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的意义：在语言的转换中探索写作与思考的无垠

原创 PUP China

对于双语或者多语者而言，在不同的语言间进行思维转换十分寻常。而不同语言适用的不同场景，又给翻译带来了挑战。语言的转换、文本的翻译、乃至自译，对于作者来说意味着什么？在 Translating Myself and Others 一书中，多语作家及译者、普利策奖得主 Jhumpa Lahiri 对翻译、自译和写作等主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在 Lahiri 看来，翻译——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可以丰富语言表达的多元性，从而拓展思考的边界。本文编译自书中引言章节，内容有删减。

“我翻译，故我在”

翻译困境是我最早的记忆之一。那时我五岁，和许多其他孩子一起坐在幼儿园教室的大桌子旁，为母亲节准备卡片。我们用一叠硬硬的纸做了一些粉红色的绉纸玫瑰，把它们贴在卡片的封面上。老师绕着桌子一圈，给我们的每一朵玫瑰花喷上一些香水。老师让我们在卡片上写下同样的一句话：“亲爱的妈妈，母亲节快乐。”（“Dear Mom, happy Mother’s Day”）但这句话让我感到困惑，因为我从未叫过我的母亲 “mom”，而是 “ma”——孟加拉语（Bengali）的“妈妈”。但我不好意思写下 “ma”，这会让我看起来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我也不愿意写下英文 “mom”，因为它对我来说很陌生，也会让我母亲觉得很冒犯。

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最终在卡片上写了什么。时隔多年，重新审视我当时的困境时，我意识到后续贯穿我职业生涯的写作和翻译问题在当时已经显现。换句话说，在我学会如何用英文写作的时候，我直觉地意识到了翻译所扮演的重要而复杂的角色——它既是我写作的主体，也是灵感的来源。

在2000年前后，我的写作生涯之初，我写过一篇关于我的创作动力的文章，我谈到我出生在一个“一分为二的语言世界”，我的思想素材很多来自印度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们在我的脑海中用他们的语言交谈，而我的写作则需要把它们翻译成英文。翻译成为我存在的手段，我在文末总结道：我翻译，故我在。

二十多年后，这句话的意义更加凸显出来。我引用自己以前写下的文字，不仅是为了展现这是一本关于翻译的书，也是为了强调我一生都在思考翻译这个主题。正如那篇早期文章阐明的那样，用英文写作，意味着语言在我脑海中的转换。在我成为一名作家之前，自觉或不自觉地，我已经进入翻译的角色了。

在大学里，我学习了拉丁语和古希腊语，当我掌握了足够的语法，能够阅读文本时，阅读和翻译就融合成了一种体验，这是一种动态的、双重的、主动多于被动的阅读形式。而事实上，在上大学之前，甚至是在我知道如何阅读之前，我就已经在翻译了。我从小就沉浸在英语和孟加拉语的双语环境中，用这两种语言交流和生活，这也意味着我不断在这两种语言间跳跃，为自己、也为他人翻译。

用翻译打开语言和文化的边界

这本书收集了过去七年间我对于翻译的想法。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创意写作和翻译。但在来普林斯顿之前，我住在罗马，在意大利，我脑海中的语言景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意大利，我开始直接用意大利语写作。本书的第一篇文章，“Why Italian?” 说明了为什么在成为一名英语作家、并用英语写了四部小说后，我选择用意大利语写作。

当时我专注于写作，而不是从事于翻译他人或是自己的作品。但这一切都在2015年改变。那一年我离开了罗马，开始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在普林斯顿，我立刻本能地被翻译世界所吸引。“In Praise of Echo” 章节写于2019年，源于我在普林斯顿组织的第一批文学翻译研讨会。在我开始从事文学翻译教学的时候，我自己也成了一名真正的翻译，承担起了将一本意大利小说 Lacci 翻译成英语的任务。

我也在这本书中讲述了我翻译小说的经验。我在大学承担的另一个项目是汇编和编辑 The Penguin Book of Italian Short Stories （《企鹅意大利短篇小说集》），这是我汇编的一本选集。汇编这套丛书的部分原因是我在罗马的时候发现了许多意大利短篇小说作家，我想用英文与我在普林斯顿的学生分享。但这些作家的作品要么没有翻译、要么翻译版过时或者质量堪忧。

当我在汇编这套翻译集时，我惊喜地发现，这些书的作者自己不仅仅是作者，还是翻译家。上个世纪，许多意大利作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推行翻译。他们并不是为了扩大个人的影响力，而是肩负推广美学的使命，打开语言和文化的边界，向读者介绍他们以前无法接触到的作品。受这些作者兼译者前辈的启发，我自己的创作生活也发生了转变，我现在可以把自己算作他们中的一员了。

翻译其他意大利作者的作品的过程是极具魅力的。但当我开始尝试把自己的意大利语作品翻译成英文时，我开始陷入了极度的迷茫。有人说，翻译自己的文本是一个有争议的行为。当我第一次尝试自译的时候，我很快停止，感觉到英语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咆哮声突然向我袭来。但在2017年，我抛开了恐惧，翻译了我写的一篇名为 Il confine 的短篇小说。随后，我又将另一本我用意大利语写的小说翻译成了英文。自译是一个特殊的挑战，在本书的 “Where I Find Myself” 章节里，我重新审视了自译的过程，以及诸如原创、真实以及作者等概念的意义。

迄今为止，我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被一群用不同语言生活、阅读、思考和写作的人吸引。不管我是在读亚里士多德、葛兰西还是卡尔维诺，“翻译”都是最吸引我的东西，它已经成为主要启发我的钥匙。我将这些思考也编纂进本书中，我请这些作者跨越时空，在我的文字中会面，坐在一起讨论“翻译”的问题。在每篇文章的结尾，我都会详细说明它的出处、写作地点以及我写作时使用的语言。我想强调，这本书基本上是一份双语文本，写作的地点是两个不同的地理环境：普林斯顿和罗马。十篇文章中有三篇是我用意大利语写的，其他的是在我把它们最终完全翻译成英语之前用英语和意大利语混合起草的。

翻译、写作与语言

在按主题分类后，这本书按照时间顺序安排各个章节。我希望这种排序能够讲述：不同的文本和工作项目如何影响我对语言和翻译的思考，以及我的创造、观点乃至自我是如何逐渐改变的。在过去的七年里，我的思考不断增长，这要感谢那些撰写了大量关于翻译理论和实践的作者。在我的阅读中，这些书给了我持续的启发。

翻译改变了我和写作的关系。它告诉我如何使用新单词，如何尝试新的风格和形式，如何冒更大的风险来创新，如何以不同的方式组织句子。阅读已经让我接触到了所有这些，但是翻译让我深入肌理，重塑我的写作体系。新的写作思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翻译为我提供了新的写作节奏和方法，让我的思考和写作受到不同语言的滋养。翻译对于语言本身的关注，不仅让我有了新的方向，也让我的写作进入了一个越来越注重语言学的领域。2021年，我出版了意大利语的 Il quaderno di Nerina，这是一部结合了诗歌和散文的作品。如果不是因为掌握了意大利语，我可能永远不会开始写诗，毕竟我从未用英语写过诗。

我写这本书的原因，不仅是因为我在过去的七年里成为了一名翻译，而且是为了重申翻译在我人生中一以贯之的重要性。作为一名作家兼译者，既要重视“既定”与“存在”，也要重视“成为”与“可能”。用一种语言写就的文字通常比较稳固，但翻译会赋予它新的生命力。翻译——将一种文本转化为另一种文本的行为——让我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与文字的不断交谈与转译中，它让我感觉更完整、更和谐、且具有更多的可能性。写作和翻译像是硬币的两面，是两种不同但互补的力量，这些力量能让人在浩瀚无垠的语言中探索得更深、更远。

原标题：《翻译的意义：在语言的转换中探索写作与思考的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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