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资去留争议中，顶级外资大厂对中国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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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资的超级工厂」

主笔｜张从志

根据商务部数据，2023年全年，全国实际使用外资金额约1.1万亿元人民币，同比下降8%；2024年1-4月，全国实际使用外资金额为3602亿元人民币，同比下降27.9%。外资的动向是这几年引人关注的话题，加上不断有外资工厂撤离中国的消息，给“中国制造”增添了一道阴霾。

关于外资企业，有一组数据很多人不知道：改革开放40年，外资一度以占中国企业数量不到3%的比重，提供了1/10的城镇就业，贡献了1/5的税收收入、1/4的工业总产值，以及近1/2的进出口总额。过去几年，中国经济规模仍在增长，外资所占的比重相较最高峰时已经有所下降。目前外资在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占比不到2%，对就业、税收的贡献也在下滑。加上欧美等国家近年来对中国采取了围追堵截的政策，试图重构一条“去中国化”的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外资的处境变得更加复杂。

于是，有人争论：外资对我们还重不重要？舍弃掉这“2%”，我们会失去什么？外资之于“中国制造”的价值到底是什么？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外资所原所长、跨国公司研究中心主任马宇是国内著名的外资专家，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参与了很多外资问题的调查研究和政策制定工作。他认为，外资问题不仅仅是个资金问题。“外资直接连接着几乎所有的全球最先进的生产要素，包括资金、人才、技术、产品、组织、管理、规则、标准等等。更重要的是，外资关系到我们跟国际市场最紧密的经贸联系。”

过去三四十年以来，这种联系是如何在一个个具体的工厂中发生和衍变的？它又如何塑造了中国的产业环境？今年的超级工厂系列，我们选择聚焦外资领域的制造业。我们的四组记者分别采访了四家较早进入国内市场的外资工厂，它们分别是星巴克、西门子、陶氏化学和宝洁。

在全球市场中，跨国公司是最敏锐最聪明的物种之一，跨境资本的流动也最具有风向标的意义。改革开放40多年来，正是因为持续不断地吸收和利用外商投资，中国迅速建立了现代化工业体系，融入国际分工，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

我们采访的星巴克是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公司之一，作为全球最大的连锁咖啡巨头，自从1999年在北京国贸开出内地第一家门店，到现在，他们在国内已经开设了几千家门店，还在云南开辟了自己的咖啡种植基地。但星巴克在中国的产业链条上一直缺少关键性的一环，就是核心门店所使用的咖啡豆依然要依靠海外的烘焙工厂。去年，星巴克在江苏昆山落地了第一个咖啡创新产业园，建成了第一家在华的规模化烘焙工厂，终于补齐了这块短板，在中国真正做到了从一粒豆子到一杯咖啡的垂直产业链整合。星巴克在昆山的工厂，是它在全球的第七个工厂，也是在美国和欧洲市场之外的第一个规模化烘焙工厂。这个决定的作出，是基于对中国咖啡市场增长潜力的判断。

在昆山这个庞大的咖啡园区里，我们找到了星巴克咖啡稳定风味的来源，也看到了隔壁，它所要面对的是瑞幸的烘焙工厂的正面竞争。这样的竞争，正是如今国内连锁咖啡品牌与星巴克这些传统跨国巨头竞争市场的一个缩影——它正在影响着我们喝下的每一杯咖啡。

改革开放之初，外资入华最早集中于东南沿海地区，主要是“三来一补”等劳动密集型产业。后来随着市场的扩大和新的竞争需求，外资往更多的地方延伸，也开始把更高端的技术和项目，乃至研发中心引进国内。这是外资企业出于市场规律的升级之路，也推动了“中国制造”的转型、蜕变。这个过程，又伴随着明显的学习效应和溢出效应，刺激了国内企业的快速成长，促进了很多中国品牌的崛起。就拿这两年增长很快的汽车制造业来说，要是没有跨国车企在中国搞合资，形成一条完整的供应链，培养了大量的汽车人才，国内车企也很难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实现所谓的“换道超车”。

外资在各个领域深度参与了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其本身也早已是“中国制造”难以割舍的重要组成部分。2018年，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建成，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从这里生产出来的特斯拉汽车就畅销国内外市场。2021年，中国新能源乘用车当年出口量为29.6万辆，而作为新能源出口的“主力军”，上海特斯拉一家企业的出口量就达到16.3万辆，占国内新能源汽车出口整体比重55%以上。2024年一季度，特斯拉中国出口量依然领跑，平均每3辆出口的新能源车中，就有一台特斯拉。特斯拉上海超级工厂，和很多合资车厂一起为中国取代德国和日本成为世界最大汽车出口国做出了贡献。

我们探访的另一家跨国公司德国西门子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工业生产模式。1985年，西门子与中国政府签署了全面合作备忘录，成为第一家与中国进行深入合作的外国企业。后来，很多国人的厨房里都以拥有一台西门子的冰箱、洗衣机或洗碗机为荣。但很多人不知道，西门子在2015年已经剥离了家电业务，自己则转型为一家数字化企业。

在西门子成都工厂，我们看到了这种转型的努力。成都工厂专门生产PLC设备（Programmable Logic Controller，可编程逻辑控制器）。这是一种自动化设备必备的微型处理器，有着工业控制系统“大脑”之称，在工业自动化领域有着广泛运用。它可视作工业机器里的CPU，工厂能通过PLC编程实现对机器的指令控制。

2011年启动的西门子成都工厂原本只是德国工厂的复刻版，照搬了德国的产线技术，但短短几年却实现了超越。2017年后，成都工厂不仅在生产指标等方面领先，更是在工艺流程、自动化和数字化等智能制造方面开始反哺德国。2018年，西门子成都工厂被列入全球最先进的9家“灯塔工厂”。取得这个成就的背后，是一群中国工程师和技术工人的共同努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在愈发变得智能的制造业工厂里，人的能动性在哪里？

成都工厂的负责人李永利有段思考让人印象深刻：“什么叫白领？白领就是脑力劳动者，有脑力的智慧创造才能叫脑力劳动者，没有创造就不能叫白领。比如互联网大厂的格子间里做重复PPT的‘螺丝工’，在这种意义上就不能叫白领或脑力劳动者。”

过去几年，国内外经济环境变化显著。在生产成本不断抬高的背景下，制造业企业都在探索新的增长曲线，适应新的市场和产业需求。陶氏化学公司成立于1897年，是一家总部位于美国密歇根州的世界500强公司。早在上世纪30年代，陶氏公司就已经在中国开展贸易业务，并于50-70年代初在中国香港成立办事处和工厂。1979年，陶氏公司在广州成立办事处，正式迈入中国内地市场。

40多年时间里，陶氏在内地建设了9家生产基地，其中包括我们这次到访的张家港生产基地，他们还在上海创立了全球最大的一体化研发中心。目前，中国已经是陶氏在全球的第二大市场。在化工材料领域，陶氏化学帮助中国市场引入了世界级的标准体系，他们自身也在快速变化的中国市场里寻找着新的创新之路。这些化工巨头创造出的新的材料，正在以我们不易察觉的方式改变着我们日常的衣食住行。

宝洁公司是广州引进的最早一批跨国巨头之一，它的到来，不仅引入了洗发水、纸尿裤这些原本中国消费者很少使用的日化产品，还带来了一整套现代化的品牌与营销概念。一段时间内，宝洁的各类产品广告几乎占据了国内电视频道大部分的黄金时段；在商超里，海飞丝、帮宝适等产品也在货柜上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

一个个看似冷冰冰的超大型工厂，其背后是最先进的国际理念，也是无数个人、无数个家庭的命运。对很多跨国公司而言，中国完善的产业链、供应链和大规模市场仍然存有很大的吸引力。剩下的问题或许在于，如何继续保持、提升这种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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