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远方】方文山歌词里的“宋心”

以我个人的感觉，他对历史的把握和理解的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同龄人。一个人在自己的音乐中完成对历史文明的解读和构建并通过音乐传达，让很多历史人文素质相对薄弱的年轻人去感受古典的质感，并且用他们易于接受的方式让这些人去体验现代社会难以寻找的具有文明历史感的东西。也许可以说，他把流行音乐从靡靡之音带到了古典与历史、怀旧和真挚的相融的音乐中，是一种值得肯定和欣喜的文化现象。

说起来他的歌词，最明显的是他能吸取中国传统歌词中意境的创造出一种新的诗歌风格，他自命名为“素颜韵脚诗”。“素颜”，即素着一张纯文字的脸。他的诗只有中国文字写成，没有图片的陪衬，没有外文单词，没有阿拉伯数字，甚至没有标点符号；韵脚，指的是诗歌每行的最后一字押韵，读起来有琅琅上口的感觉，而且行内的断句可以营造出节奏感。概而言之，是把歌词当作词去经营的歌词风格。

在中国美学风格中，诗词曲也是三种不同的风格：诗境阔大，词境清雅，而曲境畅达。在方文山的歌词里,有优美的古典文化意蕴,强烈的电影画面感。谁都能看得出来，那强烈的宋词一一尤其是李清照跟李煜的词的味道。按他自己说法：“宋词不那么工整，格式比较活泼、词句不会硬邦邦。”

宋词和唐诗不同。诗一句一个境界，而词通篇描写一个意象，一种心境，如《青花瓷》，通篇只描写青花瓷一种意象和心境。美丽而易碎的青花瓷：“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都如词一般将美丽化成了能飘荡在空中的一缕雾岚。句子那么美，如就云雾轻笼的月。“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这是空间的距离；而另一句“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则是是时间的距离。一缕轻盈的美，飘逸出整个美丽的画面。

词一样的《青花瓷》，宛然一出烟雨朦胧的江南水墨山水，水云萌动之间依稀可见伊人白衣素袂裙带纷飞；仿佛微风中静静流淌石上的山泉溪涧，清泠透亮而又蜿蜒回环多有不尽之意。心中漫天的思念翻滚如潮，而耳旁却依然只是轻轻淡淡的吟唱而已，云淡风清。

词有词牌，每一个词牌都有其长久的文化积淀。而方的词，那怕是东风破，都不单纯是词牌，而有其文化来源。比如《伊人》。这语汇出处最早可上朔至二千五百多年前的《诗经*秦风*蒹葭》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惹尘埃》则是根据《六祖坛经》所载，禅宗六祖的著名偈子:“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红颜》是借代修辞的一种用语，主要有二种转借涵义，一是指青春、年少；另一个则专指女性、美女。这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词语；《青史》里的“青”指的是竹简，“史”是指历史或史书。《三千》是指“弱水三千”，也许原句是出自《红楼梦》第九十一回：「…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细细想来，这里弱水，在古代泛指险恶而遥远的河流，“三千”则缘于佛教用语，如佛家三千大千世界，便是形容无量无边孕育生命的浩瀚宇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其原义为“弱水有三千华里那麼长，水量虽然丰沛，但只舀取其中一瓢来喝；而《发如雪》的歌名，听者自然首先想到李白《将进酒》中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让人感叹其青丝华发一夕成雪。同理，《发如雪》歌词中：「邀明月，让回忆皎洁……」与「我举杯，饮尽了风雪……」则明显是借用李白的诗句《月下独酌》中：「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作者将“举杯邀明月”拆开成“举杯”与“邀明月”分别溶入歌词中使用，但仅取其诗句的流传度与熟悉感，与原句之意涵无关，最重要的是他能把李白的诗，不露痕迹的融成了词的意境。这种营造词意氛围与感觉的方法是真的很值得借鉴呢！

宋词的感觉，总是美的让人心痛，这也是方歌词的明显特点。用一颗真挚朴素的心去感知宋词中的意境，领悟之后对宋词名句的化用，应该是成就这种风格的最重要的方法。这不是简单的抄袭，而是化用后融出了一个新的境界。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月弯弯”是化用大家都非常熟的“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阁楼：则明显出自李煜的“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一缕香：出自《红楼梦》“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向晚：出自李商隐的“向晚亦不适，驱车登古原。花已向晚，已是深秋，花亦凋零，自然是一缕愁绪了。“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这句“秋心拆两半”，出自吴文英的“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以拆字的手法，将“愁”字分开来看，感知到凉意之“秋”的“心”恰恰就是情景的写照。“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此句更妙，是用“通感”的修辞手法，将“菊花的黄”与“笑容的黄”融化于一起，却偏又自然深刻，使人感到，那温暖的笑容正在逐渐淡掉，远去。哀伤而又动人的情感自然流露。

可以写的，太多了罢。总之，方文山根据自己用心的理解和感受去补充和丰富了歌词的意象，使歌曲的画面有动有静，跳跃转换，灵动自然，情感曲线有起有伏，将意境中的若明若暗、瞬息急变的情感诠释出来，这与其说是歌词，不如干脆就叫“词”。一首完美的古典素颜韵脚诗。诗充分的利用了虚实的结合，《菊花台》并不是对于现实简单的感受和反应，而是取境的审美把握中感情浓缩的表现！虚实相生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境界，这一点正是中国宋词的意中之境。

钱钟书先生谈美学，推崇“包孕丰富的时刻”，就是最有韵味的时刻。可以说，很多词中名句都是包孕丰富时刻的感觉，方文山的歌词，能巧妙的把很多名句引用、化用，形成一种很宋词、很中国的味道，再加上周杰伦“味在咸酸之外”的演唱，也真的是一种难得的契合和境界。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