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时代背景考（十八）

说敕令骑士之前，先说一下名字，实际上敕令骑士是一个意译名，而且在有的资料里被翻译为宪骑兵、宪令骑兵之类的，敕令骑士原名的来源来自法语词gens d'armes，放在英文里就是man-at-arms，被甲战士，指的是中世纪到文艺复兴通晓武艺身披重甲的职业士兵，通常以重骑兵形式服役，包括以封建义务为导向的贵族、骑士和他们的扈从，以及为钱卖命、装备较好的雇佣兵，尤其是雇佣重骑兵。

    到了法国，敕令骑士指的是从中世纪晚期到近代早期，效力于法国军队的常备重骑兵部队，人员由贵族组成，作为封建兵役骑士的继承者与之互为补充，敕令骑士在这段时间的战场中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被认为是欧陆最强的重骑兵部队，直到传统重骑兵在火器和步兵长兵器的打击下逐渐衰落。

    在百年战争的中后期，欧陆君主长久以来依仗的封建服役在面对连绵不断的战事时暴露出各种问题，于是他们开始花大价钱不断延长骑士们的服役时限，或者用大量的雇佣兵填充军队，然而每年40天的服役期一延再延还是覆盖不了漫长的战争，和平时期大量游荡的雇佣兵又造成了相当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些职业恶棍能干出包括拒绝解散、勒索钱财、肆意劫掠在内的所有勾当，让君主们头疼于解决怎么用职业的可控的又可以长时间服役的军队解决无休止的战争。法国国王选择了通过规定长期服役时限的法令组建常备军，由本国贵族组成的常备军一方面避免雇佣兵导致的社会动荡，另一方面又绕开了传统封建服役中稀缺的不可再生资源——土地，把问题简化为金钱。1439年奥尔良，查理七世（Charles VII）治下的三级会议签发了法令来建立新的皇家军队以消灭在法国境内四处游荡劫掠的雇佣兵团伙，被称作敕令连（Compagnie d'ordonnance），同时与之相辅相成的法令包括各地贵族在得到国王许可之前均不得建立与训练军队以及国王可以延长税收的征收期限，这为成立皇家常备军打下基础，到了1445年，查理七世通过法令确定这些部队为永久的常备军，而其中的重骑兵本身就是gens d'armes，被称作敕令被甲战士（gendarmes d'ordonnance），意译为敕令骑士。早期，法国共建立了15个敕令连，每个敕令连理论上包含100个骑枪队（lance fournie），或者音译为兰斯队（骑枪队是一种中世纪流传下来的非战斗组织，其中包括一名重骑兵，有可能是骑士或者雇佣重骑兵，其余人员是他个人的随从，武装侍从等，这些人组成一个骑枪队集结于骑士上一层的贵族领主或者雇佣兵队长的手下）。敕令连中的骑枪队共计6-8人，包括一名贵族出身的重骑兵，一名装备稍次的武装侍从，不参加战斗的见习侍从和仆人，以及两到五人骑马弓弩手，这些弓弩手会骑马进入战场然后步行作战，到本世纪晚期，他们仍被称为弓手，但是演变为与敕令骑士相比较轻装的骑兵，必要时以冲击骑兵作战。为什么说骑枪队是非战斗组织呢，因为战斗时重骑兵会和重骑兵一起部署，弓手会和弓手一起部署，而不是一个骑枪队一起作战。随着时代推进，骑枪队这种中世纪遗留下来的封建组织逐渐消解，1534年，弗朗索瓦一世 （François I）通过一条法令宣布每个敕令连将包括40名敕令骑士，60名中装骑马弓手，以及每名敕令骑士附带的两名非战斗随从。

    组建敕令连时，国王会指派一名大贵族为连队长负责统筹部队的建立，并付以相对应的金钱用以发放薪水以及维持部队，而地方上的贵族想进入敕令连则需要动用一些家族关系，通过赞助或者推荐才能加入敕令连，国王以此来拉拢并维持和地方大贵族的关系。在路易十一（Louis XI）统治的后期，敕令骑士的规模一度达到了4000骑枪队，直到1484年的三级会议将其削减为2200，在后续的和平年代里敕令连一直维持着这个平均水平，直到战时又额外增加了1000个。削减敕令骑士时，连队数和连队中的骑枪队数都有可能挨刀，而身为连队长的贵族则会尽力保住手底下的敕令连规模不变，以此来作为在宫廷中影响力的筹码。平时，敕令连会驻扎在法国各省的一些固定城镇中，并在战时聚于皇家军队之下。虽说理论上要求每个连队要招募100个骑枪队，但是实际上根据各地的条件以及需求不同，这个数字会在30-100之间变化，并且由于驻扎的城镇资源并不一定能满足老爷们的需要，所以很多人会选择居住到驻防地附近的地区，甚至直接跑回家住，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正因如此入伍的骑士们更喜欢进入家乡省份地区的敕令连，而可用的休假名额也从15%逐渐涨到30%，即便如此长期缺勤现象仍然相当严重，所以每个季度都会有官员前来检查装备质量和人员情况，防止吃空饷。

    勃艮第这边面对法国王室气势汹汹的集权改革，铁头查理自然不肯示弱，在1470年学着法国样式也建立了自己的敕令连，并在后续几年的几道法令中逐渐扩增为12个连队，1200骑枪队，与法国不同的是，连队中继续下分为四个中队，每个中队包括6骑枪队组成的小队外加一名中队长，并且骑枪队内部额外增加了三名步兵，包括一名弩手、一名手炮兵以及一名长枪兵。当然，这批重骑兵的结局从上期视频也能猜出来，面对瑞士佣兵，查理的军队经受沉重的伤亡，剩余的敕令连被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收编，总计四个，每连25个骑枪队，在日后为哈堡而战。

    同时期，法国也尝试建立过常规步兵——法郎弓手（Franc-archer），要求每个教区挑选出一名弓手并为其提供必要的装备，弓手需要在节日进行训练，免于一切税务并每月收到4法郎薪水，但是比起英格兰和苏格兰的雇佣弓手，这些人在实战中的表现实在是不咋地。

    这段时间里，敕令骑士作为欧洲规模最大也是最强的重骑兵部队，以团结和勇气为职业具装骑兵闪耀着最后的光芒，

塞米纳拉战役（Battle of Seminara）

    1495年5月30日，已经占领北意大利大片土地的查理八世Charles VIII面对同盟军的巨大压力，决定自己率领一半的军队返回法国，另一部分军队驻守在那不勒斯，同时进入意大利的西班牙与那不勒斯组成联军意图将入侵的法国军队逐出南意大利，将领则是西班牙名将贡萨洛·费尔南德斯·德·科尔多瓦（Gonzalo Fernández de Córdoba），手下包括600轻装枪骑兵jinetes以及1500剑盾手，外加一部分那不勒斯军队和6000卡拉布里亚民兵。法军这边，将领是苏格兰人，四代欧比尼领主伯纳德（Bernard Stewart, 4th Seigneur d'Aubigny）在沿途集结了400敕令骑士，800中装骑兵，800瑞士佣兵以及规模稍小的法国步兵，双方于6月28日在塞米纳拉东方3英里的平原接战，瑞士佣兵组成三排的宽阵开始淌过小溪迅速推进，左翼的敕令骑士也开始渡河，位于西班牙军队右侧充满北非风情的轻骑兵开始用投掷标枪加打了就跑的战术骚扰、拖延正在过河的重骑兵，但就在此时，位于步兵阵线右翼的卡拉布里亚民兵面对气势汹汹逼近的瑞士人以及撤退中的轻骑兵以为已经战败吓得直接扭头跑路，西班牙军队瞬间处于不可扭转的劣势，渡河后的敕令骑士让西班牙轻骑兵根本无法招架，而瑞士长枪兵也碾过剑盾手阵线，贡萨洛最后依靠一名贵族牺牲自己让出坐骑也得以逃脱。这场战斗虽然无法扭转法国在南意大利的颓势，却让贡萨洛见识到了瑞士长枪兵+敕令骑士组合的强大绞肉能力，于是他重新将长枪引入，使用长枪与射击方阵思路改革战术，最终演化为名震天下的西班牙大方阵。

福尔诺沃（Battle of Fornovo）

    同时，撤往法国的国王日子也相当不顺，他派遣信使与威尼斯人谈判，而对方一方面提出条件要求查理交还所有占领的意大利土地才予以放行，一方面内部还在因为到底是攻击法军还是截取物资而争论不休，最后迫于缺乏补给和心怀不轨的威尼斯人，查理八时决定主动出击杀出重围。七月六日，法军从福尔诺沃渡过塔罗河，向北进发与联盟军在两岸对垒。法军分为三部，左翼为为3000步兵，包括300下马弓手200弩手以及强大的瑞士长枪兵，270名骑士，还有摆放在第一排的42门大小火炮。中军则是1750人，包括600敕令骑士、骑马弩手和卫队中的苏格兰弓手，右翼则是300敕令骑士和剩余质量较差的法军步兵，总计大约1000人参战，而联盟军则有4000重骑兵、1500轻骑兵弩手、600巴尔干雇佣骑兵和大量来自米兰、威尼斯、曼图亚的步兵，总计超过20000人。战斗由双方的炮战打响，法军很快取得胜利但是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杀伤，意大利人则决定出击，一夜的暴雨让河水暴涨延缓了行军速度，一部分意大利重骑兵甚至拒绝渡河直接撤出战斗，而位于联盟军右翼的巴尔干骑兵和曼图亚军队本应该在接战后突袭侧翼，但是他们却开始转而抢夺法军后方的辎重车，导致正面完全不敌，战斗在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法军损失了1000人，虽然得以顺利撤退，但是损失了大量的财物，200辆马车、30米帐篷装载的大量行李、雕塑、画作以及20万达克特，而联盟军则承受了3-4000人的损失。

切利尼奥拉（Battle of Cerignola）

    1503年，4月28日，在切利尼奥拉郊外爆发了意大利战争重燃之后规模最大的一场会战，西班牙的费尔南德斯带着革新后的混合部队对上了法军。西班牙6300人，包括2000国土佣仆，700重骑兵，800轻骑兵，1000火绳枪手，20门火炮以及少量西班牙步兵，法军约9000人，其中有3500瑞士长枪兵和650敕令骑士，以及1100轻骑兵和3000法国步兵，还有40门没来得及到达战场的火炮。战斗打响后，敕令骑兵对着西班牙阵线中部发起两次凶猛的冲锋，均被猛烈的火力击退，而第三次冲向对方右翼却陷入了壕沟里，在与步兵的缠斗中被火绳枪射得人仰马翻，将领内穆尔公爵路易·德-阿马尼亚克（Louis d'Armagnac, Duke of Nemours）也被当场击杀，推进到西班牙阵地的瑞士佣兵和他们的徒弟国土佣仆展开肉搏，而已经后撤的火绳枪手加上轻骑兵则绕到了侧翼，向一团长枪中倾斜弹丸和标枪。最后，费尔南德斯发动反击，西班牙步兵和重骑兵一齐冲杀出来将法军赶了回去。这一仗下来法国人损失了4000之多，而西班牙人仅有500伤亡。

拉文纳（Battle of Ravenna）

     1512年，在教宗儒略二世Julius II的指令下，西班牙军队和教宗军队一起解救拉文纳这座城市，而法军将领，年仅22岁的加斯东（Gaston of Foix, Duke of Nemours）由于缺乏补给急于解决对手，旋即向南与敌军接战，法军大约有20000人和50门火炮，而联军背靠河水修建了一座半圆形工事，其中有16000人和30门火炮，重骑兵部署于左翼，前方是炮兵阵地，作为主力的长枪与射击方阵位于中军，轻骑兵掩护右翼。法军将火炮部署于两翼，分别在左右是重骑兵和轻骑兵，由敕令骑士和国土佣仆组成的主力位于中心。战斗由一开始零星的炮击演变为持续两个小时的炮战，仅西班牙的火炮就对法国步兵造成了2000伤亡，以至于国土佣仆要用长枪逼着加斯科涅步兵才能勉强稳住阵型，而对方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一部分步兵得以趴在壕沟或者河岸的斜坡后躲避炮弹，而左右两侧加上两门火炮渡过河水到达阵地后方的交叉火力让联军骑兵承受了巨量的伤亡。在火炮轰击下忍无可忍的西班牙骑兵无视命令从两翼冲出想要摧毁法军炮兵阵地，但是很快混乱无序的反击就敕令骑士被击溃，此时法军主阵开始推进，大部分法军骑兵开始追杀撤退中的联军，剩余的则加入了步兵的战斗中。来自加斯科涅和皮卡第的法国步兵在短时间内就被来自阵地的火绳枪和回旋跑击溃，还是国土佣仆顶着伤亡冲进壕沟与西班牙步兵展开肉搏，但是长枪在短距离对抗剑盾手丝毫没有优势，加上重组的联军骑兵已经返回攻击法军步兵侧翼，战局陷入胶着。就在此时，追逃的敕令骑士及时返回，从两次发动的冲锋瞬间冲垮了西班牙人的阵型。最终法军阵亡3000-4500，而联军阵亡达到了9000，只是法军将领率领一支15人的小分队搜捕溃军时撞上了撤退中两个西班牙连队，这位才华横溢鼓舞人心的年轻将领当场阵亡，给这次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文艺复兴的战场上，虽然法国敕令骑士这种传统重骑兵依然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还可以凭借自身的硬实力击溃敌方，但是在胸甲骑兵的那期视频我们也说过，这些骑士们在面对步兵职业化、长枪方阵以及火器的挑战下越来越难以从正面突破，而包抄、驱赶、侧袭背袭或者冲击分散的敌军这些需求轻便灵活的工作显得越来越有效，于是从16世纪后半叶开始西欧重骑兵逐渐走上了轻装化的路子，随着针对重型骑枪的批评以及对火器的推崇，手枪骑兵胸甲骑兵黑骑兵这类手持火枪性价比更高的骑兵样式开始成为主流，敕令骑兵也不例外，在法国宗教战争中，胡格诺派迅速替换下沉重的骑枪和全板甲，换成了骑兵剑、手枪以及四分之三甲乃至胸甲加头盔，让保皇派旧时代的敕令骑士吃了大亏。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间敕令骑士继续以享誉盛名的常备军留存在法国军事系统中，这期间他们主要分为两部分，亨利四世（Henry IV）在1609年创立200人的近卫敕令骑士（Gendarme de la Garde）连来保护他的王储，而路易十三Louis XIII在一年后将他们纳入近卫骑兵中，另一部分作为法兰西敕令骑士（Gendarmerie de France），虽然不在皇室卫队的内部，但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拥有敕令骑士连，此时真正永久存在的敕令连被缩减为苏格兰、英格兰、勃艮第以及弗兰德四个，其余的连队依照皇室成员需求来成立或删减。

    接下来我们把时间稍微倒退一下看一看敕令骑士和宪兵有什么联系，从中世纪开始，法国就有两支军事警察身份的部队，称为元帅宪兵（Maréchaussée，法国元帅一职在1627年黎塞留废除王室统帅之前为其下属军官，负责军法裁判，前面提到检查敕令骑士的装备和人员情况就是他的职责）和统帅宪兵（Connétablie），在弗朗索瓦一世的统治期间，两支部队合并为元帅宪兵，各个宪兵小队分散到全国一方面负责维持乡村地区的秩序和法律，一方面保护皇室以及皇宫、铸币厂这样重要地点的安全。1720年，元帅宪兵划归到法兰西敕令骑士之下直至大革命期间，敕令骑士连带着宪兵组织遭到重组，新成立的国家宪兵（Gendarmerie nationale“国家敕令骑士”）沿用了敕令骑士的名字，职能上则继承了先前的宪兵。

    进入19世纪后，拿破仑将国家宪兵改名为帝国宪兵（Gendarmerie impériale），并在1801年成立了帝国卫队精英宪兵（Gendarmerie d'élite de la Garde impériale），包括两个骑兵中队以及两个步兵连。这支部队骑着高头大黑马，负责保护拿破仑的行李、金钱、印章、信件等、维持各指挥部地区的秩序和安全、保护和护送重要人物、押送和审讯囚犯、看守要交给皇帝的战利品。精英宪兵主要从各省的宪兵以及重骑兵团中抽人，要求年龄25-40，参加过四次战役，并且身高至少要175。这支部队最后在二次复辟期间被解散。现如今，法国国家宪兵和法国国家警察一起，继续负责执行警务、维持公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