗。

3.总评

如果猫是一种平日看似无害，冷不丁就会拿猫爪子戳你一下的动物。那么夏目漱石《我的猫》中运用的讽刺手法也有如此效果：作者没有言辞激烈地抨击拜金主义有多么不好，也没有明确指责知识分子们有多可笑，看似平淡客观，实际上通过白描、比喻、反语等技巧做到了“不带脏字骂人”，让人读着读着，冷不丁，就从某个字眼、某个词句、某个片段中感受到了作者的真正意图。

三、结语

除了《我是猫》，国内外还有诸多经典的讽刺小说，除了前文举过例子的《儒林外史》和《围城》，还有鲁迅先生的诸多作品，以及国外的《格列佛游记》、《唐吉坷德》和马克·吐温的作品等。

讽刺手法的运用，可以使作者笔下的人物角色更鲜活，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更深刻，从而实现“入木三分，鞭辟入里”。比如本文分析的《我是猫》，如果作者只是平铺直叙自己对拜金主义现象的不满，和满腹牢骚抱怨自己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空虚和无能，那么恐怕达不到原著中以“猫”眼看世界的妙趣，也达不到世间炎凉与美丑在“猫”眼中昭然若揭的效果。

因此，了解了讽刺手法，我们也可以在写作中学会运用，通过漫画式夸张、比喻、反语、白描等方式去揭露讽刺对象的可笑之处，我们的作品也许会更生动，读者对作品的理解也会更强烈和更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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