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普希金笔下的多余人形象 · book

  长篇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是普希金的代表作，也是俄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广泛描写社会现实生活的诗体长篇小说。它和法国司汤达的《红与黑》是在同一年(1830年)完成的。

  小说描写一个贵族青年奥涅金，他感到上流社会的腐化生活空虚无聊，从彼得堡来到乡下。这里一位天真美丽的姑娘达吉雅娜对他一见倾心，向他写信表示爱情，却遭到他的拒绝。后来烦闷故意与挚友连斯基的情人奥尔加调情，引起决斗，连斯不幸伤重而死。奥涅金因此出外漫游。三年后奥涅金回到彼得堡，又遇见达吉雅娜，这时她已嫁给一位将军。奥涅金狂热地追求她，达吉雅娜告诉他说，她虽仍然爱他，但已身不由己，为时过晚了。

  这个故事看起来很平常，但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所反映的社会内容却是极其深刻的。

  普希金在构思、写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正是十二月党人革命由酝酿到爆发，最后归于失败的时期。《奥涅金》就是这样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它表达了当时俄罗斯青年的苦闷探索、觉醒、不幸和悲哀，通过人物悲剧性的命运，敏锐地反映俄国这一时期的重大社会问题，即进步的贵族知识分子和人民之间的关系问题。进步的贵族青年不满现实、要求改革，可是他们脱离人民，这就注定了他们改革社会的活动必然要失败。普希金通过《奥涅金》深刻而概括地指出了这一点。这部作品还通过人物的生活，以新都彼得堡、古老的乡村、旧都莫斯科这三点为中心，展现了19世纪20年代俄国社会生活的广阔画面，勾画了各种类型的城乡贵族和地主形象，揭露和批判了他们生活上的腐败和精神土的丑恶。所以别林斯称这部诗作是“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和最富有人民性的作品”。

  小说的主人公叶甫盖尼·奥涅金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是在传统的贵族教育、贵族生活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凭着流利的法语、风雅的外表、机智的谈吐，活跃于“上流社会”，在欢笑的舞会上、喧哗的剧院里和醇酒美人的饮宴中度过了青春。但他又不同于一般沉缅酒色的花花公子，由于受到西欧启蒙思想的熏陶和俄国正在觉醒的新的社会意识的感染，对贵族社会的浮华生活逐渐感到厌倦。他不甘心作一个随波逐流的人，痛苦地寻找出路，渴望过一种新的、有意义的生活。他虽不乏聪明才智，但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知道该怎么办，因而害上了时代的“忧郁病”。他想得很多，做得很少，华而不实，脆而不坚，在思想品质上和性格上缺少一种把高尚认识化为行动的力量。他想写作，“但辛勤的劳动使他厌倦，他的笔没有写出一点东西”；他想读书，也因没有毅力而“读不出味道”，又“只好象舍弃女人一样丢开了书”。他想在自己庄园里从事改革，“用较轻的地租代替古老的劳役的负担”，但由于惧怕邻近地主的反对而不了了之。他和那个社会格格不入，但最终总是屈服于那个社会，摆脱不了贵族阶级恶习和偏见的束缚。他无缘无故去挑逗自己好友连斯基的情人奥尔加，事后又为了维护个人的“名誉”和“尊严”，亲手杀死了他不愿意杀死的好朋友。这件事暴露了奥涅金身上贵族阶级的虚荣心理和损人利己的恶劣品质。他把达吉雅娜的爱情表白起初误认为是社交界轻浮少女的情场作戏，用冠冕堂皇的词句拒绝了她，这表明他是一个冷酷自私的唯我主义者。他后来热恋和追求达吉雅娜，则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寻找精神刺激。

  总之，奥涅金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特征的时代典型；奥涅金性格矛盾，反映了那个时代生活自身的矛盾。不满现状又找不到出路，爱好自由却了无目的，渴望行动但缺乏毅力，鄙视上流社会又远离人民，这是那整整一代贵族进步青年的共同特点。奥涅金是当时俄国社会历史条件和阶级条件造成的，具有很大的普遍性，正如赫尔岑所说：“在俄国每走一步路都会碰到他”。普希金通过这一形象，指出了那一代人利己主义和脱离人民的致命弱点，以促使他们认识自己的精神面貌而有所觉醒。这是《叶甫盖尼·奥涅金》这部作品的深刻之处。

  小说中的女主角达吉雅娜，是普希金心目中理想的贵族妇女形象，一个“灵魂上的俄罗斯人”。她生长在农村，陪伴她的是一位农奴出身的保姆，从小受民族文化的熏染，喜欢简朴的乡村生活，思想品质纯朴明净。她爱读理查生和卢梭的著作，受到启蒙主义思想的影响，要求个性解放，对爱情的追求真诚而大胆，热情而坦率，虽然她的道德观念打着封建贵族阶级的深刻烙印，对现实的反抗也相当软弱，但她鄙视上流社会虚伪和庸俗的生活，始终光明磊落，自重自爱，忠实于自己高贵纯洁的天性。诗人带着深情的笔触去描绘她、赞扬她，甚至给她取了“达吉雅娜”这样一个在俄语中具有“平民”色彩的名字，强调她在精神气质上同人民的联系，从而深化了作品的主题。

  《叶甫盖尼·奥涅金》作为普希金的代表作品，取得了惊人的艺术成就。诗人成功地创造了俄国文学中第一个“多余人”的典型艺术形象。关于奥涅金这类人物，普希金早在叙事长诗《高加索的囚徒》中，就已描绘出他们的轮廓。他们对“生命及生命享受的淡薄，和灵魂的早衰”。不过，在囚徒形象上，诗人给它蒙上了一层浪漫主义薄雾，没能充分展示出他们的性格；而在奥涅金形象上，诗人则完全“制服”、掌握了这种性格，并以现实主义的非凡技巧使其跃然纸上，这便为以后的俄国作家塑造“多余人”的形象打下基础。

  在人物性格的刻画上，作者运用了鲜明的对比手法来突出人物的个性。奥涅金与连斯基，一个是冷漠的“忧郁病”的患者，一个是狂热的梦想家。达吉雅娜和奥尔加，一个性格内向、感情深挚；一个性情活泼，庸俗浮浅。奥涅金与达吉雅娜，也是互相对照、互相衬托的两个形象。他们的出身经历、性格特点，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态度，都有很大差异。普希金经常嘲笑奥涅金的缺点，而热情地称达吉雅娜是“我可爱的理想”。诗人赋于女主人许多优美、动人的因素，其目的是用达吉雅娜和奥涅金相对照。

  普希金对人物的心理刻画也极为精采。他善于揭示女性复杂丰富的内心奥秘，捕捉人物精微的情感变化和心理活动。描绘达吉雅娜初恋心理的章节尤其精彩。她在给奥涅金写信之前缭乱的心绪和收到奥涅金回信后的迷惘、凄怆、绝望的心情，写得精细入微，跃然纸上。诗人“抒情插笔”的运用也是十分成功的。作者在作品中以一个抒情主人公的身份，随时随地纵情倾吐自己的心怀。信手拈来，涉笔成趣，亦庄亦谐，不拘一格。这些抒情插笔似乎是诗人在随意挥洒，实则推动了情节的开展，有利主题的深化，构成了作品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

  《叶甫盖尼·奥涅金》语言优美，音韵流畅，拥有自己独特的“奥涅金诗节”的格律。这种格律每节十四行，每行之中包括四个轻重格的音步。韵律工整和谐，极富有节奏感和音乐性，饱含着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全书四百二十四个诗节，基本上都按照这种格律一贯到底，恰似一条诗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