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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太洋

2024-06-26 03:4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文/【日】藤井太洋  译/田田  图/元哲

 

  1

 

  “你就不能做得再好点儿吗?!”

 

  伴随着“啾”的一声启动音,飞美神奈那尖锐的嗓音在客厅中响起。我刚把晚饭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她便瞅准了时机似的问我:“山科,巴德鲁怎么是这样的啊?”

 

  “什么‘这样的’?”问出这句话后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唉,老毛病又犯了。

 

  明明只需思考片刻便能做出准确的回答,我却总是像是怕话头儿断了似的不经思考就立即回应。在对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之前,我总会极力做出一副 “我在听”的样子;或者为了避免对方认为我反应迟钝而不自觉地鹦鹉学舌。

 

  但这次和我说话的,是与我同居了五年之久的飞美。明明如今我已不必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也没有改变我们二人关系的想法。

 

  可我还是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她的话,都怪她面前那个孩子般大小的白色机器人——巴德鲁。

 

  2015年,奥运会在日本东京举办。那时,市场占有率位列全国第三的手机制造商“软银”开始在其天才经理的率领下销售这种名叫“巴德鲁”的机器人。直到三年前的残奥会结束为止,引导外国游客的巴德鲁还遍布整个东京。可任务完成后,如今它们就只能在公司的仓库里堆积成山。

 

  现在,只要是与IT界稍微沾边的人,都能以低廉的价格买走那些贴着快餐连锁店、超市以及手机公司商标的巴德鲁。

 

  我是用五万日元买到巴德鲁的。

 

  在工程师朋友发给我的照片里,脑袋低垂的巴德鲁身上没有一点儿伤痕,底盘的全方位滚轮也完好无损,以前应该是在室内使用的。那时我刚刚从一家公司离职,距去下一家公司上班还要等两个月的时间,正是休闲娱乐的好时候。所以我花了五万日元,从他那里买下了这个二手巴德鲁。

 

  所幸,我住的地方足够大。

 

  从下北泽站步行五分钟便可到达我所在的住宅区。那里的每一幢屋子都是为五人合住设计的,内有近五十平方大的客厅和五间卧室。而我家只住了我和飞美两人,多一个占地办公椅大小的机器人在屋里转来转去也不算什么。

 

  只是,人形物体的存在感超出了我的想象。

 

  充电时脑袋低垂的样子倒还好,充好电后昂首挺胸的巴德鲁总是会吸引我的注意力。它会发出一种像是在说“我在这里”的信号,让人想要无视都难。

 

  就算只是看到隐约的影子,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巴德鲁的“存在”。

 

  这下麻烦了……准备晚餐时,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向飞美解释巴德鲁的事。

 

  然而,飞美回到家后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我能玩玩儿吗?”她说着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用放在沙发上的移动硬盘给巴德鲁装上了编程器。

 

  飞美对巴德鲁进行了简单调试后,才换回平时穿的家居服,好像准备精心调教它一番。但现在,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飞美的视线越过电脑直直地射向我。她没戴隐形眼镜,一副大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让她的目光显得很凶。而我有别于日常的方式讲话,更是往她的怒火上浇了油。

 

  “你应该知道的吧?看哪,就这个!”

 

  飞美弯曲拇指敲击键盘,我猜那是控制巴德鲁动作起止的空格键。如我所料,短暂的停顿后,巴德鲁抬起手来放在胸口,弯腰鞠了一躬。它胸前的扬声器传出了合成人声:“欢迎回家,我的主人。”

 

  一个颇具管家风度的行礼。

 

  位于巴德鲁眼睛上半部分的LED灯已经熄灭,使它看起来仿佛正双目低垂——飞美已经相当熟悉巴德鲁的操控。巴德鲁的眼睛由研钵状的白色凹槽和固定其中的眼珠组成,没有眼皮。如果想让它眨眼,就只能闪烁固定在眼白内的LED灯。

 

  “我还以为你教了它什么呢,原来就是行礼啊!你要是喜欢,我在开始新工作之前每天都可以对你做。”

 

  “山科为我行礼?还是算了吧。”

 

  识别到我的声音后,巴德鲁准备转向我。这时,飞美再次敲击键盘,让巴德鲁又行了一礼。动作还算优雅。

 

  “不是挺好的吗?编得不错啊。”

 

  “这倒没错。和奥运会之前相比,编程器的性能提高了,巴德鲁的动作和声音也自然了许多。但问题是,它的动作不够干脆利落。”

 

  “动作中没有停顿对吧?”

 

  “是啊,没有停顿。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巴德鲁的手臂和手指是由缆绳牵引的。”

 

  飞美做了一个深呼吸,“小保呀。”

 

  飞美用“保”字来称呼我是一个不祥之兆。直接叫名字倒没什么,要是她叫我“小保酱”,那还是趁早逃跑比较好。五年来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点事情我早已心知肚明。

 

  “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飞美想要问的是,为什么人们会做出这样的设计,为什么要用缆绳来牵引机器人的手,对不对?”

 

  飞美这才点了点头。

 

  为巴德鲁的手臂提供动力的马达藏在它肱二头肌的位置上。马达通过缠放缆绳,使它的手臂和手指弯曲。

 

  当巴德鲁需要伸展手臂时,马达就会放开缆绳,通过肘关节处的弹簧使手臂伸展。而巴德鲁的手指里连弹簧都没有,它之所以能伸直手指,靠的完全是整块的长直塑料的复原力。

 

  这种设计的成本低得惊人。

 

  巴德鲁的手指无法独立活动。当马达牵引一根缆绳,巧设于手部的滑轮便会使它的手指从小指开始顺次弯曲。因此,巴德鲁能够自己做出“石头”和“布”。如果在握拳途中挡住它的食指和中指,便能让它比画出“剪刀”。但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做出“OK”的手势。

 

  巴德鲁的这种设计让我深受触动。这样一来,算上手臂的转动,所需的马达也只有三个。与各个关节都装有马达的日本机器人和液压驱动的美国人形机器人比起来,巴德鲁的造价相当低廉。

 

  不知为何,日本人总爱给机器人的每一个关节都装上马达。且不谈专业机器人设计师怎么想,仅从发表在各大插画网站上的机器人插画来看,画师们无一例外会在机器人的肘部或肩部画上马达。

 

  更有趣的是美国人,他们的机器人几乎全靠液压驱动——在机器人的心脏处安装强有力的液压泵和液压缸,通过高压油液流经全身的导管传递力量。这种机器人不会在肘部和脚踝处出现多余的膨胀,而是会附带一些导管和活塞。

 

  巴德鲁的设计理念与以上两种都截然不同。

 

  虽然说巴德鲁的开发和销售权目前掌握在日本手机制造商“软银”手里。但实际上,它最早的发明者是法国机器人工学家拉斐尔·德·努。我曾在拉斐尔的博客里看过一组的照片,拍的是他收藏的提线木偶。这些提线木偶全都挂在他位于巴黎玛莱区的工作室里。

 

  廉价又安全的机器人——面对“软银”提出的这项要求,拉斐尔一定是从提线木偶中获得了灵感,并以它们为原型设计出巴德鲁的。

 

  正是这种设计激怒了飞美,也让我有所困扰。

 

  飞美噘起嘴说:“我当然知道它的构造。就是手指内侧那些白色的缆绳让它弯曲手指的吧?手臂和肩膀也一样。”

 

  “没错。两只手都是靠缆绳牵引的。”

 

  “可这缆绳是布做的。为什么不用金属丝呢?”

 

  其实严格来讲,布绳里也织有金属丝。但飞美问得确实不错。而注意到这种设计时,身为工程师的我,真是对拉斐尔心生嫉妒。

 

  “你看,”我把食指放在了巴德鲁的手肘内侧,“现在,要是巴德鲁弯曲手臂,会发生什么?”

 

  “唔……啊,原来如此!它无法弯到底!”

 

  “没错,巴德鲁弯曲手臂的力量不足以把我的手指碾碎。就是出于这种安全考虑。如果把布绳换作没有伸缩性的金属丝,再配上压力传感器,虽然机器人还是会在夹到坚硬异物时被迫停止动作,但终究不能把它放在有孩子的地方吧?”

 

  “欸!那……”

 

  飞美睁圆了双眼,不知道是否是与我关注到了同一件事。我又继续道:“也正因为这项安全设计,巴德鲁不能握住任何东西。它的手臂仅仅是为了摆姿势和做手势而存在的。说白了,它就是一台通过语言、胸前的显示屏和手臂动作来对外界声音做出反应的计算机。”

 

  “原来是这样。”飞美展开了巴德鲁那无害小小手指,“也就是说,它是一个被做成人形的智能扬声器?”

 

  “差不多吧。不同的是它可以来回走动,还能在发出声音前对人类加以识别。你让它说‘欢迎回家’是对的,它就该这样用。它还可以识别出特定的人。让它在识别到你的时候说‘飞美神奈小姐,欢迎回家’怎么样?”

 

  “名字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啊!”

 

  “怎么了?”

 

  “巴德鲁的名字怎么办?起了名字的话我会对它产生感情的。”

 

  我不禁苦笑,回想起了朋友发给我的那张巴德鲁在仓库里的照片。

 

  狭小的仓库里堆积着大量的巴德鲁,它们一个个弯着腰,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前,显得绝望而颓废,简直像是在说“我已经不行了”。当然,这并非巴德鲁因被人类抛弃而如此作态,这只是设计者拉斐尔·德·努设定的切断电源时的默认姿势。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拉斐尔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是想让切断电源时的巴德鲁看上去楚楚可怜。

 

  无论这是出于对机器人的迷恋,还是出于他古怪的性情,我都不愿意上他的当。

 

  思考片刻后,我摇摇头说:“直接叫巴德鲁就行了。话说回来,飞美是在什么地方用过巴德鲁吗?”

 

  “在手机专卖店里。那时巴德鲁才刚刚上市,手机店的老板为了把店铺伪装成“软银”官方店铺买了一个,我就顺手摸了两下。还有一次是在证券公司iFund的前台,人们用巴德鲁胸前的屏幕播放幻灯片,并让它对顾客们行礼问好。这种巴德鲁我在那之后也遇到过好几次。”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对它这么熟悉。”

 

  “还行吧。不过,奥运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巴德鲁了。这次再见,我在想它能不能为我们公司正在做的机器人提供启发。”

 

  “机器人?”

 

  飞美目前任职的公司名叫美味美,是一家为餐饮界制作电子产品的公司。餐厅桌子上的触屏界面、食客点单用的自助点餐机、咖啡摊位用的收款机,都属于他们的研发对象。可他们什么时候做过机器人?我歪头表示疑惑。

 

  飞美举起手机,把上面的照片展示给我看,“我没和你说过吗?是端菜机器人。我想要在那东西上面搞点儿花样。”

 

  “‘搞点儿花样’?”

 

  “又来了,鹦鹉学舌。”飞美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可……那是你的工作吗?”

 

  在机器人身上“搞花样”不应该是飞美的工作。

 

  飞美是一名职业的总务人员,她会被投资人派到风险企业,为手持亿万资金却漂泊不定的创业者寻找办公地点、教他们劳动基准法、帮他们联系律师和税务师、采购复印机和饮水机……在辅佐新公司挺过最为艰难的前三个月到半年之后,飞美会把总务工作转交给已经成长起来的员工,投身下一家风险企业。

 

  因此,她也被称为让新企业成功起步的创业辅佐人。

 

  而我的职业也与计算机有些关联。当今的创业者或多或少都懂点IT,还有不少公司把知名企业的CTO招揽到自己门下当经理。所以,即便不依靠外界的帮助,新公司也大多可以独立完成基础信息设备的装配。唯一的问题在于,创业者们该干的不是这些谁做都一样的基层琐事。一心想要把两亿日元的资产变成二百亿的企业家们,是没有闲工夫去设置无线网、采购电脑、租借服务器的。

 

  飞美负责在数月之内辅佐新手团体创建公司,我则负责为新公司装配基础信息设备,因此我们二人的收入都相当可观。而且,我们不必忠诚于某个企业或某个企业家。所以对于飞美为端菜机器人大伤脑筋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飞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就在最近,美味美公司收购了一家东北的公司。根据投资方的评估和调查,照片里的这种机器人估计会被淘汰。再不想想办法,我们就只能将它们赔本抛售了。”

 

  “这种机器人叫什么?”

 

  “四轮。”

 

  “真俗气!它们耗价多少?”

 

  “一共做了五百台,算上超支的部分花了两千万日元左右。”

 

  “如果就此收手的话还不算太多,就让这笔账永远尘封在账本里吧。”

 

  “那可是公家的钱!东北大学的老师们把科研经费都投进去了。扔掉机器人倒也不是不行,但总得有个像样的解释。”

 

  “唉……那我还真得好好看看。”

 

  我接过飞美的手机,看了看里面的照片和视频。

 

  端菜机器人四轮是一个可以自行移动的搬运机器。它不像巴德鲁那样拥有人形,高度只到人的腰部,顶面用来放置需要搬运的菜肴。通过操作触屏下达指令后,四轮便会向着特定的餐桌移动。

 

  只看视频的话,四轮的设计似乎还不错。它内部的传感器能与餐厅内的摄像头联动,能有效地避免与人相撞。由于使用范围相对狭小,四轮的轮子也和巴德鲁一样,可以全方位转动。这样一来,它在转向时便不需要占用多余的空间。

 

  除此之外,四轮还能对特定的人加以识别,从而跟在指定的服务员身后搬运菜肴。看着一个个跟在服务员的身后、端着饭菜穿行于嘈杂餐饮区的四轮,我竟有些莫名感动。

 

  “做得挺棒的啊!美味美不能直接使用它吗?你们的客户里应该也有做美食广场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知为什么,人们总是觉得四轮会撞到自己,并为此抱怨连连。”

 

  “那四轮在实际工作中有撞到过人吗?”

 

  飞美摇了摇头。由于配备了多重规避撞击系统,四轮从未在实际工作中与人相撞,更没有打翻过饭菜。三个月里,二百个在实体店工作的机器人没有撞到过人一次——单从这一点来看,四轮比真人服务员优秀得多。

 

  “所以是心理作用喽。”

 

  这就难办了。得想办法让人们打心里把这个穿行在餐厅里的箱子当作社会的一员,接受它才行。

 

  “至少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它的行进方向吧。”

 

  “就像巴德鲁那样?”话音刚落,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飞美也把目光投向了巴德鲁。她似乎和我有了相同的答案,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芒。

 

  “山科,这个巴德鲁是多少钱买的?”

 

  “五万日元。四轮一共有多少台?”

 

  “五百台。山科的那位朋友有这么多巴德鲁吗?”

 

  我点头后,飞美立刻敲打起了键盘。

 

  连铅笔都握不住的巴德鲁并非一无是处,它最能胜任的工作就是释放存在感。

 

  让巴德鲁去为端菜机器人四轮带路——美味美公司旋即采纳了这个提议。

 

  最终,我也因此成了美味美公司的一员。

 

  2

 

  “啾——”

 

  巴德鲁发出了启动音。我从桌上抬起头,只见飞美正夹着公文包和笔记本电脑,用中指敲我敞开的门。

 

  “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可以吗?”

 

  还没等我同意,巴德鲁就早已上前对飞美表示迎接,它移动时发出的脚步声很像拖鞋踩在地板上。

 

  “飞美小姐,欢迎光临。”

 

  它的声音已经与市面上卖的巴德鲁大不相同。圆润细腻,与人声难分真假。

 

  除了胸前那道橙色的斜线和印在腰间的美味美的商标,巴德鲁的外形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它的内部结构也没有什么大改变,但现在迎接飞美的已经是美味美公司定制的“巴德鲁Ⅱ号”了。

 

  “巴德鲁Ⅱ号”的CPU由原来的四核增加到了十六核,存储系统也换成了能与商务计算机媲美的32GB的RAM和2TB的高速SSD。它的通信系统采用的是最新的5G网络和带宽100GB的无线网,且完全符合IEEE802.11nx的局域网标准。一次充电后可以持续工作6小时。

 

  “软银”的机器人部门表示,他们并非刻意要为“巴德鲁Ⅱ号”赋予如此强大的性能。但2015年奥运会时用在巴德鲁身上的CPU、存储器和电池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用现有的东西代替它们后,机器人的性能自然就提高了。至少合成人声好听了很多。

 

  然而,我们对“软银”提出的改良要求并不包含这些。

 

  我们的改良要求之一,是把固定在巴德鲁胸前的那个显示屏换成可以拆卸的。

 

  这个要求似乎也在“软银”的考虑范围之内,得到了他们的积极响应。固定显示屏在发售之初就已经显得过时了,奥运会期间收到了不少差评。

 

  我们提出的另一个要求是为巴德鲁安装能模拟脚步声的扬声器。美味美公司定制的“巴德鲁Ⅱ号”通过其全方位车轮与外部环境相互作用,可以发出“啪嗒啪嗒”“吧嗒吧嗒”和“咚咚咚咚”等脚步声。本就不会弄伤人类的巴德鲁在有了脚步声以后,就连小孩子也没有撞到过。

 

  提升基本性能、更换胸前的显示屏、添加脚步声——对这三点进行改良之后,“巴德鲁Ⅱ号”与四轮的组合变得一举畅销起来。

 

  四个月里,美味美公司卖给美食广场和商场的“巴德鲁+四轮”组合达到了近两万套。“巴德鲁Ⅱ号”那画着鲜艳橙色条纹的身影在各大商场都随处可见。引进“巴德鲁Ⅱ号”的商店大多是无店员商店,由于此举并没有抢走人类服务员的工作,我们的推广阻力少了很多。

 

  美味美公司成功为人形机器人找到了新的定位,各方面的投资纷至沓来。提案发起人飞美从总务人员一跃升任机器人部门的总经理。

 

  再也没有人把美味美仅仅看作餐饮软件制作公司了。现在,美味美公司接到的业务请求全都与巴德鲁有关。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想让巴德鲁与其他工业机器人结伴工作。比如让巴德鲁走在电动轮椅前,为之保驾护航,或是让它为站台上的清洁机器人警戒开路等等。

 

  就算一个机器人长得像个带轮胎的铁桶,只要可爱的巴德鲁站在它身边,人们就会放下心来。

 

  巴德鲁的制造商“软银”也开始将巴德鲁相关业务介绍给美味美公司,在背后运筹帷幄的飞美面对纷繁冗杂的业务,总是从容不迫、处理得当。美味美公司的投资财团也对她给予了高度评价。

 

  作为一名技术人员,我的任务是提高巴德鲁的性能。但实际上,我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和飞美一起探讨如何更好地满足客户的需求。

 

  飞美今天来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

 

  飞美摸了摸巴德鲁的脑袋,把一个信封袋放到茶几上,上面印着日本最大汽车生产商的商标,其总部位于爱知县。

 

  “你看过邮件了吗?司机人偶的那件事。”

 

  我从书桌前站起,向飞美身边的巴德鲁命令道:“巴德鲁,去倒点儿咖啡来。”

 

  “遵命。”巴德鲁回答后,伴着脚步声离开了房间。

 

  把飞美让进沙发后,我来到她的对面坐下。

 

  “还没看,是什么事?”

 

  “他们想在年底之前拿到二十万个只有上半身的巴德鲁。”

 

  “二十万个?”我先是重复了一遍飞美话中的数字,然后接着说,“没问题的。但如果是这个数量的话,就不能从‘软银’直接定制,而要进行特许生产了。我会安排深圳的工厂去完成的。年底之前时间还算充裕。”

 

  飞美叹了口气,笑道:“山科,先回应再思考的这个毛病你还是注意点儿好。”

 

  “啊,我又鹦鹉学舌了……”我挠挠头,然后问,“对了,只有上半身的巴德鲁要用在哪里?”

 

  “坐在自动驾驶车的驾驶席上。比如卡车、公交车、出租车之类的。当然制服也必须要一起做。”

 

  “那也来得及。只是这个想法……”

 

  没等我说完,飞美就从信封袋里抽出了一份眼熟的策划书。

 

  “没错,这个创意的原型就是你写的策划书。那边的技术部门不知什么时候把它当作自己的创意用了。你要是生气,完全可以起诉他们。”

 

  我看了一遍策划书,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吧。与其在尚未成形的风险企业发起提案,还不如让这种大型企业去做。这样我们还能挣到更多的钱。”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仅仅是预付款我们就能收到六百二十亿。保守估计,今后每月的销售额将达到八十亿。”

 

  “这么棒!”

 

  在我读策划书的时候,巴德鲁领着四轮走进了屋,四轮上面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纸杯。巴德鲁往返茶水间的时间出奇地短,这背后自有其原因:有另外一个巴德鲁始终在茶水间待命。

 

  办公室里的巴德鲁会把我的声音转换成“需要咖啡”的指令,然后把办公室设定为目的地,再将这条指令发送给公司里的每一个巴德鲁。当然,办公室里的人数已经用它的摄像头数清。

 

  “把两杯咖啡端到六层的十五号办公室。”——接到这个指令的巴德鲁中离咖啡最近的,即在茶水间附近待命的巴德鲁便会做出反应。它会请求附近的员工倒两杯咖啡放到四轮身上,然后送到我的办公室。从办公室出去的那个巴德鲁则径直回到了充电间待命。

 

  这整个过程有点儿像在变戏法。营造有别于实际过程的表面效果——这种灵活应用机器人的案例,对于每一个来访美味美的客户都有着一定的教育意义。

 

  不少客户都对美味美公司的周到服务深表感动。但如果知道了有巴德鲁在茶水间待命,人们对它的期望一定会减少很多。但不管怎样,通过结合外部环境,简洁明了地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飞美从四轮降到沙发高度的托盘上取下咖啡。

 

  “不客气。”巴德鲁演示起飞美为它安装的回礼程序。

 

  “还是要谢谢你。”飞美摸了摸巴德鲁的脑袋。

 

  “谢谢你巴德鲁,你能和飞美说说话吗?”

 

  巴德鲁看了一眼飞美的脸,然后开口道:“飞美总经理,您吃过饭了吗?”

 

  “这又是什么鬼把戏?”飞美问。

 

  “我编了简单的对话程序,试试和它说话吧。你吃过饭了吗?”

 

  如果能够与人类对答如流,巴德鲁的市场前景绝对会变得更加广阔。我和飞美都一直坚信这一点。目前为止,巴德鲁已经可以把人的声音转成文字,并从人们的语气和表情判断其情绪,但却始终没能突破对话这道槛。

 

  它能说的只有人们事先写好的台词。

 

  基本性能得到提高后,巴德鲁已经可以从人类高语速的会话中提取关键词,并朗读出程序筛选出的单词。所以,只要有特定的情景,巴德鲁完全可以根据脚本完成对话。

 

  欢迎光临。

 

  请问您有何贵干?

 

  请看这里显示的画面。

 

  如有问题我可以帮您联系工作人员。

 

  请稍等。

 

  您是在等待停车券吗……

 

  但我们不可能为所有的情景编写的脚本。

 

  业余时间里,我一直在摸索让巴德鲁与人对话的方法,但种种尝试都不尽如人意。我曾测试过SNS里的人工智能软件,但得到的对话还是不够自然。若是真心想做对话机器人,与某所大学合作研发或许是个好办法。但即便那样,如果不事先明确研究方向,我们提供的经费最后也只能打水漂。

 

  于是,我决定尝试一条新的思路。

 

  “很遗憾,我已经吃过了。”

 

  飞美话音刚落,巴德鲁就在恰好的时机接话道:“是吗,您吃的什么?”

 

  “对面的那家温迪汉堡。”

 

  “哦,是温迪汉堡呀?好吃吗?”

 

  “一般般吧。”

 

  “哦,一般般呀?有没有什么优点呢?”

 

  “生菜还不错。”

 

  “哦,生菜还不错呀?您喜欢生菜吗?”

 

  “嗯,我爱吃蔬菜。有一次我在旧金山吃汉堡,里面夹的蔬菜鲜美极了。没想到日本也有这么香甜的生菜。”

 

  “您喜欢旧金山吗?”

 

  “喜欢。”

 

  “是吗,您喜欢旧金山的哪一点呢?”

 

  “嗯……”飞美一时答不上来,就冲巴德鲁挥了挥手。美味美公司的巴德鲁会在看到“再见”的手势时停止说话——这个设定是由飞美最初提议,我负责安装的。

 

  只见巴德鲁晃了晃上身,发出“唔”的一声,像是在表示遗憾。“飞美总经理,下次记得和我讲讲旧金山的事。再见!”巴德鲁先是向后退了大约三十厘米,然后领着四轮离开了办公室。

 

  “怎么样?”

 

  “不可思议!”

 

  “随便从公司里抓来一个巴德鲁,只要提起刚才的话,它就会陪你聊有关旧金山的事!如果把相应的照片分享到公共文件夹里,巴德鲁就会对照片提问。要是你把上次去旧金山出差时的照片传上去,它或许会问你喜不喜欢金门大桥。”

 

  “你到底对巴德鲁做了什么?”

 

  “教它鹦鹉学舌。”

 

  飞美断然摇头道:“它刚刚绝不仅仅是鹦鹉学舌!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控制它。这是实现了人工智能?”

 

  飞美的声音里满含期待。如果刚才的对话是靠人工智能技术实现的,我们能得到的投资绝对是以十亿为单位的。我和飞美在投资者的手下协助创业多年,最清楚流行词汇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很遗憾,”我摇摇头说,“它不是人工智能。刚才的应答完全是靠传统的程序完成的。”

 

  “但巴德鲁确实在与我对话,而且反应速度很快!”

 

  “说话的一直都是飞美。巴德鲁只是听了你的话,并对其中的关键词进行了提问而已。”

 

  我掰着手指数道:“怎么样、你喜欢吗、喜欢哪里、有没有什么优点——我为巴德鲁输入了很多这样提问模式,然后让它对听到的关键词进行分类,比如场所、商品、人名等等。最后,再让它根据关键词的分属性选择问题即可。这种设计的关键就在于反应速度,这个飞美也注意到了。从人声的输入到应答的输出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这段时间尽可能地缩短。”

 

  “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一个词就往服务器里输入一个词,直到对方停嘴为止。然后再根据关键词的属性进行提问。比如‘你喜欢汉堡吗’。”

 

  “也就是说,它并不需要听我把话说完?”

 

  “没错。人不也是这样吗?”我把手放在胸口,上身前倾,“至少我就是!你还常常因此生我的气,说我是在敷衍。”

 

  “可是……”

 

  “人们往往会在适当的时候搭腔,追问关键词以作确认,接着才开始说自己要说的。但巴德鲁不会有自己想要说的东西,所以一旦对话开始,它就会接连不断地追问下去。”

 

  飞美像是憋着什么话想说。她靠在沙发上,一手托腮陷入了沉默。大概是在思考我的话和刚才与巴德鲁对话的事。

 

  巴德鲁和四轮送来的咖啡已经不冒热气了。

 

  “刚才……”飞美终于开口了,“我们接到了一个来自医院的请求。”

 

  “医院?”

 

  “是的。请求本身和巴德鲁无关,他们想问的是能不能让四轮跟在看护人后面搬运药品。”

 

  “你说‘看护人’?”

 

  飞美的面容紧绷起来:“抱歉,我没说清楚。发来请求的其实是一家痴呆症患者收容所。”

 

  “痴呆症?那……”我说,“飞美刚才是不是在想,会鹦鹉学舌的巴德鲁或许可以用来陪痴呆患者聊天?”

 

  “我不认为它仅仅是在鹦鹉学舌。”

 

  “这样做真的好吗?”

 

  “欸?”飞美不解地把头歪向一边,动作中带着一丝迟疑。

 

  显然,她也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

 

  我说:“我自己也觉得这个程序做得很好。”

 

  毫无疑问,巴德鲁可以很好地服务于人。它可以和人类持续对话好几个小时,从天花乱坠的长篇大论中提取出上万个关键词。就连刚刚那个初级版的小程序,也能让巴德鲁对谈话中出现的高频词汇提出问题。比如:你喜欢紫薇花啊?

 

  巴德鲁还能把相邻的关键词融入对话。比如:请跟我讲讲紫薇花和奈美小姐的事吧。

 

  巴德鲁从不畏缩。即使得不到回答,它也依然会以高度集中的精力去面对患者,尝试新的提问方式。比如:你喜欢奈美小姐吗?

 

  一旦患者对什么话题来了兴致,回答了巴德鲁的问话,便证明他们的内心有所触动。说不好,这真的能使他们的病情恶化得慢一些。理论上讲,这样做没有任何坏处,只是……

 

  “巴德鲁没有心,对它说话与对墙说话没有区别。但如果把它当作聊天对象,人们就会误以为它们拥有感情。这样做真的好吗?”

 

  “的确存在这个问题。所以你拒绝把巴德鲁展示给收容所喽?要知道,巴德鲁早晚有一天会拥有对话能力。那时如果收容所再提出请求,我们总不能不卖给他们吧?”

 

  “那倒也是。”

 

  我们陷入了沉默。

 

  一阵脚步声从敞开的门外传来,像是什么人踩着拖鞋走过。那声音响过几下后,飞美终于开口道:“我认为只要我们‘不忘恶’就好。”

 

  “好啊,跟谷歌一样。”

 

  谷歌——那个用“检索”二字覆盖网络空间的企业,曾把“不作恶”当成自己的座右铭。这句话也几乎感染着当今所有的网络从业者。

 

  “我们把巴德鲁的聊天方式和产品名结合起来吧?”

 

  “好啊,比如说?”

 

  “‘鹦鹉程序’怎么样?巴德鲁没有心,让我们永远铭记这一点。就这么定了!”飞美说完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然而事实很快颠覆了我的预期。

 

  3

 

  产品展示会被我们搞成了试验现场。

 

  病床上的五名患者与巴德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对床边的白色机器人说话。这种状况我们早有预料。最后,是一位身形娇小的看护人化解了困境。

 

  看护人让巴德鲁在护士站待命,等待患者的传唤。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位患者开始呼叫帮助。听到传唤后,看护人带着巴德鲁一起来到了患者的病房。

 

  “来得真慢啊。”呼叫帮助的患者对巴德鲁说话了。

 

  “让您久等了,吉住先生。”巴德鲁说着站到了看护人的身侧,“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你是谁?”

 

  “我叫西法尔。”

 

  “西法尔”在印度语里是“零”的意思。这家收容所的看护人大多数来自印度,因此我们也用印度语为巴德鲁编了序号。

 

  “西法尔,你好。”

 

  鹦鹉学舌开始了。“你好。这花真漂亮,是向日葵还是蒲公英?”巴德鲁指着挂在墙上的画说。

 

  其实,它只是对摄像头拍到的东西进行了图像识别,然后将识别到的图像转换成了语言。

 

  “都有点儿像……”患者笑着说,“我本来是想画蒲公英的。”

 

  “你喜欢蒲公英吗?”

 

  “非常喜欢。”

 

  “你为什么喜欢蒲公英呢?”

 

  “因为它是春天开的花……”

 

  晚饭前的两个小时,这名患者一直在和巴德鲁聊天。不一会儿,津津有味地旁观这一过程的另一名患者也叫来了看护人,与她带来的巴德鲁攀谈起来。每一名患者都与巴德鲁展开了不同的对话。

 

  “为什么不能让巴德鲁一直站在床边呢?”我向那位让巴德鲁从护士站出发的看护人问道。

 

  “因为看护人并不是一直站在床边的,他们只有接到传唤时才从护士站出发。所以我才想让巴德鲁试试这样行不行。”看护人苦笑着看向和巴德鲁聊天的患者,“当然了,也可能有人没觉着这与之前有什么差别。总之……可以的吧?”

 

  “什么?”

 

  “可以先租给我们二十个巴德鲁吗?试用两个月后,我们再决定要不要正式引进。”

 

  这位看护人是负责对接巴德鲁引进项目的组长。

 

  和四轮一起被试验性引进的巴德鲁很快得到了患者的认可。

 

  自从把显示屏上的印度语名字换成与看护人同样的胸牌之后,巴德鲁与患者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患者们甚至能通过背影和脚步声的细微差别,判断来的是哪一个巴德鲁。虽然每个巴德鲁的背影和脚步声理论上应该是完全一样的。

 

  当然,问题也是有的。

 

  我们得知,有部分患者不肯接受机器人。

 

  就算我们为巴德鲁穿上制服,优化它们的动作也无济于事。患者们或是一味向巴德鲁传达自己的需求,或是故意无视它。更有甚者,会做出向巴德鲁扔东西这样的暴力行为。患者们的反应五花八门,总之,巴德鲁并没有被所有人接受。

 

  在觉得无计可施之时,我和飞美又一次被请到了收容所。

 

  “患者不接受巴德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看护人组长说着,带我和飞美来到了巴德鲁的试用楼层。

 

  “不肯接受巴德鲁的大多数患者,都是因为对机器人心存反感。”看护人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潮,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是,只要换成视频电话不就行了吗?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病房里,患者们都在对着巴德鲁胸前的显示屏说话。

 

  显示屏里映出的,是脸上贴着患者家人头像的拟像。那些拟像正在用我给巴德鲁编写的行礼程序向老人们点头问好。

 

  巴德鲁只负责站着不动。

 

  做得真好啊。

 

  为了方便收容所对鹦鹉程序进行调整,我们把巴德鲁的软件一并租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连3D拟像都设计出来了。虽然说那些3D拟像是泛用于视频网站的便宜货,动作和巴德鲁一样怪异,脸上贴的照片也未经任何处理,带着不自然的阴影……

 

  但即便这样,它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呵,原来是用了3D拟像。”我的嘴开始不受控制,“在鹦鹉程序的测试阶段,我也尝试过用3D拟像。巴德鲁没有表情,制作它的拟像会更加容易,成本也能降低很多。而且,拟像可以突破巴德鲁的物理限制,被带到更多的地方。我们还可以为它添加表情,让枯燥无味的鹦鹉学舌变得更富情调。给它们贴上患者家人的照片可真是好主意!患者是不是真的以为家里打来了视频电话?如果是自己的亲孙子打来的,他们准能聊上好几个小时!”

 

  我的话里带着刺,激动的情绪却还是难以克制。我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于是转向看护人,深吸一口气道:“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但这样真的好吗?骗他们、让他们以为真的在和家人聊天……”

 

  “小保!”飞美打断了我,“这件事换个地方我单独向你解释,好吗?”

 

  “你说什么?”我顿时怒火中烧。原来这一切都是飞美指使的。“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我直指着巴德鲁嚷道,一个3D拟像正显示在它胸前,“你不是说过‘巴德鲁没有心,我们要永远铭记这件事’吗?可现在呢?患者以为自己在和家人聊天!”

 

  “我们换个地方……”

 

  “得了吧!”话已出口,我才意识到收容所的看护人全都在一旁围观我们。

 

  或许是以为我们需要帮助,一个巴德鲁朝这边赶来。飞美对它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然后只扔下一句“我去下面了”便走出了病房。

 

  现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向带我们参观病房的看护人赔礼道歉后,我打算去找飞美。就在这时,一个巴德鲁上显示的拟像吸引了我的目光。

 

  或许是患者的家人还没有提供照片,那个拟像上贴着飞美的脸。

 

  那是飞美出席股东大会时的样子。只见她微笑着附和一名患者道:“山下先生,你喜欢乌冬面啊?”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楼道,乘上电梯的了。从一层咖啡厅的门前穿过后,我来到了收容所的里院。

 

  飞美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也有你。拟像里也有你的脸。”

 

  “上市时会换成别人的。”飞美点点头说。

 

  “喂,拜托!为什么要用拟像?!”

 

  “因为不希望患者被差别看待。”

 

  “差别?什么差别?”

 

  “能否与巴德鲁相处的差别。收容所曾经想把病房分成两种,一种使用巴德鲁,而另一种不使用。”

 

  “我明白了,你是想把工作全都交给巴德鲁,省得看护人去照顾患者?”

 

  “才不是!”飞美双拳紧握,“我都是为了患者着想!与巴德鲁对话后,患者们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看护人的护理水平也有所提高。这可能是因为不必说重复的话让看护人们更好地投入了工作,也可能是因为巴德鲁能让患者安定下来。具体原因还有待调查,但收容所已经有了区分患者的倾向。”

 

  “只挑选能和巴德鲁相处的患者进收容所?”

 

  “是的。以这个标准来区分患者,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因为这个,你就把患者家人的照片贴在拟像上欺骗他们?”

 

  飞美紧抿着嘴唇,低下了头。“事已至此,我们没有退路了……”

 

  其实,如果美味美公司现在决定收手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但已经得到的东西,谁都不会撒手放开。

 

  况且,鹦鹉程序并非一次性的创造。它可以被任何人创造,创造很多次。由于工作的地方正好在有很多巴德鲁,我率先得到了这个灵感。但下一个人只需看一眼我做的鹦鹉程序,就也能立马写出同样的程序。

 

  事到如今,我只剩下一句话。“不要放弃这家收容所,一直扶持它走下去。我会竭尽所能优化鹦鹉程序,让它被更多人接受。”

 

  为了避免与飞美发生争执,我会以研发鹦鹉程序为由,留宿在美味美公司的大楼里。不到一个月,原计划每周两三次的留宿就成了常态。最后,我在公司附近另租了一间公寓,每天从那里上班。

 

  用来琢磨鹦鹉程序的时间增加了,但我却终究没能对它做出哪怕一点点的改进。无论增加多少种对话模式都没用。鹦鹉程序只有在拥有近似人类的外表时,才会变得更像真人——这是我唯一得到的结论。

 

  我感到鹦鹉程序最像人的一次,是它用飞美的拟像鹦鹉学舌的那次。

 

  心灰意冷之下,我离开了美味美公司,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日本。

 

  只是,飞美一直没有批准我的离职。

 

  4

 

  飞美造访我在旧金山米慎区的那间挂着彩旗的小公寓,是在2045年的夏天。那时我已经离开日本二十二年了。

 

  由于没有准备,她只穿着一件吊带衫就来到了这个雾都,在吹彻长街的寒冷季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我生起壁炉的火,让她坐在壁炉前面的沙发上,然后到厨房给茶壶蓄水。

 

  就在我取出食橱里的箱子翻找茶叶包时,令人怀念的四轮的声响从厨台下传来。在水烧开时四轮会自行启动——这是来自家电综合操作系统“高米”的指示,这种系统是几年前起被人们广泛使用的。当然,已有二十年历史的四轮本身并不能与高米联动,这项功能是我后来加上去的。

 

  看到这一幕,飞美睁圆了双眼,“这不是四轮吗?你从哪儿弄来的?”

 

  “在日本城的美食广场看到的,我把它带了回来。这可是最后一代四轮,版本3.2。”

 

  “你……”

 

  我还是第一次见飞美哽咽。但随着年纪增长,她变得多愁善感也情有可原。挑拨她泪腺的,是二十多年的漫长岁月。

 

  “我是在五年前看到它的,带回家时它已经不能动了。虽然我利用闲暇时间修好了它,但它的构造和以前已经截然不同了。原本用ABS树脂制成的外壳如今也换成了碳塑料的。”

 

  当然,四轮还是需要带路者的。在四轮的顶面铺好茶壶垫后,伴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巴德鲁从一间客房里现身了。

 

  巴德鲁身上有一道美味美公司的橙色商标,和我离开日本时一模一样。飞美对此也应该倍感怀念,但这回她并没有泛泪。

 

  “这是你从日本带过来的?”

 

  “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抚摸了两下巴德鲁的脑袋——在巴德鲁的感情认知系统里,这个手势代表支付报酬。我的手掌刮到了巴德鲁粗糙的塑料外壳,只听“嘎巴”一声,一个米粒大小的碎片应声脱落。我把碎片丢进水槽里,又一次用力地摸了摸巴德鲁的头。

 

  “我可从没想过把这么大的家伙从日本搬过来。这是我过来之后立刻买的,价格和日本的差不多——两千五百美元。”

 

  “早说的话我就送你一个了!你一直都是美味美公司的员工,买巴德鲁的钱可以以研发经费的名义报销。”

 

  “那会儿我才没心情想这个。巴德鲁,把茶端到壁炉前的桌子上去。”

 

  巴德鲁答了一声“遵命”,然后把头转向了客厅。对于用千分之一秒就能确定路线的巴德鲁和四轮来说,这个动作完全是多余的。巴德鲁之所以会模仿人类做出预备动作,是为了给人类带来安全感。就和“在躲避障碍物时把脸转向障碍物”一样,这项设定也是由飞美最初提议,我来输入的。直到二十年后再看,也依然感觉很自然。

 

  飞美始终注视着巴德鲁。

 

  简单擦拭过厨房后,我回到客厅,把四轮上的茶倒进马克杯里。边倒边想:这回可一定得买几个茶杯了。由于长年独居在西海岸,我现在无论喝什么都只用一个马克杯解决。

 

  飞美双手捧着马克杯,久久凝视杯中冒出的热气。

 

  她还留着和以前一样微卷的及肩发。缓缓低头时,半白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仿佛为她的脸庞笼上了一层薄纱。

 

  我这才回想起,自己是在东京奥运会结束三年后离开日本的。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飞美。如今已经是堪称“人工智能时代”的2045年。这次相见,是我们相隔二十二年的再会。

 

  “在想公司的事?你真的要转手吗?”

 

  飞美把脸缩在头发里,轻轻点了点头,“我其实一直都想找你谈谈来着……山科,你对公司的现状了解多少?”

 

  “很抱歉,虽然从公司拿着足够在物价高昂的加州生活的收入,但我已经不太关注公司的事了。结算短信我倒是读过,顶多就是确认一下飞美还是不是经理。”

 

  “骗人。”飞美小声嘟囔着,肩膀微微颤抖。

 

  一缕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她脸庞两侧的薄纱。在那发丝后面,她的嘴唇似是在笑。

 

  “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对吧?否则你不可能问我‘真的要转手吗’这种问题。”

 

  “啊……也是。但我确实没看过你们后来做的东西。”

 

  飞美说得不错,我一直在关注美味美的业绩。

 

  在为我提供研究人员头衔和大笔生活费的同时,美味美公司的业绩一直持续上涨。

 

  我离开公司以后,飞美就一心投入到了巴德鲁的开发上。凭借几百亿日元的风险投资,飞美把巴德鲁的开发权和销售权整个从“软银”手中买了下来。她还把巴德鲁的发明者——法国机器人设计师拉斐尔·德·努聘到了美味美公司,代替我担任CTO。

 

  无论怎么看,成天把自己关在巴黎七区那间小工作室里、制作纯手工机器人的拉斐尔都不是在公司上班的料。为此,投资者们纷纷对飞美的人事任命表示担忧。但事实证明飞美的选择是对的。

 

  在得到充足的资金后,拉斐尔发挥出了他惊人的社交才能,组建了一支开发团队。这支团队仅用很短的时间便研制出了巴德鲁的下一代机器人,并成功使其出品上市。

 

  新机器人的名字叫作“罗米”,身高约一百四十五厘米,通体呈蓝色。与巴德鲁不同的是,它可以用两条腿走路,而且拥有足够搀扶一位老人走路的力量。拉斐尔为罗米设计了一种名叫“跟我做”的功能,通过它,罗米就可以对人类的动作进行模仿。越来越多的家庭、医院和学校都开始使用罗米,一场机器人革命随之爆发。

 

  现在,罗米已经随处可见。与它互为竞争对手的其他品牌的机器人也在街头泛滥成群。就算是在旧金山,也每天都能见到在商场和超市接客的巴德鲁,和负责收垃圾、割草坪的罗米。

 

  罗米的成功,也把机器人的界限摆在了我们面前——当我们安排人形机器人去做人类的工作时,它的工作成效也和人类相差无几。

 

  一些客户想把罗米用作保安,让它在商场里巡逻。但事实上,就算把数十万个罗米放到商场里,小小的罗米也不会对坏人造成任何威胁。小偷可能会直接把它们撞飞,然后逃离现场。

 

  如果要想抓住小偷,安装掌控商品位置的防盗系统和隔离门会更加有效。而诸如发电厂一类的重要设施,则是采用大型武装机器人作警卫。

 

  如果要想帮助行动不便的人移动,电动轮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想要修剪草坪,Roomba的割草机器人会更加方便,而且割草面积更大。

 

  但即使是在清楚以上事实的情况下,人们还是需要罗米的存在。

 

  罗米可以巡逻超市里没人注意的地方,减少监视死角。它还可以搀扶残疾人上下轮椅,或站在工作的割草机附近,让孩子们远离危险。此外,罗米还可以走在大型警卫机器人的前面,为他们开路——这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美味美已经把罗米推广到了各个领域,而飞美却要在这时把公司转手。

 

  我早就有这个预感。

 

  2045年的整个第二季度,飞美都销声匿迹。

 

  美味美公司运转如常,收益持续上涨,新型机器人如期出品,打入非洲市场的计划也正在落实。然而,有关公司的报告中却再也嗅不出飞美的气息。我正在想,她是否已经对公司失去了兴趣。

 

  我搬来一把椅子坐到飞美面前,端起我的马克杯说:“如果你愿意,不妨和我说说吧。当然过几天也行。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飞美没有立即做出回应。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环顾了一遍不算大的客厅,把目光落在了巴德鲁和四轮身上,发出一声叹息。

 

  她缓缓开口道:“我把公司交给你的鹦鹉程序了。”

 

  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的鹦鹉程序就是个只会学舌的“人工无脑”,它不可能管理公司。更何况,鹦鹉程序是我用二十年前的python5编写的。在经过量子计算机革命洗礼后的当代计算机上……

 

  “没法运行吧?我的鹦鹉程序。”

 

  飞美似乎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她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我们用的当然是最新版的鹦鹉程序。”

 

  “那就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

 

  飞美听后笑出了声,她摆摆手说:“别担心,鹦鹉程序还是山科的。它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只会鹦鹉学舌的弱爆了的人工智能。罗米使用的也是它。”

 

  “怎么可能!”我有些破音,“你说罗米是靠鹦鹉程序在运作?怎么可能!我租用过几次罗米。它帮我打扫家里的卫生、修剪树枝,还能在商场里帮我提东西。而且它能听懂我说的话,甚至能和我攀谈。这也是鹦鹉程序能做的吗?”

 

  “是的。虽然在对话模式、词汇、反应速度上投入的开发资源比山科那会儿多得多,但它们的基础程序都是一样的。”

 

  飞美看了一眼四轮身边的巴德鲁,继续道:“拉斐尔第一次把安装了鹦鹉程序的罗米展示出来的时候,我也很震撼。我顿时觉得它与人类的差距又缩小了不少。但拉斐尔告诉我,罗米和巴德鲁用的是同样的鹦鹉程序。我之所以觉得它更像人,只是因为它用两条腿走路,身形类似娇小的成人,并且拥有击倒人的力量。”

 

  “原来如此。”

 

  “拉斐尔看到巴德鲁用鹦鹉程序说话时是什么表情,我真想让你见一见!他感慨道‘竟然是这样’,然后对鹦鹉程序做了进一步的优化。你知道罗米是如何记住工作方法的吧?”

 

  “先模仿人的动作,然后记住它——就像依样画葫芦。难道说那也是……”

 

  “没错,那是拉斐尔版的鹦鹉程序。原理其实都没变,只是用摄像头捕获的是动作而非语言。”

 

  飞美把一张电子纸放在了桌子上。上面显示的是一个老式的二维码。

 

  “因为不清楚山科的生活环境,我让工程师用传统的方式做了这个。通过它可以看到开发小组的内部情况,快打开看看吧。”

 

  我看向电子纸,藏在隐形眼镜中的摄像头读取二维码后,开发小组的页面准许了我的访问。

 

  我点点头,飞美便继续说道:“直到现在,鹦鹉程序依然是美味美公司的主力军。我们保留着它原有的名字,山科写的代码也在CTO的命令下几乎全部保留着。”

 

  “CTO?你是说拉斐尔?”

 

  “是啊。顺便提一句,刚来东京的时候,拉斐尔明确说过他不喜欢鹦鹉程序。他认为巴德鲁胸口显示的拟像是一种冒渎。”

 

  “他或许跟我合得来。”

 

  “但很遗憾,你们已经不能见面了。”

 

  “啊?”

 

  “我也一直很想见他。但他从多年前起就患上了痴呆症。四年前,他离开了东京的公司,自那以后就一直和罗米相依为命,他待它就像亲儿子一样。这本是不错的生活。可是两个月前,他被确诊身患癌症。于是,他选择回到巴黎,与他的前妻、几个女儿和罗米一起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

 

  说到这里,飞美用左手的拇指触了触无名指的指根。那里好像曾经戴过一枚结婚戒指,一道肤色较浅的印记隐约可见。但那印记处已没有凹痕,她摘掉戒指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两个月——这段时间刚刚好。对方大概是拉斐尔吧。

 

  “拉斐尔不在了,所以你想把公司转手?”

 

  “才不是呢。”飞美笑着说道,“拉斐尔四年前就离职了。我刚才不是说过,这个季度我把公司交给鹦鹉程序了吗?拉斐尔需要人来照顾,于是我借长期出差的名义离开了公司,并通过视频会议,用装了鹦鹉程序的拟像和员工交流。你猜结果怎么着?”

 

  “大家都在传言经理的脑子坏了。”

 

  飞美摇头。

 

  “那就是不幸错过了商机。”

 

  “讨厌。你不是一直在看IR吗?我们一直在赚钱啊。”

 

  “那……?”

 

  “什么都没发生!我的拟像能够通过视频会议与下属讨论问题,虽然也有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的时候。你还记得柳川吗?他现在是研发部的主任。美味美曾与开罗大学合办过一家联营企业,有一次,柳川来就美味美应索取49%还是51%的股份征求我的意见。”

 

  “这不就等于是在问‘新企业的主导权掌握在谁手里’吗?这你也交给鹦鹉程序来抉择了?”

 

  “是啊。”飞美忍不住笑了出来,“鹦鹉程序从柳川的话里捕捉关键词,然后用它擅长的鹦鹉学舌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最后甚至问到了‘你喜欢开罗吗’。柳川因为不想去开罗,于是把我们的股份选成了49%。结果证明这个决策是对的。如果他当时来问我,我应该也会选择49%的。”

 

  飞美把马克杯放到唇边,呷了一口已经放凉的茶。仿佛是在等我慢慢消化她刚才的话。

 

  “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维系一个公司运转的,是与分工、组织、商品等等密切关联的人们不知不觉中组成的框架。而本应盘踞在框架中心的那个经理,其实完全可以被机械取代。”

 

  “没有这回事……”我试着反驳,但声音显得十分无力。

 

  飞美是在第二季度把公司交给鹦鹉程序的,这个季度往往不会有新服务的投入或收购企业等活动,是对经营决策需求最少的一个季度。但哪怕只有一个员工提出质疑,飞美的计划就会全部露馅,她简直就是在搭沙上危楼。

 

  我知道自己只要这样说,就能让她无言以对。

 

  但美味美公司确实靠鹦鹉程序撑过了一个季度,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神奈你……”

 

  我正要开口,飞美竖起食指制止了我。

 

  “等等,我还没说完。在那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事——借助鹦鹉程序工作的似乎并不只我一个。一调查才知道,公司里有两成的员工都在其部门内部使用鹦鹉程序来交流。所幸的是,他们没有把鹦鹉程序对外使用,尤其是没有用在客户投诉窗口。虽然使用之后一定会让客户的满意度提高。”

 

  “真是个了不起的公司。”

 

  飞美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我继续说:“能靠鹦鹉程序撑过一个季度,是因为这所公司非常优秀。适当地分散权力,员工们积极主动地各司其职,不需要CEO管这管那。而造就这所公司的,正是神奈你啊。你应该引以为豪!”

 

  “即便如此,我也已经明白自己是可以被取代的。”

 

  “这次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美味美不能没有你!”

 

  “够了。”

 

  飞美说罢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它。在她那冰凉的指尖上,刻着一些我不曾了解过的时间。我并没有刻意回避与人交往,但上一次触碰到人体还是在几个月前。

 

  我像祈祷一样把飞美的手夹在了两手中间。这并不是因为我想对她做什么,而是纯粹的条件反射,和鹦鹉学舌一样。有手伸过来就想握住。触碰到了飞美,就想用两只手去感受她。

 

  我缓缓加大力度,动作显得很不自然。飞美的皮肤滑动在冰凉的骨节上,比我的记忆中松弛了一些。用体温捂热她的手后,我才发现自己不想再离开她了。

 

  迟到的感情。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拉过飞美的手,然后把她的手腕、手肘也顺次拉拢过来,最后将她的整个手臂放到我的背后,抱住了她的身体。

 

  上一次和她缠绵还是在三十岁生日那天——二十五年前。上一次与她拥抱是在我离开日本那天——二十二年前。与这两次的记忆相比,飞美的身体比以前笨重了一些,但肩膀却比当年更加瘦削。

 

  飞美搭在我肩上的手臂也开始用力。

 

  我们就一直这样抱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听见启动音传来,我们才抬起头。

 

  侍立一旁的巴德鲁正在把身体转向走廊。完成给四轮带路的任务后,由于没有人和它说话,它正准备回到充电用的寝室去。

 

  巴德鲁只是在遵照程序行事,但这时却像是在对我们说“请便”。

 

  飞美“呼”的一声吐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要是笑出声的话,会把巴德鲁招回来的。

 

  巴德鲁领着四轮走出了房间,我静静地等待它的拖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两个机器人离开后,房间里渐染上寒意。

 

  我把飞美抱得更紧了。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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