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 老师需要“手握戒尺”吗？（希望不要得罪一大片）

查目前中国最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戒尺，旧时教师对学生施行体罚时所用的木板。”在网上搜索百度相关词条，答案相同。不用多“考证”，戒尺，明白无误的就是对学生进行体罚的工具，即使现在不用戒尺了，但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就是“体罚”。

事实上，有一些（注意，是“一些”，而非大多数，更不是全部）教师，是渴望赋予教师以体罚（不仅仅是“惩戒”）权的。几年前镇西茶馆推出我反对体罚的文章后面，这样的留言绝非少数：“为什么不能体罚？”“现在不让老师打，长大后会有警察打！”“今天不让老师‘打’孩子，明天整个民族就会被动挨打！”……还有为数不少的老师，不好意思公开主张体罚，便借“惩戒”而表达自己渴望“放开手管理学生”的愿望。可以不夸张地说，在一些老师的语境里，“惩戒”就是“体罚”。这就是为什么几年前，只要我推出反对体罚的文章，总是会遭到几乎是“一边倒”的反驳、还有个别人辱骂的原因。

是的，我一直旗帜鲜明地反对体罚，因为我自己有过打学生后反思的经历。对此，我不打算多说，我知道无论我多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都永远无法说服“教育体罚爱好者”的。

但是，对于教育惩罚，我同样旗帜鲜明地赞成并呼吁。我曾说过， 何必羞羞答答地说“教育惩戒”呢，直接说“教育惩罚”就可以了。为此，在2002年，我写过题为《教育不能没有惩罚，但惩罚不是体罚》的文章。道理很简单，教育有两个功能，一是人格引领，一是行为养成。前者需要感染，后者需要训练，而 训练就带有强制的意思，所谓“强制”就是必须做到，做不到就得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惩罚。另外，当学生妨碍他人学习生活和其他权利时，教育者更有权及时强行终止他的行为，并施以合理的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惩罚也好，惩戒也罢，都不是体罚。19年前，我那篇《教育不能没有惩罚，但惩罚不是体罚》一文发表后，许多老师追问：“什么叫‘不是体罚的惩罚’？如何区分？”这首先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在操作层面，三十多年来，在我的班级管理方面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对此，我有太多文章和著作有专门的论述，包括操作。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阅。

我还要特别强调的是， 今天使用“手握戒尺，心中有爱，眼中有光”这个表述的老师，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想要体罚学生的意思，他们想表达的无非就是宽严相济，既不纵容学生，又不体罚学生，有爱有严，该爱的时候春风化雨，该严的时候绝不迁就……

问题是，“戒尺”的含义本身就是“体罚”，至少在语言表达上，这样说就不妥当。

当“手握戒尺”时，老师的眼中会是什么“光”呢？

有老师说：“李老师太钻牛角尖了，这是借代嘛！用戒尺借代严格要求嘛！”

好，说到“借代”，就得弄清“借代”这种修辞方法的特点，我也借此机会重温一下教了几十年的语文知识。查工具书可知：“借代，指的是不直说某人或某事物的名称，而是借和它密切相关的名称去代替，这种辞格也叫做‘换名’。其中，用来代替的事物叫做借体，被代替的事物叫做本体。”这种修辞手法在运用中有四种情况：

第一，特征代本体。指的是用借体的特征、标志去代替本体事物的名称。 比如：“一群红领巾在大街上走过。”用“红领巾”借代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第二，专名代本体，是指用具有典型性的人或事物的专用名称作借体代替本体事物的名称。比如我前几天文中的一句话：“天下有几个彭德怀？”这里，用“彭德怀”借代说真话的人，因为彭德怀是说真话的典型。第三，具体代抽象，指的是用具体事物代替相关的抽象事物。比如：“不在刺刀下苟活！”用“刺刀”借代专制暴政。第四，局部代整体，就是用事物具有代表性的一部分代替，比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用群众财物中的局部“一针一线”指代群众的全部财物。

我这么一说，可能把有些朋友说晕了。好，我简单说，不管借代有多少种情况，都不能背离所代事物的原始本义。戒尺的本义就是“体罚”， 要借代它也只能借代“体罚”，而“体罚”和“惩戒”虽然都是严格要求的手段，但性质完全不同。那么， 代表体罚的“戒尺”怎么就“借代”了“惩戒教育”呢？就算词语的演变有“引申义”，也不可能这样“引申”啊！——由体罚“引申”到惩戒，这是什么逻辑？

读到这里，朋友们可能终于明白了， 我批评“手握戒尺”这个说法，不是批评严格要求学生，而是主张更完美地表达正确的理念。

我完全明白，深情写下“手握戒尺，心中有爱，眼中有光”的老师，不可能真的手中握着戒尺上课，相反，他们往往都是深受孩子爱戴的老师呢！但从语言文字运用的角度看，说话严谨一些，用语准确一些，这也体现了我们对祖国语言的热爱甚至敬畏，不是吗？

2021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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