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标「片假名汉字对照表」解读与评价

　　2019 年 12 月 10 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中国国家标准化管理委员会发布了一项标准，名为《外语地名汉字译写导则 第 10 部分：日语》，标准号为 GB/T 17693.10–2019。本项标准旨在对日本地名的汉字译写规则进行规定。

　　我们知道，绝大多数日本地名专名都有汉字表记，因此在将其翻译成中文时，一般只需要将其汉字转写成中国大陆对应的规范汉字即可。不过，仍有部分地名专名，是用假名表记、且没有对应汉字的。对于这类地名，该文件提出了采用音译的方式进行翻译，并在附录 D 中附了一份「片假名汉字对照表」（以下简称「对照表」）。这是官方第一次发布日语对汉语的译音表。

　　本文将对这份「对照表」的用途进行解读，并指出其在设计、选字上存在的优点与不足之处。

　　标准文件附录 D「表 D.1 片假名汉字对照」如图 1(a)~(e) 所示。

　　可以看出，该表排列规则如下：分为左右两栏，左边为日语的一个 (C)V(ː) 形式的音节，右边为与之相对应的 (C)VN 形式的音节，它们分别作为一个单位，译写为一个或两个汉字。每一栏下来，先以五十音图中的辅音顺序，排列了日语固有音系中的音节，包括浊音与半浊音。随后同样以五十音图中的辅音顺序，排列了主要用于外来语中的特殊音节。每一组辅音当中，又按照五十音图中的元音顺序排列。最后一共有 个音节。其中，固有音系音节中的 ウ 段和 オ 段不区分长短音。

　　为了便于从整体音系的角度查看该表情况，我仿照《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后译音表的体例，把上表制作成了类似的译音表的形式，如图 2。

　　为了体现译音表中国际音标与片假名的对应关系，我又把上表中的译字替换成了其对应的片假名音节，如图 3。原表中的长音片假名，此处省略。

　　文件《外语地名汉字译写导则 第 10 部分：日语》中，规定了三种应根据对照表采用音译的情况：

可见，该文件对日语地名翻译的总路线是，优先使用汉字的桥梁进行对应，只有当无汉字可对应的情况时，才使用音译。这实际上把需要音译的情况限制在了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也比较符合一直以来汉字优先的惯例。

　　另外，对于以外来语命名的日本地名，文件规定外来语部分应按原语言的译写规则进行翻译。比如「南アルプス市」，就应该翻译为「南阿尔卑斯市」，而不是「南阿鲁普斯市」。

　　从上述条文来看，该文件已经对对照表的大体适用框架规定得很好。然而，当我们仔细审视文件中所举的地名翻译示例，以及那份「对照表」本身时，仍能发现不少瑕疵之处。

　　其一，特殊地名译写示例与片假名汉字对照表的用字冲突。如图 4 所示，该表格引用条款号4.3.1 b)， 对阿伊努语地名「アポイ山」进行翻译。图中给的翻译示例是「亚步伊山」。然而根据对照表，理应翻译为「阿颇伊山」。是否该「亚步伊山」已经是约定成俗的翻译了呢？然在中文互联网精确搜索之，并没有结果。

　　又如图 5 所示，表格引用条款号4.3.3，对以拟声词命名的「ポンポン山」进行翻译。图中给的翻译示例是「本本山」。然而根据对照表，理应翻译为「蓬蓬山」。若是「本本山」，其原文就该是「ブンブン山」了。其音译用字之前后矛盾，可见一斑。

　　其二，对照表中的错漏之处。如图 6 所示，对照表中对「ビャ」音节的译字竟然用了「边」，与与其对应的「ビャン」的译字相同。疑是笔误。对照「ピャ゠皮亚」的规则，「ビャ」应对应「比亚」。

　　此外，可以看出对照表力求详尽，把几乎所有固有、特殊音节都列举了出来。然而，偏偏在外来语中经常出现的两个音节「トゥ・ドゥ」在表中不见踪影。若补充上，或可用「图」和「杜」来对应。事实上，去年日本更新了本国国土的最西端地点，其名为「トゥイシ」。该名称来自琉球当地的发音，历史上没有对应汉字。依据对照表，便可音译为「图伊锡」。

　　有缺漏的音节，自然也有看似虚增的音节。如图 7 所示，对照表中有「ゲォ」和「ゲョ」这两个看起来极端陌生的特殊音节，按道理它们应为一个音拍，但具体该如何发音实在难以掌握，因此在图 2 和图 3 的表中，我没有把这两个音节及其译字放进去。经搜索，「ゲョ」曾在上世纪初用于德国作家歌德的译名「ゲョエテ」，目的是为了接近原发音 /gøː/；现该译名已不用。至于「ゲォ」，没有找到实词用例。因此，是否应该加入这两个音节，非常值得斟酌。

　　其三，对照表中的对立与不对立之辩。现代日语通用语里，「ヂ・ジ」与「ヅ・ズ」的发音区别已经消失，「ヂ・ヅ」仅保留在个别连浊词语中。在编写以音为单位的译音表时，可以不考虑它们的区别。然而，如图 8 所示，对照表却在部分译字中，保留了它们的对立，如绿色框所示；而另外一部分译字却没有对立，如红色框所示。其处理原因令人不明。

　　另外，还有一部分特别常用的音节，本该体现对立的，却使用了相同的译字。如图 9 所示，「ギ・キ」同作「基」，「ツ・ズ」同作「兹」，「チャ・キャ」同作「恰」，「ジャ・キャ」同作「加」，「ジュ・キュ」同作「久」，「チョ・キョ」同作「乔」，「ギン・キン」同作「金」，清浊不分、尖团颠倒，不堪卒读。

　　其四，对音原则与用字标准问题。日语中「拗音+拨音」的音节结构可以表示为 CJVN，其中 J 代表腭音化。将该音节转写至汉语时，其中一种方法就是直接寻找同样为 CJVN 结构的汉字。然而，具体到「jan」行音节时，对照表大量使用了普通话韵母为 -ian 的字来译写，如图 10 所示。普通话 -ian 韵母中 a 的音值约为 /ɛ/，比普通的 a 略高，使得这更像是在译写「jen」行音节。本来大可像「ヤン゠扬」一样，使用 -iang 韵母对应。

　　另外，对照表在用两个字译写 CJVN 结构音节时，同时用了两套对应方法。第一是拆分为「CJV+N」结构的两个字，如图中的「恰恩」「秋恩」等。第二是拆分为「CJ+JVN」结构的两个字，如图中的「比云」「黑沿」等。

　　此外，对照表中的部分译字也值得商榷。如「リャ゠俩」「ニョ゠鸟」「プン゠喷」「ボン゠崩」「サン゠散」等非常规音译用字。若替换成「利亚」「尼奥」「蓬/彭」「邦」「桑」等字，观感或会更佳。

　　最后还有几个细节是这份对照表没有提及到的。第一是表中只规定了 ウ 段和 オ 段长音与对应的短音使用相同的译字。那么对于 ア、イ、エ 段长音——特别是 エ 段长音有 エイ 和 エエ 两种形式——估计应该按照其假名拼写逐个译写。第二是该表没有提及促音。估计译写时应将促音省略不译。

　　作为官方第一份日语–汉语译音表，「片假名汉字对照表」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其对日语音系的音节归纳程度之高，使得几乎能够囊括所有可能遇见的情况。然则，考虑到上述提到的某些瑕疵之处，要想真正达到优雅地使用，该表或仍需要进行些许修正与改进。

　　该表收录于《外语地名汉字译写导则》中，顾名思义仅能适用于地名翻译场合。不过，随着日本的人名逐渐趋向多样化、个性化发展，推出一份适用于日本人名的汉日译音表的设想未必不可实现。譬如日本足球领域有许多归化球员，他们的日语名字就是原名的片假名化，那么将他们的名字翻译成汉语时，应按照原名的语言呢，还是按照日语片假名读音呢？再如部分 DQN 名字中含有如「にゃあ」等无汉字对应的拟声词，应如何翻译成汉语？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