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细读】汪曾祺《虐猫》：玩死了拉倒

大家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我是非著名作者 UP主 栗籽。

我原先想要先做鲁迅先生的《祝福》，但是近期司马南针对莫言的争议比较大，我就把前一期视频说的要做的汪曾祺，拿来先聊一聊，但不是《受戒》，是另一篇短文《虐猫》，来回应一下我对一个作家立场问题的看法。

这篇小说非常短，800字的作文体量都没有。我把它附在文章最后。

这篇小说实际上体现了汪曾祺的一种叙事策略，就是去反着写。当他写大人跳楼时，汪曾祺把它缩小到孩子虐猫。他把李小斌爸爸还叫走资派的那个年代，缩小到着整个孩子一起玩耍这件事上。这样做，其实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把最激烈的情绪压住了。莱辛在他著名的评论著作《拉奥孔》里就提出过“拉奥孔为什么不哀号”这个问题。

拉奥孔是《荷马史诗》里特洛伊城的祭司，木马破城后，他和自己的孩子在混乱中被巨蛇咬死。《荷马史诗》中对这段描述比较拉奥孔的雕塑作品，就会发现，雕塑作品的痛苦更加柔和。

这是在美学上的一个观点，诗歌中拉奥孔痛苦哀号，还被蛇咬，它能唤起恐怖和惊吓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朗读起来，它好听就行了，它的媒介是文字。

……但它们（蛇），

一直就奔向拉奥孔；首先把他两个孩子的

弱小身体缠住，一条蛇缠住一个，

而且一口一口地撕吃他们的四肢；

当拉奥孔自己拿着兵器跑来营救，

它们又缠住他，拦腰缠了两道……

但是雕塑作品的目的不是要展现这些，雕塑不像文学作品，可以在文字间绵延时间，雕塑只能有一瞬间，就像电影里的一帧画面。它对主体的形态和面部表情比文字要求更高。这样的艺术媒介，就只能选择一个可以让人遐想的瞬间，让作品值得玩味。拉奥孔的不哀号，实际上预示着他即将遭受更大的痛苦，因为读过他的故事的人都知道，他和他的儿子会一口一口被蛇撕碎。这引起了联想。也就是说，不同的媒介，它需要的艺术方法也非常不同。

第二个好处，其实就是他选取了一个我们可能大多数人都见过，都能感知到的意象，就是猫。你可能体会不到李小斌的爸爸这个走资派是谁，但你应该知道穷养狗富养猫，猫也带有小资属性。你可能不知道李小斌的爸爸被折磨成什么样，但你知道你能不能忍受自己把猫玩死了拉倒。你可能不知道李小斌的爸爸为什么要跳楼，但你知道这只孩子们虐玩的猫是怎么被扔下楼的。也就是说，汪曾祺其实把他十分痛苦，伤感的经历，转变成了一个能让大家普遍接受，普遍共情日常小事。

你看完小说，可以看到很多隐藏的作者的态度，比如

砸学校的窗户玻璃，用弹弓打老师的后脑勺。看大辩论，看武斗，看斗走资派，看走资派戴高帽子游街。

他们捉住一只猫，玩死了拉倒。

可以看到，孩子首先是破坏了学校公物，打老师，他们从实际上开始欺负别人，漠视社会秩序。之后游街这种让所有人看见“这人活该受欺负”的事情，孩子也看。从个体到社会环境，最后就是一句话，玩死了拉倒。

所以，要我说这篇小说写了什么，实际汪曾祺只写了一件事，就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也就是说，汪曾祺所站的立场，是生命与非生命。当人在现实生活中，被当做非生命的物时，作家有必要去揭露，因为文学世界本质实际上就是人的世界。大多作家的创作，其实不仅仅包括像鲁迅那样的民族性写作，还包括像汪曾祺这样的作者，去关注人的日常生活本身，还有像余华这样的作者，去关注扭曲的现象。

前几天回南京我还经历了一件事，明明政策上允许直接离开高铁站，但大数据说我不行，需要社区开证明，但社区不给开，因为没接到通知，所以在打了防疫站、卫健委等等电话，明确自己能直接离站的情况下，我仍旧在高铁站等了近3个小时。如果你觉得我这事儿小，但走的时候，旁边的一个姑娘打着电话直接哭了，因为回不了家。

这事儿就值得写一篇小说：一个跳出网络数据的人怎么在当代存活下去，或者说他能控制网络数据，又会发生什么。

书归正传。《虐猫》在写法上非常聪明，实际上做了一次类比。它并非隐喻，而是让骇人听闻的历史闯入了日常生活的世界中，让读者能够很准确地把握住当时人们生活的某种真实境况。

以上这些，是写作者和文学评论者在讨论一篇文艺作品时，经常会涉及的基础问题。而提到的放大与缩小，就是文学手法之一。把一个事件，加以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那样夸张、像汪曾祺《虐猫》这样缩小、像卡夫卡《变形记》那样形变，其实都是属于文学想象力的部分，是属于文学性的部分。从中挖掘作者叙事过程中的叙事态度和立场，是需要基本功的。而不是作者面上怎么写它就是什么意思。比如，司马南的视频里，经常会在朗读文字材料时，故意拖长音，拉重音来读他需要强调的地方，这本身也包括了司马南的主观态度，而在莫言洋洋洒洒几百万字著作当中，只选一篇文章来作为他歪屁股的证明，从科学论证的角度上也站不住。一直写作，和出版打交道的我，也略知三审三校和最后的审查，莫言要是歪屁股，司马南不批，他也早没了。

我写的一篇调子比较低的小说，直接就说不给发（这里我不站任何一方，只批评司马南的视频演说方式，要论证，我有N个论据反驳他）。

上面呢，我借助汪曾祺先生的《虐猫》，除了浅谈作者的立场和态度的问题。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在分析完《虐猫》之后，大家对汪曾祺先生的写作风格有了一些把握，可以更好地去理解他的另一个名篇《受戒》。

以下是《虐猫》正文

李小斌、顾小勤、张小涌、徐小进都住在九号楼七门。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在一个幼儿园，又读一个小学，都是三年级。李小斌的爸爸是走资派。顾小勤、张小涌、徐小进家里大人都是造反派。顾小勤、张小涌、徐小进不管这些，还是跟李小斌一块玩。没有人管他们了，他们就瞎玩。捞蛤蟆骨朵，粘知了。砸学校的窗户玻璃，用弹弓打老师的后脑勺。看大辩论，看武斗，看斗走资派，看走资派戴高帽子游街。李小斌的爸爸游街，他们也跟着看了好长一段路。后来，他们玩猫。他们玩过很多猫：黑猫、白猫、狸猫、狮子玳瑁猫（身上有黄白黑三种颜色）、乌云盖雪（黑背白肚）、铁棒打三桃（白身子，黑尾巴，脑袋顶上有三块黑）……李小斌的姥姥从前爱养猫。这些猫的名堂是姥姥告诉他的。他们捉住一只猫，玩死了拉倒。李小斌起初不同意他们把猫弄死。他说：一只猫，七条命，姥姥告诉他的。“去你一边去！什么‘一只猫七条命’！一个人才一条命！”

后来李小斌也不反对了，跟他们一块到处逮猫，一块玩。他们把猫的胡子剪了。猫就不停地打喷嚏。他们给猫尾巴上拴一挂鞭炮，点着了。猫就没命地乱跑。他们想出了一种很新鲜的玩法：找了四个药瓶子的盖，用乳胶把猫爪子粘在瓶盖子里。猫一走，一滑；一走，一滑。猫难受，他们高兴极了。后来，他们想出了一种很简单的玩法：把猫从六楼的阳台上扔下来。猫在空中惨叫。他们拍手，大笑。猫摔到地下，死了。他们又抓住一只大花猫，用绳子拴着往家里拖。他们又要从六楼扔猫了。出了什么事？九楼七门前面围了一圈人：李小斌的爸爸从六楼上跳下来了。来了一辆救护车，把李小斌的爸爸拉走了。李小斌、顾小勤、张小涌、徐小进没有把大花猫从六楼上往下扔，他们把猫放了。

本文参考

汪曾祺《虐猫》《受戒》;

莱辛《拉奥孔》;

司马南相关视频；

注：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