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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姜皇后死了。 皇上接连颁布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姜甜心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姜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世人都道皇上对先皇后厌悉至深,却不知,私下皇上对着皇后的画像,一看就是几个时 辰。 姜甜心死后一月,萧白招来小如问话他终于接受姜甜心离世的事实。 “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萧白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联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萧白,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萧白心头扎。 原来,是姜甜心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萧白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姜甜心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萧白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姜甜心相携走过的背影。 姜甜心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 “萧白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侯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萧白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 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 “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萧白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姜徵,让她……回家。”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萧白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 帝王。 明明从前萧白那般喜欢姜甜心,可娶到手以后,又奔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 乐宫那位赵绣儿。 可姜甜心死后,赵绣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姜皇后的旧情。 萧白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姜密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萧白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萧白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 建安八年,二月初二。 坤宁宫的桃花开了初芽,春雨蒙蒙,冷透整座宫殿。 “瑾儿,陛下是不是又去了永乐宫?”姜甜心望向那片看不到头的宫墙,神色恹恹却声音平静。 “……是。”大宫女瑾儿低声回答,担忧地上前替她披上鹤氅,“皇后娘娘,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吧。” 姜甜心眼神微黯,许久轻轻摇头。 “无妨,你替本宫将那匣子里的明徽剑拿出来,置了一整个冬,怕是锈了。” 那剑是萧白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瑾儿却忍不住劝道:“娘娘,那哑女也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轰得陛下都不知多久没来坤宁宫了,您还管那剑做什么?” 冷雨飘摇,打落初芽。 姜甜心看着她又像是在看她自己:“瑾儿,她如今已是皇贵妃,莫要再口出不逊。” 瑾儿心里难过,只得转身去拿出那把断剑。 姜甜心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剑身,仿佛这断剑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时,“嘭——!”的一声。 坤宁宫的门是被人踹开了! 姜甜心手一顿,缓缓转过身。 果然,来人是萧白,姜国皇帝,同时也是她的夫君。 萧白一身黑底龙纹长袍,狭长的凤眸蕴满怒意,开口就是斥责。 “姜甜心!你竟敢趁我不在谋害绣儿!” 姜甜心一怔,却是缓缓起身行了个礼,像是没有感受到萧白的暴怒一般:“臣妾只是按照您离宫前的嘱咐,命太医院送了些补药过去。” 她如实说了,萧白却越发愤怒! 他一把抓住她的下颚,那眼神如刀一般落在她身上。 “姜甜心!你明知道绣儿当年为了救朕,自此身虚体弱,虚不受补!我让你照看她,你就是这么照看的!你这皇后看来是不想做了。” 姜甜心下颚一阵疼痛,心口苦得发涩。 她是他的皇后啊,明明他也曾送她长剑,许她一生。 可如今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农家哑女,从那女子进宫,他似乎就再未给过她好脸色…… 姜甜心艰难开口:“陛下,臣妾送的都是性平之药,皇贵妃是不可能吃出问题的……” 话未说完,萧白猛地松手,一脸嫌恶:“还敢顶嘴?姜甜心,你是仗着姜家撑腰便可以顶撞朕了,好得很!” 姜甜心一下没站稳,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手腕被断剑剑锋狠狠一划! 鲜血一下涌出,姜甜心却似毫无感觉,一双清眸只看向萧白。 五年了,无论赵绣儿有什么不舒服,便全是姜甜心的错。 从前她还解释,还委屈,可是现在,她已经连解释都不想给了。 “陛下这次想如何罚我,直说便可。”说着,姜甜心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萧白冷笑:“看来,你是真觉得朕不能拿你姜家怎么样。若绣儿再有任何闪失,朕一定废了你,连带姜家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姜甜心一怔,姜家满门忠烈,数百条英魂怎么在萧白口中连赵绣儿一根指头都抵不过了呢? 她该难过才是,可姜甜心只是垂头应了声:“是,臣妾谨记。” 萧白见姜甜心低眉顺眼的模样,却是越发厌恶。 只觉装模作样至极,半点没有从前良善的影子了。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他说完便挥袖离去。 姜甜心呆在原地,一旁的瑾儿含着泪忙去叫太医。 半响,姜甜心喃喃出声:“萧白,变得到底是我,还是你?” 少年深情,怎知今日,红颜未老恩先断。 第二章 二月二十九,春雨下了半场便歇了。 坤宁宫里,瑾儿将一枚凤簪戴到姜甜心头上。 笑着道:“娘娘,今儿是您的生辰,姜老将军会进宫来看您,您这样打扮最是好看了,陛下见到也一定会喜欢的。” 姜甜心看着镜中人,眼眸平静:“即便再美,陛下眼中又何时有我的影子。” 瑾儿声音凝滞,是啊,这宫里论美貌,皇后娘娘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清水出芙蓉,无人可一较高下。 可陛下眼里,似乎只剩一个赵绣儿。 最好的东西,无不是拨了头一份的往长乐殿里送…… 宫人们来来回回准备,坤宁宫有了久违的一点人气。 到了晌午,萧白却还是没来。 姜甜心坐在桌前,等到菜凉透了。 萧白身边的太监常磊才来拜见:“皇后娘娘,陛下有令,皇贵妃有孕,天下大喜,皇贵妃娘娘以后可见皇后不请安。” 殿内一瞬静可听针。 常磊看了一眼姜甜心苍白脸色,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开了口:“陛下还说,今日要陪皇贵妃,不来了。” 姜国规矩,无论帝后感情如何,生辰之日都要在一起过。 赵绣儿怀孕了。 而萧白,连演都不愿与她演下去了。 姜甜心张嘴,声音喑哑:“本宫知道了,如此,你去替本宫送些补品给皇贵妃,让她好生……养胎吧。” 常磊变了脸色:“娘娘,陛下交待,以后凡是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半步。” 姜甜心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再开口,只剩了一句:“臣妾谨记。” 殿外又下起雨。 瑾儿慌忙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殿中香炉青烟冉冉,床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太医替姜甜心把了把脉,良久心中沉沉叹息。 瑾儿压低了声音问:“陆太医,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陆太医摇了摇头:“心思郁结,元气微虚,娘娘自五年前受伤以来,便总是记忆淆乱,只怕之后会更严重,不若还是将此事告知陛下吧……” 瑾儿立时摇头道:“我家娘娘性子孤傲,如何能像那永乐宫的,以此换陛下垂怜,此事,还请陆太医替娘娘守口如瓶。” 陆太医只好应下告退。 约莫傍晚时分,姜甜心幽幽睡醒。 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更沉重了些。 瑾儿候在边上,忙伺候她穿衣。 系上腰带时,却发现才做不久的凤袍竟又凭空又大了一圈! 瑾儿再也忍不住,眼泪上涌,又连忙抹去,怕姜甜心察觉。 姜甜心却问:“瑾儿,之前给皇贵妃送去的补药怎么样了?” 那是一月前的事了! 瑾儿一愣,咬牙恨道:“您管她做什么?那个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陷害您,什么毒汤药酒的,也没见她真去死!” 话音刚落,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冷笑。 “皇后果真好大的威仪,连身边一个丫鬟都敢编排皇贵妃的不是!” 姜甜心心一颤,转头便看见萧白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卧房外,面色沉冷。 瑾儿腿一软,跪了下去。 姜甜心连忙起身行礼:“陛下,瑾儿只是说话莽撞惯了,并无恶意,还请陛下恕罪!” 萧白眼神冰冷厌恶。 他本是听说她病得严重,去永乐宫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她,本只是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这心地歹毒的主仆二人还敢背后咒骂绣儿! “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眼见瑾儿被拖出去,姜甜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求你饶了瑾儿,是我管教不严,陛下有什么便冲着臣妾来。” 下颌被人狠狠掐住,萧白脸色阴沉:“你以为朕会忌惮你姜家的权势而不敢罚你吗?你父亲在朝堂上笼络群臣,你在后宫恃权害命,朕恨不得将你姜家人千刀万剐!” 一句话,姜甜心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第三章 姜甜心猛地磕了个头,开口声音都在发颤:“陛下,姜家满门忠烈,一心扶助陛下,陛下怎能误信谗言佞语?” 萧白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一手按住姜甜心的嘴唇。 “姜甜心,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能言善辩,却是没有从前讨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姜甜心苍白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血色。 一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姜甜心尝着,却连味道都是极苦涩的。 突然,常磊从外面走进来:“陛下,那丫头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没挨过去,死了。” 姜甜心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瑾儿……死了? 萧白看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痛快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无比:“姜甜心,这还只是开始。” 萧白走了。 姜甜心踉跄起身走了出去。 白色宫砖只有一滩被雨冲散的血迹。 连瑾儿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见着。 坤宁宫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响起。 姜甜心摊开帕子,一抹猩红刺眼。 永乐宫。 萧白怒气冲冲往前走,忽而看见院里一树桃花璀璨。 他脸色一瞬沉了下来:“永乐宫怎么会有桃树?” 常磊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从前皇后娘娘喜爱桃花,宫中人人效仿,这桃树是从前就种下的……”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萧白,他一脚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朕不想在宫中再看到桃树!” 常磊有些犹豫,试探着开口:“可上回皇贵妃说,要等着这桃树结果……” 萧白怒视过去:“朕让你砍了!等那个女人不再跟姜家沆瀣一气,再让她来求朕!” 坤宁宫。 雨水彻底冲刷掉痕迹,姜老将军终于得以进宫见自己女儿一面。 “月儿,你母亲病了,爹这次进宫是想让你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将夜秦去年进贡的不生丹赐一粒给你母亲做药引。” 月儿是姜甜心的的小字。 夜秦进贡的不生丹有三粒,姜老将军如今在朝堂如履薄冰,只得女儿去求一求萧白。 姜甜心在御书房前站了两个时辰,萧白才终于肯见她。 她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赐一粒不生丹,救我母亲一命!” 萧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双眸情绪翻涌:“皇后难得主动见朕,果然又是为了姜家的事。” 姜甜心抬起头看他,万般苦涩压在心头。 从前,她日日都来见他,给他送亲手煲好的汤点。 从前,她进御书房从不需通传,他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照看…… 可自从他有了赵绣儿,以前的点滴都变得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分明是他不愿见她,又为何反过来要怪她? 姜满甜心心苦涩,又是一拜:“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赐药救我母亲一命吧!” 只这一瞬,萧白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松动。 深沉的眉眼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淡漠开口。 “行,只要你为自己从前对皇贵妃的所作所为跪下认错,朕就把药给你母亲!” 给赵绣儿……跪下认错? 姜甜心只觉一股凉意从头窜到脚。 第四章 堂堂皇后,萧白居然要她给一个妃子下跪? 姜甜心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皇后,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竟还能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点酸涩逼回去,重重的冲萧白磕下一个头:“姜陛下隆恩!” 年少时攒下的所有情谊,如今只换来一个下跪救命的恩典。 姜甜心踏出殿门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时,青梅竹马两无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姜甜心走得决然,萧白心口忽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她姜甜心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她姜家的皇后!” 常磊战战兢兢跪着,听萧白怒声道:“朕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向朕低一次头!朕倒要看看,她有没有一次,是站在朕这一边!” 无人撑伞,大雨淋透到了姜甜心一身。 冰冷透骨,冷到清醒。 前方便是永乐宫的匾额,她站住了脚,久久看着。 她是皇后,坤宁二字,是告诫皇后宁静致远。 而这皇贵妃的永乐宫是萧白亲自赐的名,他望他的贵妃,一生长乐,欢喜无忧。 永乐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赵绣儿一身绣凤宫装,雍容华贵,不知等候她多久。 看见姜甜心,她笑容格外灿烂。 满院的宫人都站着,看着永乐宫外的皇后。 等着这曾经高贵骄傲的姜家嫡女,亲手折断一身傲骨,向曾经卑微的农女下跪。 姜甜心立在原地,咽下无数的哀戚与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姜甜心有错,望陛下垂怜,救我母亲性命!” 她跪,却也绝不跪给这个女人! 若说有错,她只错在成为了他萧白的皇后! 雨越发大,赵绣儿背脊挺直,眼神得意的看着下跪的姜甜心。 她不会说话,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你输了! 姜甜心看懂了她的意思,满心不甘上涌。 她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计的人是自己,今日却要这般来认错。 她不甘,为何曾经那般相爱的人,可以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爱了? 一股腥甜梗在喉间,姜甜心强压着起身要走。 一转身,萧白就立在身后。 姜甜心见着他朝自己走近,龙袍却擦过她,揽过了忽然咳嗽的赵绣儿。 姜甜心心口忽然像刀绞过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 姜甜心只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里也是苦的。 “张太医,皇后身体到底如何?”萧白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姜甜心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她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五年前她重伤之后,大病一场,忘却了自己受伤的理由。 连脉象都变得紊乱离奇,本就没几年好活了,这次吐血,她有预感,只怕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萧白见她醒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姜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无情道:“祸害遗千年,她姜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第五章 姜甜心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姜甜心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萧白。 少年时候的萧白,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姜甜心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姜甜心嫁给衍郎的第三年,萧白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绣儿救起。 从此,萧白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姜甜心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萧白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姜甜心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姜甜心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萧白,你是真的够狠。 三月十九,桃花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可今年的雨却一场又一场,春色都染上了锈色。 坤宁宫来了新婢女小如,是萧白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 他本人,姜甜心却是许久未见了。 只听人说,赵绣儿怀孕后,萧白日日都待在了那儿。 姜甜心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小如担忧得自作主张叫了陆太医来瞧。 陆太医搭了脉,姜甜心忽的想起才问:“陆太医,前段时间我母亲重病,是叫您去瞧的,如今我母亲身体可好了?” 陆太医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怪异:“娘娘,您不知道吗?姜夫人七日前亡故,如今……已然落葬了。” 姜甜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陛下已经赐下不生丹,母亲怎么会……” 陆太医不忍地摇头,压低了声音才道:“微臣仔细查过了,陛下赐的不生丹……是假的,承蒙姜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 “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瞬间,姜甜心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渣! 萧白给的不生丹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瑾儿死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还只是开始。 他还说,他恨不得将姜家人千刀万剐。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给赵绣儿磕头认错,实际上不过是个幌子! 姜甜心心头似有无数鼠蚁啃食,钻心般的剧痛。 他骗她,以母亲的性命去骗她给赵绣儿下跪! 她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挣扎着起身,想去找萧白问个清楚。 可到了门前,忽然瞥见宫中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她陡然明白,经年痴缠爱恨,都是她一厢情愿,萧白半点未曾念及他们的旧情。 她笑着,忽然没有了一点力气,狼狈地倒在地上。 姜甜心指甲死死抠住地面,压抑得声线只剩痛楚:“衍郎啊衍郎,你骗得我好苦!” 第六章 四月二十,谷雨,天晴了。 姜甜心却依旧穿着冬装,看着高高的宫檐,和偶尔落在上面的飞鸟。 “陛下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姜甜心没有转头,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见起身。 一旁的小如有些着急,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萧白进来,瞧见这情萧,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后倒是越发懂规矩了,知道朕来,连迎都不迎了!” 姜甜心这才回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今日竟也有空来坤宁宫,可惜,臣妾宫里连种像样的茶也没有,怕是招待不好陛下了。” 萧白看着靠在窗前的姜甜心,只见她面色苍白,单薄消瘦得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一般。 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语气烦躁:“太医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皇后怎么病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小如只好跪下请罪:“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娘娘!请陛下恕罪。” 姜甜心皱了皱眉,冷冷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萧白脸色一沉:“去把药煎来,朕看着她喝!” 不一会儿,常磊端了一碗苦黑的药来,放下就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两人,萧白端起药,冷冷道:“自己喝还是朕来。” 姜甜心别过脸,不去看他。 杀母之仇,欺身之恨,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了。 这一动作,一瞬激怒了萧白! 明明她从前听话乖巧得很,可做了皇后以后,她就总是这般清高自持,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姜甜心,少在朕面前拿乔!” 他一把钳住姜甜心的下巴,捏开她的嘴,也不管药是不是烫就往下灌。 滚烫的汤药下喉,姜甜心下意识挣脱,汤药洒在了萧白身上,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萧白被烫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不妥。 见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刺过一下,他下意识道:“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姜甜心不知是不是被呛红了眼,泪花挂在眼角,字字撕心道:“陛下也知道,对不起我?” 萧白极是讨厌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又冷下脸:“姜甜心,你别不知好歹,朕待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姜甜心忽然想笑,他的宽容就是杀了瑾儿,害她母亲? 她自嘲一笑:“是啊,多姜陛下宽容,还肯让我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萧白一瞬面色难看至极! “姜甜心,看来朕纵你太过,才叫你如此放肆!” 他故意冷了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她还是这般骄傲不可一世! 她凭什么!还不是仗着姜家的势! 萧白恼怒不已,一把将姜甜心打横抱起,丢到了内殿的床上。 姜甜心一惊:“你要做什么!” 萧白钳住她的手欺身而上,双目通红:“你不是怪朕让你做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吗?今日朕便成全你,早知道皇后是耐不住深宫寂寞,何不早点求朕!” 他如此侮辱,姜甜心突然愣住了,想到十五岁那年。 他那般小心翼翼,红着脸问她:“日后,月儿可不可以嫁我为妻?” 经年如梦,那少年影子也似梦中人一般一点点消散。 姜甜心眼中的悲凉一缕缕破碎成沙,哀求他:“萧白,我母亲方才过世,求你……放过我吧。” 萧白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更是粗暴! 他的皇后,心里除了姜家人,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是朕的皇后,天底下岂有君为臣守孝的道理?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吗?既是你自己犯的贱,朕今日便成全你!” 她要守孝,他便偏是不让。 他要踩碎她所有自尊,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从此死心塌地的留在这皇城! 姜甜心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可萧白一句话,仍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喉头压抑着深深的悲恸,最后只化作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枕边。 第七章 六月十五,晴空万里。 姜甜心近日十分嗜睡,很多事情越发的模糊起来。 小如十分担忧:“娘娘,陛下跟大臣们去春猎了,三日后才回来,小如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吧?您以前与瑾儿姑娘也喜欢去那里散步的。” 提起瑾儿,姜甜心却是愣了愣:“瑾儿是谁?” 小如也愣住了,看着姜甜心,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提。 只是问道:“娘娘,您近日是怎么了?总会忘事。奴婢再去请陆太医来吧?” 姜甜心微微点头,闭上眼,又沉沉睡下了。 再睁眼时,只见陆太医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陆太医,本宫的身子不行了吗?” 陆太医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已经有孕月余,可您身体如此虚弱,这孩子怕是留不下来,若是孩子再大些,难免一尸两命啊!” 她竟然怀孕了? 姜甜心抚上小腹,还未来得及从怀孕的欣喜中反应过来,又生生被打回谷底。 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孩子作伴,为什么会留不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太医摇头:“娘娘,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法想出两全之仪啊!” 正说着,小如急匆匆从外面进门,一脸慌张模样:“娘娘,不好了,皇贵妃今日摔了一跤,太医说恐是会小产,需要用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吊一吊,陛下又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 按说,国库只有皇帝与皇后才有资格开,如今萧白不在,自然只有姜甜心有权。 她甚至来不及难过,让小如取了钥匙去拿人参。 可不过一炷香功夫,小如哭着跑回来了:“娘娘,管国库的大太监说,陛下吩咐了,娘娘无权动国库的东西,奴才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不将您的话放在眼里!” 姜甜心苦笑了一声。 自萧白冷落她开始,宫里人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该料到。 “如此,你去将上回我父亲给我带来的百年小参送去吧。” 她本不愿管永乐宫的事情,可若是那赵绣儿有事,萧白怎么可能轻易饶过她? 小如跪在地上,支吾道:“可是……陛下上回也说了,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姜甜心长叹一声。 无法,只得拖着病躯起身自己前往国库取药。 那大太监终究不敢过分,磨蹭半天才取来人参,药送过去,却还是迟了。 三日后,萧白自猎宫归来。 听说赵绣儿小产,立时带着人气势汹汹来坤宁宫问罪。 姜甜心刚看到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萧白一把掐住了纤细的脖子。 萧白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如刀:“姜甜心,朕警告过你,你再对绣儿下手,朕会亲手杀了你!” 姜甜心几乎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萧白脸上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听说赵绣儿小产时,她便猜到萧白不会放过她。 可她没想到,他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杀她。 他们少年相识,一起长大!他们做了五年的结发夫妻!究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小如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哭着拉住萧白的衣角:“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她怀着孕,您放过娘娘吧!” 萧白冷笑了一声:“那正好,便让这孩子,给贵妃的孩子陪葬!” 姜甜心感觉鼻头酸酸的,只听见心脏一寸寸支离破碎的声音,爱没有用,再爱也没有用。 她太痛了,痛到要放弃了。 第八章 黄昏似血,一片残阳。 姜甜心闭上眼没,感受着萧白掐住她脖子的手,连挣扎都没有。 小如在一旁连连磕着响头,已然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冤枉啊,她让奴婢去国库取人参救贵妃娘娘,是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听娘娘命令!” “娘娘命奴婢送些姜老将军上回送的小人参去,可陛下又吩咐过,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这当真怪不得娘娘啊!小如求求陛下了,娘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她啊!” 是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外人都知道,可是她的夫君何曾将她当作他的结发妻子。 姜甜心有一刹那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苦。 萧白忽然松开手,姜甜心跌倒在地,本能的大口呼吸。 “姜甜心,念在这是朕的骨血份上,饶你一命,等你生下孩子,便移居冷宫,废去后位,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萧白的声音比寒得像冰,说罢,拂袖而去。 姜甜心看着他的背影,骤然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物是人非。 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姜甜心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的语气极轻,如一片飘落的羽毛,她说:“萧白,我不想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萧白的脚步一顿,转头回望她,眼里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 “这皇后之位,我不要了。” 姜甜心声音平静而喑哑:“求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萧白头一回这样认真的看她,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点说谎的痕迹。 可她没有,她眼神执拗又倔强,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萧白怒极反笑:“妄想!进了宫,你就是死了化成鬼,也只能留在皇宫,尸骨都要葬在朕的皇衍!” 说罢,他决然离去,脚步匆匆,好似身后有人在追赶。 他忽然,不敢再留,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窒息。 姜甜心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如上前要将她扶起来:“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您还怀着身子!” 姜甜心却只是满脸怜惜的抚摸过小如磕破的头,轻轻擦拭。 “我年少时,一心想入宫嫁他为妻,到如今,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娘亲与兄长……” 她望向殿门,似乎能望出宫门。 喃喃自语:“不知我出嫁时栽下的桃树今年开了花没有……” 娘亲,你的月儿好想回家…… 一晃三日,那日后,姜甜心再未见过萧白。 她找陆太医要了一碗落胎药。 如今她腹中的孩子,本是她求之不得的。 可如今,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这个孩子受苦。 她注定不能看着他长大,只能让他在这人间孤零零受苦…… 姜甜心摸着小腹的位置,红了眼:“对不起,孩子,是娘亲不得你父皇喜欢,就不叫你来这世上同我一起受苦了。” 她伸手,端着药碗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方听见有人高呼陛下万岁,殿门就被人猛地推开,灌进一阵凉风。 姜甜心回头,就见萧白出现在门口,脸色冷厉阴沉。 “皇后这是喝的什么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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