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反寡头斗争的局势及其发展趋势

　　内容提要：普京执政以来就展开了反寡头斗争。当前的斗争局势是普京攻，寡头守。但攻有节，守有度，斗争的局势并没有大的倾斜。普京对寡头的斗争可以定位为是否守法、是否参政、是否追究三个层面，目前双方的斗争在第二个层面上有限度地展开。预计今后一段时间，斗争还将在这一层面继续拓展和深入，而不会深追到第三个层面。

　　关键词：普京；寡头；局势；趋势；

　　作者简介：黄永鹏，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博士。

一、普京反寡头斗争的当前局势分析

　　寡头问题源于叶利钦时代，到了普京时期就更为棘手了。在俄罗斯普通人的眼中，寡头政治就是目前俄罗斯最为严重的问题——腐败的代名词。用俄前总理普里马科夫的话说，寡头主导下的政治、经济就是“野蛮的资本主义”。寡头们在俄罗斯翻云覆雨。他们的存在是俄现政权的一个极大的隐患。

　　在叶利钦时代，伏尔加汽车公司的后台老板别列佐夫斯基、“大桥”公司总裁古辛斯基、俄罗斯国际集团公司总裁波塔宁、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总裁维亚希列夫、俄罗斯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俄罗斯卢克石油公司总裁阿列克佩罗夫等金融工业寡头不仅拥有巨额个人财产，而且权势熏天。他们控制着俄经济命脉，左右俄政治局势的发展。他们拥有巨大的财产，控制着俄最大的几个银行、大多数新闻媒体、最大的几家石油、天然气公司以及多家大型赢利性极佳的工业公司，触角几乎伸到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

　　为了答谢寡头们在总统竞选的关键时候施以援手，叶利钦遇到重大政治决策和人事安排问题都先同他们商量。寡头中的波塔宁一度官拜联邦政府第一副总理，丘拜斯是叶利钦时期的财政部长，别列佐夫斯基先后任俄决策机构安全会议副秘书长和独联体执行秘书。而且，别列佐夫斯基等寡头与时任总统顾问、被喻为“克里姆林宫公主”、权倾一时的叶利钦的女儿塔蒂亚娜·季亚琴科个人关系良好。别列佐夫斯基等寡头不仅极其慷慨地为叶氏家族在国外多处购置奢华的不动产，还把其他一些寡头引入叶氏家族。寡头们以为奇货可居，紧紧地抱住叶利钦这棵大树。叶氏家族也自然对其投桃报李，施恩有加。

　　然而，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普京上台以后，寡头们的日子就显得流年不利了。上任之初，普京就表示，要疏远寡头，要同寡头划清界线，保持距离。此后，他又多次表示，要结束俄罗斯的寡头政治、寡头经济时代，要树立国家政权的威信。

　　今年以来，寡头们操纵下的舆论对于政府的指责和攻击，让普京大为光火。8月22日，在会晤“库尔斯克”号核潜艇遇难艇员家属时，普京言辞激烈地谴责了寡头们对于国家、政治、军队的污蔑。他说，寡头们在私有化过程中钻法律的空子，以极低的价格夺取了俄许多媒体的控制权，而在巧取豪夺之后，他们现在又开始操纵社会舆论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制造社会混乱，搞乱民心，以此来向政府示威。普京说，这是一种讹诈行为，他们就是要让政府害怕，从而对他们言听计从，不敢对他们偷税、非法侵吞国家财产等违法行为加以制裁，这是不可能得逞的。普京明确指出：“……要警惕那些想借此制造事端，捞取政治资本或谋取 集团利益的人。我奉劝那些人最好还是先去把自己在法国或西班牙地中海沿岸买的宫殿卖掉。我要他们回答我，为什么他们买的不动产要用假名字或用某个公司的名义呢?我倒想问一问，他们的钱是从那里来的?”[1]言谈中，他直接点了别列佐夫斯基和古辛斯基的名字。他指出，这些寡头正是导致俄政治、经济衰退的罪魁祸首。

　　早在他出任代总统之初，普京就宣布解除叶利钦女儿季亚琴科总统顾问的职务。虽然普京也签署法令保护叶利钦及其家人，但是，他让和寡头们搅在一起的季亚琴科快速“淡出”政界，这不能不让各路寡头倒抽一口冷气。今年5月，俄联邦安全局以古辛斯基下属的“大桥”公司搞非法窃听为由，强行搜查了“大桥”公司。6月中旬，俄总检察院指控古辛斯基涉嫌侵占巨额国家财产，将其“秘密”拘捕。几天后，又将他“神秘”释放。虽然逮捕时普京不在国内，普京也表示事前他并不知情，但他肯定逮捕行动本身是合法的。而古辛斯基的律师及该集团发言人则披露，此事正是总统指使的，其意在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他们还指出，既然当局已经有了这样的开头，那么下一个面临牢狱之灾的企业家就不知道该是谁了。[2]

　　与此同时，普京当局也对其他寡头下了手，总 检察院和联邦税警向波塔宁、阿列克佩夫、维亚希列夫和伏尔加汽车厂总经理卡丹尼科夫提出诉讼，指控他们有侵吞国家财产或偷漏税等不法行为。

　　对于普京的反寡头行动，寡头们并没有俯首听命，甘愿认栽，而是有针对性地作出了一些反抗。今年5月，别列佐夫斯基发表了致普京的公开信，抨击普京联邦权力机构和加强中央政权的举措。他说：“七个新的联邦行政区是破坏领土完整的一枚定时炸弹”。“普京正在摧毁这个社会由精英组成的阶层”。[3]随后，他又呼吁要在俄罗斯建立一个“建设性的反对党”。[4]9月份，他突然飞 到美国，当月18日在华盛顿国际新闻俱乐部，历数普京执政以来的四大“罪状”：1·车臣战争。2·改变俄国家体制。3·与俄国内政治、经济精英为敌。4·挤压大众传媒。他把自己装扮成专制制度的受害者，请美国政府为拯救俄罗斯民主而给予“道德支持”。[5]

　　在古辛斯基入狱的几天里，除了国内外一些政治势力和媒体给俄当局施加压力以外，其他的寡头也联合起来，谴责逮捕事件，给他以巨大的支持。而古辛斯基也为俄总检察院逮捕自己告到了本国法院，他还吁请美国国会干预。结果，克林顿访俄时特地到“大桥”公司属下的“莫斯科回声”电台答记者问，鼓吹人权和新闻自由，以作为对他的支持。特别是今年8月份以来，俄国内发生了一系列的灾难，更给了寡头们攻击普京的口实。他们控制的媒体纷纷发难，矛头直指普京，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但就当前普京和寡头矛盾斗争的总的局势来看，是普京处于攻势，而寡头们则处于守势。普京在缓缓加大反寡头的力度，寡头们则因不敌而表现为被动与退让。

二、普京反寡头斗争的发展趋势

　　无论是考虑到民众对其的良好预期，还是实现他竞选和就任总统时许下的诺言，抑或是加强中央集权、实现其强国主义的需要，普京都会继续他的反寡头行动。然而，从目前的局势看，虽说是 普京攻，寡头守，但是攻有度，守有节，斗争的形势并没有出现一边倒的趋势。从俄当前的现实出发，普京对寡头们的进攻不会揪住不放，穷追猛打，直至到底，而是会有节制；寡头们的退守也不会是全面屈服，而是会有一定的容忍度。

　　普京在《致选民的公开信》、《千年之交的俄罗斯》等有关他施政纲领的文献中以及在其它各种场合，都反复公开表示，他将整顿俄国内秩序，严惩贪污腐败，要建设一个“没有匪徒和贪污分子的国家”，“让人民过上体面的生活”。[5]以普京言出必行的性格，他将必然继续与寡头们的政治腐败现象作斗争。

　　其次，寡头集团干预政治操纵政府也为他的建设强大的俄罗斯的强国主义思想和治国理念所不容。他非常强调国内指导价值观的统一，他说：“有成效的工作不可能在一个四分五裂的社会里进行，不可能在一个主要社会阶层和政治力量信奉不同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社会里进行”。他强调：“俄罗斯复兴的关键在于国家政治领域，俄罗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政权体制”。他指出：“俄罗斯即使会成为美国或英国的翻版，也不会马上做到这一点。在那两个国家里，自由主义价值观有着深厚的历史传统，而在我国，国家及其体制和机构在人民生活中一向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有着强大权力的国家对于俄罗斯来说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不是一件要去反对的事，恰恰相反，它是秩序的源头和保障，是任何变革的倡导者和主要推动力”。[7]而寡头政治不能不说是普京建设强国政治的一块绊脚石。因此，普京还将继续为加强中央集权，排除寡头政治而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作为联邦总统，普京对于寡头的斗争可以定位为三个不同程度的层面。即1·寡头是否守法；2·寡头是否参政；3·是否对寡头作出追究。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普京对寡头的斗争已越过了第一层面，到了第二个层面上。

　　其实，早在叶利钦退位之前，已是满头银发的叶利钦就曾把七位主要寡头请来，告诫他们：“钱尽管挣，但别参政。”这次会晤，被俄媒体戏称为“白雪公主对七个小矮人”。普京现在对寡头们的要求还是那句话：“钱尽管挣，但别弄权”。基本上还是秉承叶利钦为寡头们定好的不要参政的活动框架。但是，他比之叶利钦要更较真，而且反寡头的力度也更大。

　　但是普京要想在第二个层面上对寡头集团的斗争取得胜利也并非易事。因为钱权难舍难分，俄寡头集团的成员不少是官场弄权的老手，他们原来就是靠参政将巨额社会财富攫为己有的，更 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把权柄握在手中，又岂肯轻易放弃。所以，针对普京“今后再也不会有寡头”的言论，以及采取的一系列强硬措施，寡头们并没有感到震慑，而是针锋相对。别列佐夫斯基明确表示：俄罗斯“要摆脱寡头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无法使大资本象小资本一样疏远权力。”他还说：“俄罗斯的大资本家就是要同政治家搞在一起，在政治家身上下赌注，这才是一本万利的投资。”[8]俄罗斯尤科斯石油公司总裁穆拉维约夫说：“俄罗斯企业家应该成为有政治影响的人物。除了企业家，谁都不可能准确地预测现行的政治决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9]寡头们既已认定参政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而且，他们也都是以金钱铺路好不容易才挤进政界的，现在要他们退出舞台，束手就范，难度是可以想见的。

　　因此，双方就寡头们在第二个层面的斗争呈现一种胶着状态。普京想疏远寡头政治家又难以做到；寡头们想获取叶利钦时代那样的权势也不可能。斗争的结果，是双方在这个层面上各让一步，普京允许寡头们有条件、有限度地参加政治活动。所谓有条件就是要忠于总统。有限度就是不能违背现政权的意志开展政治活动，更不能反仆为主，帅车易位。[10]既然普京反寡头的行动在第 二个层面上都难以进行到底，那么要进入第三个层面对寡头进行斗争就更难做到了。现在，普京已经明确表示：“你们过去已经窃取的东西可以归你们所有，但今后你们必须为国家工作”。因此，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普京的反寡头行动将会继续在第二个层面上展开，普京将要做的是在这一方面进一步加大力度。

　　普京之所以没有把反寡头行动推进到第三个层面，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如果对寡头作深入追究，则有一个是否溯及既往的问题。寡头们现在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多是在俄私有化过程中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但是在私有化过程中，大量侵吞国家财产的人远不是这一部分寡头，按俄权威学者的说法是，其时“犯罪和腐败现象严重，贪污受贿的瘟疫传染了整个国家机关。”[11]作为私有化既得利益者的大部分是原先及现在的政府官员、企业领导等。可以说，差不多涉及所有政府官员和富有阶层，寡头们只不过是这部分人中的突出代表。因此，深追下去，则问题既多，涉及面也太大。如果普京一定要抓住不放，不仅实力不足，而且很可能会失去大批有权势的官员和社会集团的支持，使其政权稳定发生问题。

　　其次，要对寡头作出深究，普京将无法越过叶利钦这道坎。谁都知道，没有叶利钦的提拔就没 有普京的今天，没有叶利钦的呵护，普京的明天也难以想象。普京在1999年底出任总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布命令，向叶利钦及其家人提供法律保障。今年8月30日，普京还特地去拜访了潜心写回忆录的叶利钦以寻找支持。这些都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普京地位的脆弱性。叶利钦现在退而不休，它的衣钵普京还必须捧上一段时间。而寡头们与叶利钦及其家人的关系是割不断，理还乱，甚至叶利钦及其家人本身也腐败问题严重，程度不在各路寡头之下。这样一来，普京就不得不因为要回避与叶利钦及其家族的利益冲突而放弃对寡头作深入的追究。

　　再次，就寡头们控制下的金融工业集团本身来说，它体现了当今世界经济发展的方向。大型企业集团在经济活动中起着主导作用，是世界经济发展的主角，被称为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推进器和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力量。俄罗斯多数金融工业集团是集生产和销售于一身的经济组织，具有筹集资金、组织生产和市场营销的优势。其经济效益明显好于其它企业，显示了良好的发展势头。经过多年的发展，俄罗斯一些大型金融工业企业集团从规模经营和经济效益来说，都能代表俄罗斯参与国际竞争，在振兴俄罗斯经济、恢复俄罗斯经济强国地位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且，寡 头们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有不少寡头对俄现政权还是采取积极合作的态度。他们宁愿在现政府的法律制度框架内活动，而不愿意作为一个被斗争的对象站在政府的对立面。从这些因素考虑，普京还将对寡头们区别分化，并尽可能地加以利用。

　　现在，普京正在积极加强中央集权建设，其俄罗斯思想的核心就是强国主义。但是，普京不会把这种强势中央政府的思想推向极端，进而在专制主义制度下一举解决寡头问题而一劳永逸。因为，这样做无异于在俄国再进行一次天翻地覆的革命，不仅代价太大，而且俄当前的各种现实条件都不容许。俄国内经济长期陷于疲软性危机之中，民生凋蔽，已无力再承受起大的社会动荡，而且，人心思定，民众普遍盼望过上平稳安宁的生活。再者，经过十年的社会转型，俄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民主框架已经确立，三权分立、各种政治力量相互制衡的机制已经形成，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民主意识以及舆论的监督力度都大大加强。而且，极权主义的倒行逆施还可能招致国际社会的干预。因此，要想再搞专制主义，回到原苏联时的极权统治，或者搞变相的极权统治都有着许多不可逾越的障碍。

　　看来，在今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普京与寡头的斗争将围绕寡头们是否参政、如何参政而在第 二个层面上展开。策略上普京还会是又打又拉，两手兼用。只不过随着形势的变化，会相应地对打拉的两手作出不同的比例调节。双方斗争矛盾激化的可能性比较小。普京的反寡头斗争还将继续下去，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斗争将会限于这两个默契之内，即使有所突破，也不会走得太远。

　　(责任编辑：施学光)

　　注释：

　　[1]陈俊峰、姜辛，《面对一些媒体借“库尔斯克”号灾难大肆攻击政府——普京严词反击俄罗斯寡头》，《文汇报》，2000-9-2。

　　[2]The Current Digest Of Post-Soviet Press，Volume 52，No.25，July 19，2000， Gusinsky Released；The Seandal Simmers。

　　[3]The Current Digest Of Post-Soviet Press，Volume 52，No.21，June 21，2000， Berezovsky Explains WhyHe’ll Vote Against Putin’s Reform Bills。

　　[4]The Current Digest Of post-Soviet Press，Volume 52，No.32，September 6，2000.Berezovsky Call For a Constractive Opposition.

　　[5]姜辛，《俄头号寡头赴美献媚，竟称俄民族天生奴性》，《文汇报》，2000-9-20。

　　[6][俄]普京，《致选民的公开信》，[俄]《消息报》，2000-2-25。

　　[7][俄]普京，《千年之交的俄罗斯》，《参考消息》，2000-1-1。

　　[8]盛世良，《谁在控制俄罗斯?——普京与寡头之争》，《环球》，2000(17)。

　　[9][俄]《独立报》，1996-6-4。

　　[10][俄]《今日报》，2000-4-6。

　　[11][俄]格利瓦诺夫斯基、伊兹维科夫，《俄罗斯：经济地理缩影》，《俄罗斯经济》，1997(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