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欧能源博弈，可能带来世界经济、政治格局巨变

文｜王然

一. 对俄罗斯制裁，俄欧进行能源博弈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在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俄乌冲突爆发。伴随着俄乌局势的不断升级，自今年2月以来，欧盟委员会已对俄罗斯实施了多次制裁。其中的能源制裁由于牵涉面广、影响度高而备受关注。在能源领域，欧盟先后采取了禁止特定炼油技术出口，全面禁止对俄罗斯能源行业的新投资，自8月起停止购买、进口或转运产自俄罗斯或从俄罗斯出口的煤炭及其他固体化石燃料等制裁举措，并将逐步削减俄罗斯石油进口。

俄罗斯也以停止向欧洲出口天然气、煤炭、石油等重要能源物资作为反制。2022 年 6 月起，俄罗斯持续缩减“北溪-1”管道供气量，供气量先后降至其产能的40%和20%， 9月2日，俄罗斯宣布将无限期关闭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北溪1号”管道。9月7日，欧盟委员会主席提议对俄罗斯出口欧盟的天然气价格设置上限。俄表示，一旦欧盟做出违反合同的政治决定，俄会停止供应一切能源，包括天然气、石油、柴油或煤炭。当地时间9月26日，俄罗斯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两条“北溪”管道同时发生损坏泄漏，并伴有水下爆炸。至此，欧洲今年冬天通过“北溪”管道接收俄天然气的愿望彻底破灭，俄欧天然气博弈达到高潮。

“俄气”断供迫使欧洲不得不重新考虑重启煤炭、石油等重污染的化石能源作为燃料供给。俄、欧能源博弈，对欧洲碳减排影响几何？欧洲能否度过天然气断供危机？

资料来源：公开消息，海南省绿色金融研究院整理分析

二. 俄乌战争对欧洲实现碳排放的影响

1.天然气的使用有利于降低碳排放

从《京都议定书》的诞生到《巴黎气候协定》的达成，世界各国都将尽快实现温室气体排放达峰，本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零排放”作为目标。截止至2021年年底，全球已有136个国家提出了“碳中和”的气候目标，这一范围覆盖了全球88%的二氧化碳排放、90%的GDP和85%的人口【1】。欧洲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致力于碳排放的降低。2021年4月，欧盟委员会公布的气候目标显示，到2030年欧盟境内的温室气体净排放量将比1990年的水平减少55%【2】。欧洲的碳排放量占世界总量的11.2%（2021年），是全球第三大碳排放地区（图一）。在核能、风能、太阳能等新能源使用占比未大幅提升的前提下，天然气作为清洁一次化石能源，是欧洲减缓碳排放，实现其能源目标的重要工具。

图一：欧洲的碳排放量在世界碳排放量中的占比（2011-2021）

数据来源：BP公司官网，海南省绿色金融研究院整理分析

2.俄罗斯天然气断供对欧洲碳排放带来考验

俄罗斯、欧洲天然气博弈打乱了欧洲碳减排的步伐。从过去几十年欧洲的碳排放与能源消耗的关系上来看，其碳排放量与天然气能源的消耗量在趋势上高度拟合，并随着煤炭消费量的走低，碳排放量也随之下降。欧洲的煤炭消耗于1985-1987年达到峰值26.05-26.06 Exajoules，碳排放也于1987年达到峰值5509.9百万吨（图二）。其后，煤炭的消费量逐渐放缓，碳排放量也逐渐降低。由此可以预见，德国、法国、荷兰 奥地利等国有计划地宣布重启燃煤发电将对欧洲的温室气体排放目标形成考验。

图二：欧洲碳排放量、天然能源消费量及煤炭消费量

数据来源：BP公司官网，海南省绿色金融研究院整理分析

3.天然气断供，对欧洲碳排放影响有限

然而，欧洲重启燃煤发电规模并没有想象中庞大。数据显示，欧盟共有14吉瓦的煤电机组处于待命状态，约占欧盟燃煤电厂总功率的12%。并且，这些机组都只能在紧急状态下发电，其他时间保持待命状态。根据英国智库Ember测算，在最差的情况下燃煤储备电厂在2023年将以65%的负载率运行，足以为欧洲供电一周。这会在2023年增加额外的二氧化碳排放3000万吨，约占2021年欧盟总排放量的1.3%左右。短期来看，因重启燃煤发电对欧洲的碳排放和气候变化目标影响可控。从长期看，欧洲并没有放弃2030年前淘汰煤炭的承诺目标。德国政府重申了2030年退煤的目标，荷兰也没有改变2029年淘汰煤炭的计划。因此，随着更长时间内能源结构的调整，巴黎协定约束下的“碳中和”仍然在达成的框架内。

三、欧洲正努力解决天然气断供危机

面对天然气断供，欧盟正在从多渠道入手寻找应对措施，力图降低家庭、工业和发电领域中化石燃料的使用对气候变化的影响。

一是进行天然气的区域替代。欧盟已着手从世界其它国家寻找“气源”。海湾国家天然气储量丰沛，目前德国已与阿联酋签署了液化天然气的输送合同。阿联酋计划在2022年底向德国交付的第一批液化天然气仅为13.7万立方米。除此之外，欧盟也积极寻求从美国的液化天然气进口。欧盟委员会数据显示，自2016年4月，美国将首船液化天然气运送到欧盟以来，欧盟每年从美国进口的液化天然气逐年增加。2021年美国对欧盟LNG出口量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220亿立方米，今年欧盟将额外增加150亿立方米【3】。根据2022年3月欧盟与美国达成的协议，到2030年欧盟每年将从美国进口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除海外气源外，欧盟也与挪威签署协议，表示对挪威天然气的“长期需求”。2021年挪威天然气产量1150亿立方米，预计2022年的天然气产量达到1220亿立方米左右，比2021年增加8%。俄乌冲突之前，挪威天然气对欧盟的重要性远不及俄罗斯天然气。2021年，挪威天然气占欧盟进口天然气的20%，俄天然气占40%。今年挪威供应欧盟将达到900亿立方米，占欧盟25%【4】，预计未来每年挪威会继续增加供应量。然而，无论是海湾国家、美国还是挪威的天然气供给，对于应对俄气退出的供应缺口仍有一段差距（图三）。因此长久看，想解决俄乌冲突对欧洲带来的能源危机，欧洲还需加速推进可再生能源的发展。

图三：俄气断供后欧洲未来能源缺口

数据来源：BP公司官网，海南省绿色金融研究院整理分析

二是大力推进可再生能源发展。2022年5月，欧盟委员会公布了名为“RepowerEU”的能源计划。该计划提出203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的总体目标从之前的40%提高到45% (2021年欧盟22%的能源来自可再生能源)。“RepowerEU”还包括一项太阳能战略（EU Solar Energy Strategy），即到2025年拥有超过320 GW的太阳能光伏发电并网装机容量，比2020年增加一倍以上，到2030年将达到600 GW。欧盟希望通过此计划，使新增光伏的产能在2027年时抵消每年9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消耗量。为了达成战略目标，欧盟提出了分阶段屋顶光伏立法，到2026年，所有屋顶面积大于250平方米的新建公共建筑和商业楼必须安装屋顶光伏，所有符合条件的现存楼栋则需要在2027年安装完成，2029年后所有的新建住宅楼都需要强制安装屋顶光伏等。欧洲希望通过可再生能源的推进，加速能源转型，从而缓解因俄气退出而带来的能源供给压力、碳减排压力。

三是节约能源。历史上每一次的能源危机都会伴有能源结构的调整，也会促进企业节能技术发展和进步，甚至是使用能源产品技术革新。面对能源危机，欧洲会采取各种措施，节约能源使用，提高能源效率。从节约能源方面，欧盟成员国达成协议在2022年8月1日至2023年3月31日期间，与过去五年的平均消费量相比，将其天然气需求减少15%。据测算，如果按照协议执行，那么削减后的天然气的消费量将为4715亿立方米，削减了832亿立方米。从欧洲历史看，2011-2021年欧洲天然气消费总量并没有增加，还有所减少。未来可能会继续减少，扩大清洁能源使用。

四、俄罗斯、欧洲博弈，将影响世界格局演变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欧洲一直朝着如何真正摆脱对俄的天然气依赖做出准备，而且意志坚决。德、法等国近期加快与中东国家的能源合作步伐，以期找到长期稳定的能源补给。然而，中东与欧洲之间的能源合作短期内提升空间有限，无法从根本上缓解欧洲面临的能源压力。以法国与卡塔尔达成的天然气增产协议为例，卡塔尔现有天然气田的生产能力几乎已达峰值，增产能力有限，且绝大多数天然气出口额度都已有对应的长期供应合同。即使开发新气田，短期内也难以投产。卡塔尔目前无力向欧洲国家大量出口天然气。此外，中东地区的地区热点问题也是影响中东能源供应的不稳定因素。今年3月，也门胡塞武装对沙特能源设施发动一系列导弹和无人机袭击，引起了国际社会对能源供应的担忧。因此，目前的能源供给协议只是解决了冬季天然气存量的问题，想要完全摆脱对俄天然气的依赖，仍是摆在欧盟各国面前的一个难题。

欧洲2020年的天然气进口（消费与生产之差）在3225亿立方米，估计2021年3500亿立方米。俄罗斯供给欧洲的天然气大体1400亿立方米。长期看，美国能够解决280亿立方米，挪威解决300亿立方米，其他区域估计解决100亿立方米，合计680亿立方米。剩余缺口需要靠清洁能源和节能解决。

如果长时间不能解决能源的缺口问题，那么，欧洲的天然气价格高企将对工业生产和居民生活持续带来沉重打击。高额的天然气支出使得欧洲各国被迫在许多行业缩减运营规模甚至完全歇业。其中，铝制造、化肥生产、金属冶炼和玻璃制造等行业尤其容易受到天然气价格高企的影响。同时，制造业产能受限也将导致欧盟地区出口增速的放缓。欧洲经济可能会在未来几年陷入严重衰退，导致其经济竞争力下降，可能带来全球大宗商品价格持续高位运行，贸易萎缩，乃至引发全球经济衰退。

如果欧洲在2-3年内解决了天然气、石油危机，俄罗斯将面临长期全面制裁，美国、欧盟甚至会将制裁延伸到其他国家，即禁止其他国家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天然气。同时，会将俄罗斯的所有银行剔除出SWIFT系统，世界经济、政治格局将面临更大的挑战与变化。

注解：

【1】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碳中和研究院院长贺克斌在“2022工程创新服务绿色低碳发展高级别研讨会”中的发言

【2】欧盟委员会官网

【3】严 瑜《美国助欧解“气荒”背后有算计》，北京青年报，2022.7.14

【4】界面新闻《避免“彻底能源危机”，欧盟最大供气国挪威出兵保护油气设施》，2022.9.29

原标题：《俄欧能源博弈，可能带来世界经济、政治格局巨变——天然气断供对欧洲碳排放影响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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