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玩的城市是怎样炼成的？

　　在5月17日举行的2023年全省文化和旅游产业工作会议上，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正式公布了首批50家“粤式新潮流”广东文旅消费新业态热门场景名单。佛山南海大地艺术节、Facetime时光营、8号艺术码头等6家热门场景入选。

　　进入五月，我们见证了文旅市场的复苏，各种数据都相当可观，而比数据更真实可感的，是人潮涌动的画面。

　　今年，寻找快乐的人类天性喷薄而发。顺应这种需求，各地政府也在努力趁势“造节”，接住这一波流量，其中全网爆红、最具话题性的莫过于淄博烧烤节。

　　而在佛山，久负盛名的行通济、北帝诞古镇庙会、叠滘“龙船漂移”先后重启。此外，音乐节、啤酒节、露营节、欢乐龙舟文化节等，一个又一个欢乐的日子接踵而至。

　　有目共睹的是，在吸引游客和留住游客方面，各个城市越来越拼。这种“内卷”的印象，大概是从去年各地文旅局长争当“网红”开始的。

　　在文旅市场回暖的过程中，以打造节庆彰显魅力，开始成为城市营销的重要手段。

　　“好玩”“会玩”，也是一种城市竞争力。

　　如何通过打好节庆文化这张牌，盘活文旅资源，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有关大数据统计的五一期间国内十大最热门出行目的地城市，佛山名列其中。

　　热度过后，是时候冷静思考。毕竟一个城市的魅力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比起爆红，持之以恒的文化和价值输出更加可贵。

　　“岭南叠北飙龙船”系列活动上，来自广东各地的150余名龙舟运 动员在全长12.8公里的赛道上演单人龙艇赛事。

　　“电音狂樵”——微度假·到南海“潮玩”啤酒音乐节现场。

　　佛山秋色巡游现场。图为灯色《灯彩星辉颂华秋》表演。

　　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渔耕粤韵文化旅游园艺术区域，引来一波又一波的游客。

　　开明务实的佛山人

　　很早就认识到节庆经济的价值

　　今年4月30日晚，很多游客在顺峰山公园围观了夜龙巡游，直呼壮观。以此开始，“欢乐龙舟文化节”超过100场的活动，将持续到年底。

　　同样是在今年重启的禅城北帝诞祖庙庙会，也为城市带来狂欢的气氛，巡游所过之处，人头涌动。

　　而在南海，除了挖掘在地文化的大地艺术节进入日常化运作，“微度假·到南海”主题活动也在“五一”期间开启，露营节、啤酒节、音乐节等各类大大小小的都市消费类节庆将贯穿全年。

　　5月13日，桂城叠滘水乡鼓声震天，“岭南叠北飙龙船”2023系列赛启动仪式暨单人龙艇赛桨板体验活动在这里启幕。

　　佛山越来越“好玩”了。

　　追溯起来，佛山节庆文化源远流长，“好玩”这种城市气质，是有历史底蕴的。

　　明清时代的佛山城乡，民俗活动非常活跃，一年四季，各种师傅诞、神诞、民间节庆交替而至，弦歌锣鼓之声不断，老百姓乐此不疲。以祖庙北帝诞为例，据忠义乡志记载，“各坊结彩演剧”，“鼓吹数十部，喧腾十余里”，场面十分热闹和壮观。除了北帝诞，古镇佛山各种迎神赛会也十分频繁，为全省之冠。

　　从相关记载描绘的历史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佛山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欢腾。佛山人把各种神诞和迎神赛会办成一个个狂欢节，一年四季全力以赴地生活和劳作，还要全力以赴去感恩、祈祷、歌颂、庆祝、游乐。

　　始于明朝的秋色表演，到了清乾隆年间，已经发展成为集戏剧、音乐、舞蹈、杂技、美术工艺于一体的综合性民间游艺节庆。载歌载舞的场面，满街欢乐的人群，无处不在的表演，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现代戏剧节的样子？

　　当然，佛山人这么爱玩和会玩，各种神诞活动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动辄“金鼓震动，艳丽照人”，难免引来正统士大夫的批评声音：“越人尚鬼，而佛山为甚，今不示之以节，更铺张其事，得毋谬于坊民范俗之旨欤。”

　　有趣的是，乾隆版的忠义乡志针对这种“铺张”的意见进行了反驳，不仅认为这是迂阔之见，对乡俗民情缺乏认识，进一步展开论述时，更是从民生角度正面肯定节庆的意义，“肩贩杂肆借此为生计，则食神惠者，不知其几”。用今天的话来说，赞助节庆活动的都是富有的商贾，这种锦上添花的活动对他们并没有损害。相反，丰富的节庆活动，很大程度上带来了特定的消费需求，带动了诸多相关产业的发展，也养活了大量以此为生计的普通劳动者。

　　难能可贵的是，开明务实的佛山人能够不被教条所束缚，很早就认识到节庆经济的价值。商家赚到了钱，百姓得到了娱乐，大量的普通劳动者收获了更多的工作机会，这种“民相资相养事”，何乐而不为？

　　可见，佛山不仅“爱玩”，也很“会玩”，是有深厚渊源的。古镇工商业的发达和节庆的丰富，形成一个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这在今天依然有着很好的借鉴意义。

　　最好的造节路径

　　是顺应城市历史和文脉

　　正如网红路牌一度成为引流神器，但当“我在××想你”在各地病毒式复制时，游客开始感到厌倦。备受青睐的古镇游，如今也受到“千镇一面”的诟病。

　　火了一把的淄博烧烤节，是在天时地利人和基础上的因势利导，其他城市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去复制这样的成功。

　　城市打造节庆文化，尤其需要避免重蹈覆辙，陷入同质化的窘境。

　　如何彰显不一样的城市气质，提高城市辨识度？城市自身的人文沉淀和独特底蕴越来越重要，这就需要对在地资源和文化传统进行深入了解和挖掘。

　　在浙江大学博士生导师、文化学者肖剑看来，最好的造节路径是顺应城市历史和文脉。

　　顺德一家文化公司的负责人刘铿则认为，要因地制宜地找到本地的文化要素，进行组合升级表达，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去探索和体验不同的地方文化。

　　作为传统岭南文化的代表，历史上的佛山是当之无愧的“会玩”，基于这种丰富的文化积淀，佛山打造节庆文化，也离不开对本土资源的深度挖掘。“五一”期间启动的顺德“欢乐龙舟文化节”，让我们看到，继美食之后，顺德打造的第二个文化IP也开始彰显魅力。

　　与此同时，被誉为“水上马拉松”的南海九江五人龙舟锦标赛在“五一”假期大放异彩。今年端午前后，“岭南叠北飙龙船”2023系列赛，也将为“银河唯一”的弯道龙船漂移大赛进行全方位提档升级。

　　在顺德区文体旅游局体育科科长曾烨看来，“龙舟不仅是岭南文化的重要符号，和岭南水乡民众的劳作与生活密切相关，具有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群众基础，同时，它充满积极向上的活力，能够契合时代精神”。

　　其实，在佛山，像龙舟这样，具有历史底蕴，又具备娱乐功能，能够唤起现代人精神共鸣的地方文化元素，还有很多。

　　以佛山武术为例，它早就成为有清晰辨识度的佛山本土文化标签，但目前这个资源没有得到很好的深挖和利用。

　　佛山武术文化研究者张雪莲认为，佛山武术历史悠久，在国内外都有很大影响力，群众基础深厚，也出过很多对外输出的名家，在文旅发展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如果在政府层面，把佛山武术资源整合起来，能否打造出一个集巡游、表演、赛事为一体的节庆平台？

　　当然，打造节庆文化，不仅仅意味着造节，用好传统节庆资源这笔宝藏也同样重要。源于农耕时代的传统节庆，在遭遇现代转型时，都难免遇到瓶颈而失去活力。但我们看到，今年重启的北帝诞巡游，越来越有狂欢节的味道，也融入了一些多元文化和时尚元素，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

　　让传统节庆在当下时代焕发活力，持续发展，这方面日本的“夏日祭”算是一个经典范例。同为东亚文化的庙会文化遗产，历史悠久的夏日祭在今天依然有着独特的魅力，全城老幼倾巢出动，把城市变成大型狂欢节现场。如今，夏日祭不仅是日本民众热爱的传统节庆，也成为日本重要的文旅产业。夏日祭在现代化进程中表现出极大的适应能力，让我们看到，在全球同质化的视觉空间里，地方传统节庆所焕发的独特魅力，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每个城市都应该有不一样的烟火，而追求不同的文化体验，越来越成为现代人踏上旅途时的心理期待。地方的文化特质和个性，将是文旅产品的一种核心竞争力。

　　现代节庆赋予新的功能

　　成为城市的重要营销手段

　　如果说，在传统的农耕社会，节庆活动除了满足信仰需求、酬神娱人之外，还承载了诸多功能，比如塑造共同价值，有效整合社会力量和精神力量，建立共同的纽带和对群体的认同，等等。

　　那么进入现代，节庆对现代人的价值何在？城市“造节”的意义又是什么？

　　浙江大学博士生导师、文化学者肖剑认为，“节庆仍被现代生活所需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需要一个狂欢的‘异托邦’，在别处，可以给我们一种另类的时间和空间感，最终能带来自由，同时让我们集中地享受一段心仪的快乐时光。”

　　今天，“造节”成为城市的一种重要营销手段，现代节庆又赋予了新的功能，比如“构建城市形象，打造文旅品牌”。

　　现代节庆通常和城市紧密相连，而一个成功的节庆，能够把城市变成欢乐的海洋，不仅为民众提供优质的精神产品，也塑造了城市的美好人文环境和文化形象，推动当地文旅产业发展，乃至全方位提升城市吸引力、竞争力。

　　南京大学人类学博士徐文奇认为，现代节庆的功能和意义是多样的，丰富了现代生活方式，激发社会活力，展示了多元、开放、自由的社会面貌。

　　“天空、台词、人群、欢庆”，每年7月，不到十万人口的法国小城阿维尼翁就像一个自由开放的大舞台，吸引全世界戏剧爱好者共赴狂欢盛宴。迄今已有70多年历史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是世界三大戏剧节之一，创办于二战后伤痕累累的欧洲大地，以艺术的力量推动文化的复苏。这朵“普罗旺斯玫瑰”，不仅是法国人的骄傲，也成为世界游客向往的浪漫彼岸。

　　谈及国内目前“造节”热情，作为“中法文化之春·顺德音乐日”协办机构的负责人刘铿认为，节庆文化对文旅市场的推动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方面，能准确地召集和吸纳相关人群，比如一个音乐节，形成产业之后，艺人和乐队在各自的受众中建立很强的圈层，并把年轻的消费者带到这个城市，这种模式目前已经非常成熟。相对面向圈层的音乐节，另外一类文旅节庆，则面向大众旅游者，比如烧烤节，或者主打民俗和地方文化体验的其他文旅节庆，受众面更广，对文旅产业的推动更加直接。

　　默默无闻的小城淄博瞬间走红，是集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缘俱足之后的一次流量爆发，当然这种热度能持续多久，是个问题，但作为一段时间以来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它能够带来的启发是，城市撬动流量的支点，可能是很好地顺应民众的心理需求，快乐也是生产力，这种红利在数字时代被无限放大。

　　追求快乐，是人性永恒的天性之一，而节庆文化，便是给人群提供一个欢乐的理由。

　　高质量的文旅节庆就是提供愉悦的情感体验，不仅让外来游客如沐春风，也要让本地居民深感幸福。

　　毫无疑问，丰富的历史底蕴和文化遗产是一个地方打造文旅产业时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但这种资源要能够得到转化利用，在挖掘和继承的基础上，还需要发展和创新。譬如顺德欢乐龙舟文化节，在继承传统精髓的基础上，创新了很多玩法，吸引大量年轻人参与，突破了传统非遗在现代转型中遇到的瓶颈。

　　一个充满活力、能够持续发展的节庆除了创新，还需要怎样的运作机制？政府牵头的作用在哪里？政府砸钱就能办好节庆的思路逻辑显然过于简单。资金上的扶持固然重要，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搭建平台和培育一个良好的生态。

　　当年的古镇佛山一年四季都有丰富多彩的节庆活动，民众的参与度很高，各行各业的商家是重要推手。商人热衷于赞助这些活动，从精神层面可以满足自己的信仰需求，从实际层面，则能扩大影响，打通人脉。更重要的是，活动积聚大量人流，市面更为繁荣，能够带来更多商机。在民众一方，得到娱乐的同时，又得到生计。“笙歌喧阗，车马杂遝，骈肩累迹，里巷壅塞”，节庆的繁荣，也是社会繁荣的标志，我们在其中可以看到一种互济互利共赢的良性生态。

　　顺德欢乐龙舟文化节迄今已经举办了十届，品牌价值日益凸显，市场上的接受度很高，并积累了诸多经验，其中重要一点就是“因势利导，持之以恒”：政府搭建平台，整合相关民俗活动和赛事，进行品牌统筹和策划。纳入节庆品牌活动都能得到政府资源的投放，做系统性的宣传，以贴近现代生活的方式去包装，唤起共鸣。在此基础上，实现社会广泛参与和一定程度的市场化，进一步推动产业化运作，这无疑是值得各方努力探索、践行的路径和方向。

　　在碎片化的时代，节庆的欢乐能够重新整合人心，构建一个共同的价值，并盘活社会、经济、文化资源，让城市活力永不枯竭。

　　一个“好玩”“会玩”的城市，才是一个近悦远来的城市，一个创新创业创富的城市。

　　文/佛山市新闻传媒中心记者唐燕

　　图/佛山市新闻传媒中心记者周春、王伟楠、周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