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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 番外(3) 作者:尤四姐

2024-06-01 23:3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音楼产后十几天,对自己的体形恢复很觉不满,之前肚子撑得太大,一时间缩不回去,站在那里还像三四个月时的情景,真着急啊!她哭丧着脸看肖丞,把一卷绫子交到他手上:“你使劲扽着那头,我得好好勒上一勒。”她把一头裹在肚子上,陀螺一样转圈,转得头昏脑胀,一下子扎进他怀里,“小二她爹,我的肚子要是回不去了,你会不会瞧不上我?”

他把她圈在怀里慢慢摇晃:“不会,你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瞧不上你!你是我们肖家的大恩人啊,这辈子我都要好好报答你,至于肚子,年轻轻的,过阵子自然会复原的,其实你不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最美了,比我头回见你还要美。”

虽然听得受用,但是心里依旧不好过:“里面有孩子你才觉得美,实心的饺子就没意思了。”

“没孩子还能有牛黄狗宝。”他笑道,“你就这么养着,我嫌弃自己也不能嫌弃你。”

“小二她爹……”

“小大他娘……”

两人一吹一唱,常在房里玩这套把戏。音楼现在自信心锐减,只有男人不断安慰才能找补回来。

小大和小二渐渐长出了人模样,安南气温偏高,小孩儿用不着包裹襁褓,就穿小褂子,两个并排躺着,扎舞着手脚,一样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看着能把人心看化了。她常坐在边上摇摇车,抱抱这个,再抱抱那个,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孩子能比他们家的更漂亮,先前吃再多苦,现在看来也值得了。

女人做了母亲,精力难免要分散,她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偶尔发现肖丞心不在焉,问他他总推说没什么,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安南国君派人来,她才意识到安南他们是呆不下去了。

几位官员进了他们的铺子,站在店堂一隅四下打量,对看店的伙计拱了拱手道:“我等奉命前来拜访,劳烦请你家家主出来一见。”

后院十几个人都聚在一处听示下,肖丞睨眼看过去,低声吩咐:“你们看顾好夫人和少主,我先去探探那些安南人的口风,回来再作计较。”

他要往前去,音楼奔出来,抓着他的手问:“他们是来拿人的么?难道紫禁城里得了什么信儿,打发这里的布政使寻根底?”

他笑了笑:“大邺早就不在安南设布政司了,你放心,几个泥腿子我还应付得了。”说完抖抖袍角,转身往店里去了。

既然引起安南国君瞩目,到最后无非两种可能,来人若不是为捉拿,那就是冲着招安。

果不其然,有求于人,那些小国官员很会以礼待人,一个满揖,几乎把两手抄送到地上去,“大国上宾,莅临我安南弹丸之地,不周之处,诚惶诚恐……”

话没学囫囵,说得也不叫人动容,肖丞把礼还回去:“方某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受诸位大人如此礼遇!方某虽从邺来,不过以买酒为生,万不敢自称上宾,诸位大人如此,委实叫方某忐忑,莫不是哪里出了差池,错将方某认作别人了?”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文绉绉再行一礼,赔笑道:“不曾 ,卑职叫吴桃,隆化八年出使过大邺,彼时曾得肖大人多方照应,肖大人是贵人事忙,并未留意我等小吏,卑职们对大人却是记忆犹新,大人是人中龙凤,单凭这堂堂好相貌,要想不叫人记住也难。前几个月底下人来通禀卑职,说光华寺一位香客容貌肖似大人,那时卑职正忙于筹备出使真?,这事就耽搁下来了,昨日方才回朝,便将此事回禀我主,我主得知后大感意外,即命我等前来拜会。”说着略?一下,一个安南人,这么长篇大论真不容易,舌头调不过弯,需要休息休息才能从头再来。

肖铎心里计较,若是一味打太极,似乎不是明智之举,你否认不打紧,那人要向大邺求证,这么一来倒弄巧成拙了。需先稳住,再徐徐图之。因喟然长叹:“果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我离开大邺来安南,无非是想求得太平度日,没想到才区区一年,就被人勘破了。”

那吴桃奉承道:“大人何等才干,流落在这乡野间太过屈尊了,我主早有口谕,若能请得大人为朝廷效力,必许以高官厚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大小琉球虽然暂时失势,却不能阻止芸芸小国对大邺这块丰泽而迟钝的肥肉的觊觎。他曾主持朝政,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知大邺情况,安南国君是想笼络他,让他出卖故国?

“一片好心,然而太过大意。”他微微一笑,“倭寇滋事,大邺对各属国加强监管,朝中有一批人撤出去,贵国国主不知道么?邀我入朝……不怕有诈?”

那三个官员着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一层,有些迷惘起来。这事的确有耳闻,里头虚虚实实也弄不清,可他不是太监吗?太监怎么娶亲,还能让女人生孩子?如果不是幌子,那就是叛逃出来的,安南人虽然不及中原人肚子那么多小九九,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肖大人高山仰止,在大邺是极有名望的人,细作这种差事,哪里用得着劳动您的大驾!”

他笑得更奇异了:“既这么,肖某再推脱未免不识抬举,但是目下儿女尚年幼,山妻也需要照顾,可否容我两年?两年后肖某出仕,定为国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底不是押解犯人,总要人家高兴,硬来不成事。再说他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小国的人眼皮子浅,也容易受惊吓,得回去合计合计。他们都是不做主的人,把消息带给国主,请上面定夺,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既然如此,就按肖大人说的回禀上去,听了我主示下,再来给肖大人回话。”吴桃作了一揖,“卑职们告辞了,肖大人留步。”

肖铎依然很有礼,站在屋角目送他们上轿,风吹动他的衣袂,飘拂翻飞,翩若惊鸿。

“福船停的有些远,安南沿海百姓以打渔为生,若是泊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他底下人压着嗓门道,“属下买通了船厂的人,唯有停在船坞里才最安全,督主眼下什么打算?若是有必要,属下这就领人把船驶出来。”

他缓缓摇头:“暂时不能走,就算想走也未必走得脱。”边说边回身看,“孩子还太小,在海上颠簸不起,我同他们约了两年之期,两年之中总有疏于防范的时候,且将养,等养足了再走不迟。”

说实话,在外邦流浪,找到一处落地生根不容易。这些属国地窄人稀,要想不被发现,除非一辈子不露面,既然不可能做到,就注定被发现,又要一段时间居无定所,飘到哪里不是飘呢,他如今也有些得过且过了,又不稀图万里山河,只要有个地方落脚,让他能安安稳稳守着媳妇和孩子就够了。

安南国君对他慕名已久,似乎也是个极好糊弄的人,爽快地表示两年就两年,彼此都等得。

争取到了时间,他们一家子仍然过得很逍遥。音楼养胖了,每天对镜长嚎,不愿意吃饭,打算以水果为食。人懒,却爱吃荸荠,可苦了肖丞,和她面对面坐着,面前放只碗,热水里滚一滚捞起来,削完一个放进去一个,那碗却永远是空的,因为削的速度从来赶不上她吃的速度。

值得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长得很快,渐渐发现会翻身了,会坐着了,会扶着摇车边缘站起来了,几乎每天都有惊喜。

小大是哥哥,样样比小二超前,他会走路说话的时候,小二刚刚学会挪步,一个在地上,一个在车里,小大伸着小手拍打栏杆:“妹妹,妹妹……”

双胞胎从来都在一起,血液里有天生的亲厚,几乎一时都不能分离。牙牙学语过后,两个孩子可以简单对话,对话内容不复杂,哥哥说:“小大和小二,永远在一起。”

妹妹便点头附和:“小二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肖丞和音楼曾经尝试各抱一个分开走,结果两个孩子嚎啕大哭:“我的小二(哥哥),哥哥(小二)好爱你。”

这么丁大点的孩子张嘴闭嘴说爱,肖丞觉得一定是在肚子里的时候学来的,他从来不吝于让音楼知道他的爱,音楼能感受到,那么孩子们也能,只是这类私房话,屋里说说就罢了,被孩子们宣扬出去,还是有点叫人难为情的。

表面上日子无波无澜,私底下音楼还是为安南国君派人来的事忧心忡忡,“你真要在这里做官么?做了官得办事,见的人多了,万一消息传回大邺,到时候怕要惹麻烦。”

他倒是云淡风轻模样:“一个小国,户二万七千一百三十五,乡五十六,我连大邺的高官都不屑做,倒愿意在这里过干瘾?你别担心,好好照料孩子就是了,外头的事我自会照料。”

“人想避事,事却找上门来。”她垂首坐在竹榻上叹气,“还以为少作少,五年太平日子总会有,结果才两三年光景……”

“这两年咱们过得不好么?”

她摇摇头:“就是因为太好,好得不想结束。”她看他一眼,当了爹的人,就打算这么一直这么细皮嫩肉下去?她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怪你这长相!索性猪头狗脸,到哪儿都不受猜忌,如今你瞧瞧,人家使节隔了几年还能一眼认出你来,你能不能不要长得这么扎眼?”

他被她掐得闪躲:“这话说的,又不是我愿意这样,再说没这副皮囊,你当初会瞧上我么?”他把小二抱过来,小屁股上拍了拍问:“安歌啊,你说爹爹俊不俊?”

小二对美丑没有概念,她只记得隔壁孩子用竹片绷成的弓箭,流着哈喇子,一根嫩葱似的手指指向外面,,啰里啰嗦告诉他:“强哥那个东西……一拉飞得好远,哥哥喜欢,小二也喜欢。”

他无奈叹了口气:“爹不是和你说这个,弓箭是男孩子玩的,你是姑娘,姑娘不玩那个,舞刀弄枪不像话。”

小二一听,立刻在他怀里扭成了麻花,咧着嘴哭,底下两颗牙刚长了半粒米高,口水又多,一张嘴就淋漓往下挂,他没办法,卷着帕子给她掖嘴,最后还是屈服了:“好了好了,不哭了,爹爹回头给你做一把,比强哥的更漂亮,射得更远。”

他对小大呼呼喝喝,因为儿子不能宠,宁愿多摔打,可是小二不同,那是他的心肝肉,眼珠子,就是要天上星星,也得想法子摘下来。

小二破涕为笑,湿漉漉的嘴亲在他脸上:“爹爹俊。”

原来是要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的,他惊诧不已,这么小就这么多心眼子?

音楼好整以暇凿她的椰子壳,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别瞧我,你的闺女,不随你随谁?”

说的也是,把孩子交给乳娘抱出去,他到窗下舀水盥手,一面笑道:“这丫头属莲蓬的,我瞧比大的更精些。”

音楼唔了声:“都还小呢,能看出什么来!”说着倒了椰汁递给他,“你和安南王约定的两年期限可过去一半了,退路想好了么?”

他抿了口,把杯子搁在一旁,“我曾说要回大邺,你又不答应,倘或安南待不下去,其他属国不去也罢,越性儿走得远远的,下西洋去,我料着安南国君不至于把我停留的消息回禀朝廷,毕竟窝藏的罪名也不轻,但是周边盟国互通声气未必没有,传起来了,往哪儿都不太平。”他背着手缓缓腾挪,想了想道,“这阵子我也四下打探,芽庄周边虽有戍军,但是将领疏懒,底下的兵也不成器,挑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就能走脱。我已经命人去筹备了,那艘福船在船坞停了太久,每一条缝都要仔细查验,等一切准备就绪便出海,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了百了。”

西洋音楼知道,那儿男人牛高马大,皮蛋色的眼睛,顶着一脑袋黄毛,活像庙里的夜叉。大邺和西洋交好,以前也有使节往来,张嘴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起来有点怕,“他们不会汉话吧,咱们到了那里怎么和人交流?”

他说那不要紧,“我多少会一点儿,当初有个西洋传教士在我府上住了近一年,私交甚好,前阵子我给他写了信,命人先去探路,这会子事都办妥了,只等咱们过去。”

她听了欢喜,笑道:“人生地不熟,有个照应总是好的,以前两个孩子都小,挪地方不方便,现在眼看结实了,海上待得久些也不碍事。”

他点了点头:“叫你们跟着漂泊,我心里不落忍呐!”

她在他胳膊上拍了下:“说这话做什么,人生这么长,还容不得一时的不如意么?我倒觉得这样很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无趣,四下里逛逛才有意思。”

她总不会怪他,逆境无法回避,从来不曾埋怨过半句,这是共过患难的夫妻才有的包容。他把她手上东西搬开,拉她起身抱住,“音楼,我总有满肚子话,无从说起,总之谢谢你,给我两个孩子,给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就算有动荡,心里还是安逸的。”

她捋开他鬓角的发,摩挲他的脸颊:“也不会后悔遇见了我,是么?”

她如今长成个小妇人,成熟鲜焕的,魅力远胜从前,他吻她的额头,嘴里含糊说“我何尝后悔过”,慢慢移下来,盖在她唇上。

四个人的生活和以前不一样,要干点什么都得偷偷摸摸,他们多久没有亲热了……数不清了,总之已经很久了,她有了孩子,精力都放在那对儿女身上,难免要慢待他,有时他也吃醋,别别扭扭提出来,反正遭她一顿耻笑,后来悟出来,想做什么不必沟通,直接行动似乎更好,神魂荡漾里发觉膝盖被什么抱住了,门开了小小一道缝,带孩子的乳娘露了个头,很快缩回去了,低头一看,他儿子仰着脸撼他的腿,糯糯叫他爹爹。

真叫人头疼啊!他把他抱起来:“怎么不歇觉?嗯?”

小大根本不理他,伸着两条短短的胳膊往他母亲的方向倾倒。音楼赶紧接过来,摸摸屁股上的尿布还是干的,在那粉嫩的脸上亲了亲,孩子就是孩子,目标明确也很直接,小手伸进他母亲怀里,嘟囔念着:“喝奶奶,喝奶奶……”

肖丞不耐烦了:“你奶妈子没喂你么,看见你娘就要奶喝,没出息!”有些蛮横地抱过来,冲外面喊人,叫把孩子弄出去。

孩子没哭,可怜巴巴扁着嘴被带走了,音楼心疼,低声抱怨:“小大不是你儿子么,这么对他!”

“男人大丈夫,腻腻歪歪,将来顶什么用?”一面说一面贴上来,笑道:“他们都歇午觉去了,咱们……”

自己这副样子,还有脸骂孩子!她红着脸推他一下,午后的风吹拂进来,窗上竹帘扣在木框上,哒哒作响。

离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安南国主期间经常打发人送些礼物来,一则示好,二则催促。吴桃是专门负责这项的,来来往往好几次,肖丞夫妇都很恭敬客气。

曾经在大国出任高官的人,到安南来也不能委屈了,上面发了话,封肖丞为谏大夫,算得上是极有分量的言官了,吴桃这天奉旨带上了手谕和蟒带官袍,一大清早便上芽庄来,到了那里见肖丞爬在梯上铺茅草修补屋顶,便笑着招呼:“这样粗活何须大人亲自动手,吩咐一声,没有什么办不妥的。”

他下了竹梯扑扑手道:“闲来无事,自己动手好打发时间。”瞧了他身后人一眼,“尊使今天前来是有公务?”

吴桃应个是:“上回和大人商议好的日子快到了,今日给大人送官服来,我主对大人寄予厚望,望大人造福安南百姓。”

他谢了恩接过来,略拧起眉头一笑:“肖某才疏学浅,得大王知遇之恩,定当尽心竭力辅佐我主,明日就到衙门点卯,我这里也该筹备起来了……只是既然为主效力,再防贼似的防着我,似乎说不过去吧!”

吴桃会意了,先前怕他远遁,曾经派人监视防范,如今已经邀得他出仕,那帮人也确实该撤了,因讪笑道:“惭愧得很,出此下策,请大人海涵。”回身对同来的人比了比手,命他下令解禁,一面道,“大人的代步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唯恐大人坐不惯安南的轿子,叫人仿大邺的大小替大人定做了一抬。河内的大夫府也已经布置妥善了,请大人择日启程,总屈居在这小小的芽庄,不能施展大人的才华。”复揖了揖手,“大人事忙,卑职就不叨扰了,明早再来,接大人一同前往河内。”

他还是淡淡的模样,点头道:“给尊使添麻烦了,肖某过意不去得很。”

他是为明天没法让他交差感到愧疚,吴桃却并没有察觉,只当是邺人普通的寒暄,客套两句也就告辞了。

次日朝阳东升,陌上行来露水打湿裤管,到肖家酒馆门前时,只见门扉大开,着人进去查看,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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