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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神话总是与传说紧密联系在一起，但在学术与理论层面上，二者却有很大的不同：神话是自人类演化初期流传下来的故事，通常是原始宗教的一部分，总是与原始的祭祀活动、巫术相关；而传说是人类进入文明时期后才开始流传的故事。简单地说，神话产生在文字出现前，传说出现在文字产生后。 当然，神话与传说很相似，它们都有大量的神奇想象；但神话与传说又有很明显的不同。神话的内容通常是古人对自然世界、人生困惑及史前历史的解释，当代人能够从中看到古人最初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在传说里，人们只能看到今人也熟悉、认同的公序良俗，听到故事里对世人的规劝。因此，神话总是比传说更雄奇、更宏伟、更悲壮，但常常也更粗暴、更生猛、更蛮横。因为，传说的本质是理性的，而神话是非理性的。 每个古老的文明都有自己的神话，但那些口传时代的故事能够被当代人听到又都依赖于文字的记载。这是神话最吊诡的地方：它是文字时代之前的故事，却又终须依靠文字来战胜时间。在这一过程中，它不免被文字修饰、篡改甚至删减，直到能被后来的文明人理解、认可和接受。这个过程，每个文明的神话都经历过，它被人们称为“神话的伦理化”。 与中国神话相比，希腊神话的“三观”很“不正”。那是因为希腊神话很早就被文字记载、定型了下来。当代人可以在两部著作中追溯最古老的希腊神话：公元前8世纪的《神谱》和最终成书于公元前6世纪的《荷马史诗》。《荷马史诗》最终定型的年代和荷马生活的年代相差了200多年，和它所讲述的故事之间相隔了600多年。可见，即使是保留了许多古老文化元素的希腊神话，在流传的过程中也一再被增益、修改、删定。很多希腊神话就是在这样的伦理化进程中慢慢改变了面貌，衍生出一些更容易被当代人接受、喜爱的版本。 这也是神话一个有趣的地方：虽然从理论上来说与传说有本质差异，但事实上，神话都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隐去了自己的原始面貌，渐渐变成合乎后人理性的传说。等到神话被后人欢欢喜喜地接受，一代又一代地传递下去时，便也没有太多后人会在乎它的本来面目、真正源流了。 如想认真追踪希腊神话，人们可以一直追溯到迈锡尼时代（公元前16—前12世纪）。当代考古发现，迈锡尼人已经在祭祀波塞冬、阿瑞斯、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等大神了，宙斯和赫拉也已经结为了夫妻，却找不到对阿波罗、阿芙洛狄忒、赫淮斯托斯的崇拜痕迹。如果希腊神话里没有了阿波罗、阿芙洛狄忒，那么希腊神话带给我们的乐趣无疑会减少许多！ 幸好，公元前6世纪并不是希腊神话的结束。古罗马人征服了希腊后，接过了古希腊的文明火炬以及古希腊的神话。古罗马人在公元前3世纪开始接触希腊文化，相应地，原本的罗马神在文化交流中和希腊神逐渐混同了起来。很多希腊神在这个过程中新增了职能，改变了性格，多了许多故事，连面貌都发生了改变。古罗马的诗人们也用他们的妙笔为那些古老的神写下了新的传说，让一些原本简单质朴的古老故事有了更丰富的情节，让一些人物任性甚至野蛮的行为有了更合理的动机。 从学术上说，这些故事的确不是原本的希腊神话故事。可是，希腊神话故事本身不也是在不断发展和丰富吗？在古希腊就已经经历过伦理化进程的希腊神话，在古罗马时期再次发展，就一定是件坏事吗？ 中国人熟知的“盘古开天辟地”迟至三国时代才出现，比《尚书》中所记载的神话故事迟了十几个世纪，不少学者认为这故事是受印度佛教（公元初传入，至三国时已近200年），甚至是遥远的埃及神话（以印度文化为中介）的影响。可是，当代中国人提到中国神话，又有几个不会以盘古故事为起始，又有几个不认为“开天辟地”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呢？ 一些当代人熟悉的希腊神话故事同样如此，它们是在古罗马时期逐渐加入的。但就如盘古故事一样，虽出现得晚，却也早已进入了相应的结构体系之中，融合在它的文化传统里，很难被剥离。 当然，古希腊人的兴趣和追求与古罗马人的不同，在那些神话故事里仍然能够找寻到各自文化的蛛丝马迹。此前，笔者已经在《众神的样子》中总结过希腊神话与罗马神话在文化精神上的差异：希腊神话有更浓厚的非理性色彩，更强调命运的力量；而罗马神话有更浓厚的世俗化色彩，更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读者们不妨在本书讲述的众神故事中继续辨别与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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