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协奏曲跨越300年的中国回声

随着青年指挥胡星宇与乐队首席的登场，音乐会开篇便是《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一首（F大调）的重头戏。它是整套曲目中唯一一首四乐章乐曲，也是乐队编制最大且最为丰富的。作为一首贴近全奏协奏曲风格的作品，它的编配设计充分考虑了乐队整体的融合性，以及各个声部的独立价值。这也给乐手的演奏带来挑战，以至于第一乐章开头的速度稍显不稳。圆号声部Alex Alfonso Gonçalves 和Daniel James Coghill准确的双声合奏为乐队迅速稳住阵脚，并在第二利都奈罗段协调统一起来。第二乐章的d小调柔板令双簧管、小提琴与大管声部有了充分的表达空间。在这整套由大调构成的作品之内，每一个小调乐章都显得格外珍贵，让人在程式化的慢板乐章中窥见作曲家隐含传达的伤感与悲悯。快板第三乐章偏快的速度定位令乐队的演奏略感驱迫。乐章本身的欢悦气氛也被急促的旋律进行变得严肃起来。以小步舞曲和波洛涅兹舞曲前后串联的终曲乐章重新将乐队回归温馨与典雅。乐章中的三声中部对于铜、木管的配合是种突出考验。这里不仅包括音响的相互融合，更有对舞曲风格的拿捏把握。翻越了这首高难的协奏曲，乐队在此后的演奏中变得从容许多，渐入佳境。

《勃兰登堡协奏曲》的第三首（G大调）作为一部仅为弦乐队创作的协奏曲，凸显出巴赫擅长的复调技法。乐队各声部的弦乐首席们同羽管键琴的演奏统一起来，使不同声部的进出与和声的步进变得协调、整齐。第一乐章的小调片段呈现出的良好音质为促进了深刻情感的音乐表达。乐曲短暂而近乎衔接性的第二乐章在孙畅羽管键琴独奏引领下变得如丝如缕，充满想象。紧接其后的第三乐章则显然带有维瓦尔第协奏曲中疾速突进的终曲效果。弦乐各声部的整齐行进，使乐团的演奏实力获得展示，特别是低音弦乐声部在力度变化与基础旋律进行上表现得相当出色。

协奏曲第五首（D大调）采用典型的大协奏曲形式创作而成，以小提琴、长笛和羽管键琴组成的独奏组作为核心。王欢与钟芳瑜在乐章每个插段的演奏清晰、妥帖，将二声部卡农片段的追逐感和旋律灵性尽皆呈现。在乐章接近尾声时，巴赫有意将羽管键琴从通奏低音演奏的角色搬至前台，为它专门创作了一个异常突兀的华彩段。孙畅当晚将这个段落演奏得流畅、欢悦，显示出个人成熟的羽管键琴演奏技巧。特别是在末尾的半音化段落，将此段富含的即兴性和前卫性尽皆呈现。b小调第二乐章的咏叹风格旋律为独奏小提琴和长笛提供了绝佳的呈现机会。二者在羽管键琴的陪衬下彼此倾诉，将巴洛克时代的室内乐魅力完美带入。第三乐章随着附点节奏变得生动活跃。作曲家为乐队每个部分提供了专属的展示空间，在音色上呈现出丰富而细密的层次。此时的乐队充分投入并享受音乐，达到了巴洛克音乐所追求的生机、情趣与融合。

音乐会下半场的首曲选择以第四首（G大调）开场。在这首作品中，独奏小提琴与两支竖笛形成乐曲的独奏核心。第一乐章中以斗折琶音为基础的旋律与华丽的音阶走句使小提琴演奏超过维瓦尔第协奏曲的技术难度。贾晓可的演奏助人领略小提琴在乐曲中穿针引线的独立价值，更将独奏者自我展示的特征全面呈现。闫瑨与冯洲的竖笛吹奏则显得温润、优雅，遂在独奏组中形成基于音响的性格对比。e小调行板乐章令竖笛的“咏唱”特征充分展露，柔和的音响中包含着几许叹惋与落寞。第三乐章以进行曲风格展开。独奏小提琴再次成为乐章的重要支撑。急速、准确的华彩乐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第六曲（降B大调）在整套作品中因作曲家对中提琴的全面使用而变得颇为独特。作曲家对三个弦乐声部的节奏设计与模仿要求环环相扣，促使乐团从最初进入就必须全力投入到严谨、统一的步调之中。担任两组中提琴声部首席的王意权和陈力在音色追求上各有特点，遂加剧声部的错落感，凸显于群奏之上。第二乐章舒缓、深沉的旋律恰是中低音弦乐器的专属所在，产生有别于前曲慢板乐章的醇厚、凝重的质感。中提琴首席间的对话清晰、顺畅，流露出自在、清雅的文人气质。第三乐章因附点节奏引起的顿挫音型成为利都奈罗段的韵律基石。中提琴在独奏性插段中演奏的紧密模进为乐章注入流动性。巴赫在此为中提琴创作的“华彩段”具有代表性，以此超越自阿尔康格罗·科雷利以来将中提琴视为和声填充乐器的功能传统。这种颇为前卫的器乐探索至今仍是表演家们津津乐道的试金石。

全场音乐会以《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二首（F大调）收官。这首协奏曲依旧属于大协奏曲，其中的独奏组更以别致的F调自然音小号、竖笛、双簧管和小提琴组成。乐队以偏快的速度展开第一乐章，将统一的音乐素材分别在利都奈罗段和插段中展示。快速的行进再次考验着独奏乐手的准确度，同时也对指挥的控制力提出挑战。d小调第二乐章行板终于让独奏者们舒展、放松开来，将各自旋律声部表现得唯美动人，回味浓郁。第三乐章极快板将舞曲的欢悦特征复现延续。Juan Pablo Munoz Ribon以高难的小号吹奏完成全曲的最后华彩，为整个乐队音响镶上炫目的金边。观众被舞台上营造的欢乐而温馨的气氛所感染，向全体乐手报以持久的掌声和敬意。巴洛克艺术对丰沛情感的表达和交流在两个多小时的音乐奉献中，获得了极致体现。

苏州交响乐团隆重推出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专场演出，让我们感受到中国音乐家们在欧洲早期器乐演奏和探索中取得的长足进步，也展示出一支乐团积极演绎多元风格，追求室内乐细腻、精准品质的发展雄心。更为重要的是，这场精心策划排演的音乐会，引导出中国本土演绎巴洛克经典音乐的新趋势，在观众耳际漾起跨越欧亚的艺术回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能在苏州的水乡湖畔欣赏意大利水城威尼斯的巴洛克经典。如此跨越时空的联想，不禁让人对这支乐团的未来充满期待，翘首以盼。

（作者：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刘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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