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图档·嘉庆朝》盛京刑部档案的史料价值探析

赵彦昌 姜珊

摘 要：以《黑图档·嘉庆朝》内的盛京刑部档案为研究对象，对其史料价值进行讨论，认为其可以作为研究清代盛京刑部的宝贵的第一手史料、研究清代司法部门实践的参考来源、研究清代咨文在司法实践中使用情况的重要文本、研究清代旗人司法特权的生动案例及研究清代社會生活的重要材料。

关键词：《黑图档》；盛京刑部；司法实践；咨文

Analysis on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the Archives Form by the Ministy of Justice in Shengjing： Based on Hetu Dangse of Jiaqing Period

Zhao Yanchang ， Jiang Shan

（School of History， Liaoni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136）

Abstract：Taking the archives form by the Ministy of Justice in Shengjing in Hetu Dangse of Jiaqing Period as the research source and discussing the historical value， we think it has precious historical value. It can be used as the most valuable first-hand historical materials for studying the ministy of justice in Shengjing， a reference source for studying the practice of the judiciary ， an important text for studying the use of official documents in judicial practice， and a vivid study of the judicial privileges of the bannermen and the important materials for studying social life in the Qing Dynasty.

Keywords：Heitu Dangse； Ministry of justice in Shengjing； Judicial Practice； Official documents

《黑图档》是清代盛京内务府的公文抄存档案，是盛京内务府在处理各项事务过程中与其他部门往来的真实的历史记录。其中的盛京刑部档案不仅是清代地方司法活动的真实记录，更是清代社会生活的生动写照。盛京刑部在清代区域治理体系中的重要地位，使得这部分档案更加珍贵。《黑图档·嘉庆朝》收录了21004件档案，其中正文53册，总目录3册，目录索引2册。盛京刑部与盛京内务府的往来文集中于第7册至第50册。其中，盛京刑部咨盛京内务府档案有1001件，盛京内务府咨盛京刑部有1049件，共计2050件。《黑图档·嘉庆朝》内所有档案中，盛京刑部档案约占总数的9.76%。这些档案价值珍贵，对于研究多项内容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1.1 丰富盛京刑部的职能研究

盛京刑部是清朝时期盛京重要的行政机构，而整理出版的盛京刑部的档案仅有《盛京刑部原档》。《盛京刑部原档》是由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郭成康、刘景宪翻译，屈六生审校的一部档案汇编，群众出版社1985出版，“有档案72件，434例，收录清太宗崇德三年（1638）正月至崇德四年十二月刑部审理的全部案件原档，详细记录了清初有关司法机构、诉讼、刑讯、断狱，以及刑明法例方面的资料。”[1]而通过《黑图档》可以了解更多关于盛京刑部的司法职能，从具体的案例出发，来归纳与总结盛京刑部的职能与具体履职情况。

乾隆内府抄本《盛京刑部则例》记载：“盛京六十里以内地方，所有旗民交涉案件，旗民官会报盛京刑部，其各城旗民交涉之户婚田土私烧掏摸细事，交理事通判审理完结。”[2]盛京六十里以内地方的旗民交涉案件交由盛京刑部审理，六十里以外的户婚田土等细碎案件由各该厅、州、县官员就近审理，并按月造册送部。而命盗重案等罪案的首犯、从犯等在初步审理后都需要解送盛京刑部审结定拟。档案中也可见奉天地区的州县衙门将犯人及初步审理情况之文书移送到盛京刑部等处的情况。如档案《盛京刑部为用刀刺伤堂侄汤世熊之旗人汤赞交旗发落事咨盛京内务府》记载：“广宁县知县费□宽详解旗人汤赞用刀扎伤小功服侄汤世熊等一案人犯、供册到部。”[3]

盛京刑部需办案件主要分为三大类，即盛京区域旗人狱讼及旗民交涉案件，边外蒙古狱讼案件以及私刨、私贩等经济类案件。[4]其下设有肃纪前司、肃纪后司、肃纪左司、肃纪右司分管不同案件。其中，肃纪前司及左司，共掌盛京十五城旗人讼狱及旗民交涉案件；右司，掌边外蒙古刑狱，凡盛京法库柳条边外蒙古之窃盗案件及与旗民交涉案件，皆由将军、奉天府尹或该旗蒙古扎萨克咨送盛京刑部审讯；后司，负责私刨、私贩人参案件。[5]肃纪后司，设满洲侍郎一人、满洲员外郎一人、满洲主事一人，专司讯办缉获之私挖、私贩人参之案件。凡私挖、私贩各案，均会同盛京将军、管辖六边侍郎及奉天府尹共同审拟。[6]在盛京刑部与盛京内务府的往来咨文中，咨会的事由皆有盛京刑部四司办理所掌案件的记录，可以佐证史料典籍中肃纪前司、肃纪后司、肃纪左司及肃纪右司所掌案件。“盛京刑部为咨送事。肃纪前司案呈，据张殿乡呈控旗人黄印与伊侄张信氏通奸一案人犯到部。”[7]“盛京刑部为转饬事。肃纪左司案呈，前准奉天府府尹衙门咨，据辽阳州知州那昌阿详解旗人顾连禄用刀戳伤顾王氏右大腿伤轻平复一案人犯到部。”[8]根据笔者目前所看档案，关于肃纪前司及左司档案内的记载与史料相对应，而肃纪后司除了负责私刨、私贩人参案件，还包括私入围场采菜、捡拾鹿角或木枝等案，如“盛京刑部为咨查事。肃纪后司案呈，嘉庆二年六月初九日准，盛京将军衙门拿送私入围场采黑菜之崔国俊一犯到部。”[9]还负责圈销逃犯逃档等事宜。“盛京刑部为咨送事。肃纪后司案呈，嘉庆二年九月初三日，准盛京内务府咨送销逃之壮丁王洪山

一犯到部。”[10]盛京内务府下属的

四司所负责的具体案件，可以通过《黑图档》进行进一步的解答。

1.2 还原盛京刑部的办案流程

《〈黑图档·嘉庆朝〉所见盛京地区杀人案件审理流程探微》一文“通过对《黑图档·嘉庆朝》中记载的盛京地区发生的杀人案件的审理流程进行梳理，在详细介绍初审程序、复审程序以及复核程序的基础上，探讨了杀人案件审理流程中的刑法特点。”[11]作者将盛京地区杀人案件的审理流程分为初审、复审及复核。从《黑图档·嘉庆朝》内的盛京刑部档案来看，在案情调查阶段，盛京刑部首先发文给盛京内务府，请其查明案犯的旗佐身份、是否销除旗档、是否亲老丁单、有无承祀家产等情况。其中案犯的旗佐身份是必须查明的，其影响后续案件的处罚。同时结合案情传讯案内人员。定罪后，判以杖刑、徒流、枷号或绞监候等罪。对于特殊犯人还会以收取赎罪银的形式，入缴赃罚库。为身亡的受害者家属追讨埋葬银，追讨欠银等后续工作的开展，都可以在档案中找到记载。档案中也多见盛京刑部对服刑案犯在监狱病毙等多样复杂情况的处理。此外，一件案子可能不止牵涉盛京刑部与盛京内务府两个衙门，盛京户部、盛京将军衙门与奉天府府尹衙门也多参与其中，因此也可以对这几个部门在盛京刑部办理案件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加以分析。

司法档案经过整理后其价值不限于历史文献与司法实践反映等，更多的是指档案所蕴藏的、真实反映的法律实践。《黑图档·嘉庆朝》内的盛京刑部档案包含了多方面的清代地方司法实践，涉及不同的案件情况、丰富的犯罪原因。

研究法律离不开对法律条文的研究，但法律带来的实际效用更应该注意。法律实践的研究，不只是对法律制度的研究，而是“这些制度规章和法理怎么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实践当中发生变化，又如何受到日常生活、包括传统习惯的反弹而做出相应调试的问题，是人们如何应对这些制度规章和法理的问题”。[12]《黑图档》包含了丰富的司法案例，为进行清代盛京乃至清代法律史研究提供了条件，一方面档案的数量可观，另一方面档案中的案例很多，涉及的人物、案件的类型也十分丰富。这些丰富的司法案例可以在相关案件的研究中加以利用，起到辅助论证的作用。也可以看到清代法律制度在地方的施行情况，例如从西周到清朝相承了近2800年的古代取保候审制度其具体的施行情况，在《黑图档·嘉庆朝》内也有所体现，如档案《盛京刑部为将被控悔婚之汪亮取保候审事咨盛京内务府》[13]。还有涉及秋审的档案《盛京刑部为查取秋审绞犯崔平富亲老丁单之族邻甘结事咨盛京内务府》[14]。

《黑图档》包含了各种规章制度及法律等的具体运行情况，还涵盖了清代法律制度的具体施行情况。比如说记录了案件的调查过程，包括整个案件在审判中从犯人到部到最后审结的整个过程，在盛京将军衙门、刑部、户部与盛京内务府的往来公文中都有所体现。关于同一个案件的档案，两个部门之间的交流展现出案件的调查过程，展示出一个案件较为完整的调查流程。同时可以看到，在断案时依据法律条文对犯罪行为进行初步的判决，还要结合犯人的实际情况及犯罪行为所带来的影响做出最后的判决。

《黑图档》提供的是非常细节化的记录，关于一件案子的档案可以多达十几件，从告诉的提起、案内人员的提取或抓获、相关信息的调查到最后案件的审结，档案提供了非常细节化的记录。相比其他的清代司法案例，《黑图档》内多数档案提供了较为完整的记录。从盛京刑部与盛京内务府的往来文书可以看到一个案子的办案进展，更可以了解到当时的办案程序及办案效率等情况，为研究当时的司法实践情况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来源。

清代咨文是官署之间的平行文书，用于平行或不相隶属的司、道以上的高级官署之间的文移。咨文的种类有咨行、咨会、咨请、咨送、咨商、咨明、咨解等。“以‘某某为咨会事或‘某某为何事开始，接叙咨会的事由，末尾以‘右咨某某结束，文后写明具文年、月、日，并加盖官印。”[15]清朝行文体制规定，包括内务府在内的六部、理藩院、都察院、各旗都统、步军统领衙门互相行文，来往公文都用咨文。[16]因此，《黑图档》内的盛京内务府与盛京将军衙门、盛京五部、奉天府府尹等的往来文书为咨文。

盛京刑部在与盛京内务府往来中，根据不同的行文目的，使用相应种类的咨文。“咨行”（如档案《盛京刑部为查办壮丁钟洪呈控兵庆丰霸占其儿媳兵持刀逼写退婚文书事咨盛京内务府》）[17]是比较常见的咨文，还有很多其他种类的咨文。当盛京刑部要移文保送时，使用“咨送”以“盛京刑部为咨送事”开头，比如《盛京刑部为查办民人邵添志奸拐旗女梅七狗事咨盛京内务府》[18]；当盛京刑部需要转饬处理案件时，使用“转饬”以“盛京刑部为转饬事”开头，比如《盛京刑部为查明被害之齐廷贤与兇犯齐文新服制关系事咨盛京内务府》[19]；当盛京刑部需要答复盛京内务府时，使用“咨覆”以“盛京刑部为咨覆事”开头，比如《盛京刑部为查明盗窃犯周士宠身份事咨盛京内务府》[20]；当盛京刑部需要查询犯人身份等时，使用“咨查”以“盛京刑部为咨查事”开头，比如《盛京刑部为饬查私入围场偷打鸟枪之王文坐是否亲老丁单事咨盛京内务府》[21]；当盛京刑部需要传讯提取犯人时，使用“咨提”以“盛京刑部为咨提事”开头，比如《盛京刑部为拘传马钟琪呈控家奴艾尚华霸地不交租案内之人犯事咨盛京内务府》[22]；等等。还有“饬提”“咨传”“传唤”“知会”“咨催”等。

《黑图档》是抄存档案，在抄写过程中会有删减。盛京刑部发往盛京内务府咨文的结构多以“盛京刑部为某事。肃纪某司案呈”加事由开头，末尾多以“须至咨者，右咨盛京（总管）内务府”结束。有些档案中，“须至咨者，右咨盛京（总管）内务府”也会省略。另外因为抄存档，《黑图档》内的咨文后接日期并非具文日期，多为到文日期，如“嘉庆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到”，[23]或“嘉庆二年十二月初八日立”，[24]或“嘉庆九年三月二十四日交执事人徐瑾领去，月官达明阿收”[25]。多数汉文档案的到文日期以满文书写，而满文档案则以汉文进行书写。

此处以档案《盛京刑部为传讯旗妇李罗氏棒伤致死二格案内之李廷彦事咨盛京内务府》为例，展示盛京刑部发给盛京内务府的咨文格式：

盛京刑部为咨提事。

肃纪前司案呈，前准刑部咨，旗妇李罗氏用棒槌打折伊童养儿媳二格右腿，因伤身死一案。应将李廷彦、高克吧、李四粉匠均照纵容妻妾与人通奸，本夫、奸夫各杖九十，分别发落，咨送交管在案。今李廷彦仍有应行传讯之处，相应行文盛京内务府，转饬该管官，将李廷彦，星速送部，立待质讯可也。须至咨者。

右咨盛京内务府。[26]

盛京地区在清朝是旗人生活的主要地区，乾隆二十九年以后，盛京刑部负责对旗民交涉及单旗命盗重案的审理，奉天府负责对单民命盗重案的审理。[27]《黑图档》内盛京刑部档案记录的主要是旗人与旗人或旗人与民人之间的纠纷。在盛京刑部对旗民案件的处理过程中对旗人与民人处罚的区别，或盛京刑部与奉天府在处理同类案件中旗民处罚的区别，都可以用于研究清代旗人的司法特权。可以看到当旗人与民人犯了同一个案子时，其所受到的处罚措施却不尽相同。当判处刺字时，旗人刺臂而不刺面，如档案内记载处罚私挖人参的汉人和旗人时，汉人需将“刨参贼”三字刺于面上，而旗人只需刺在右小臂上。“将黄作明于右面刺刨参贼三字，开写年貌、疤痣、箕斗，咨送奉天府府尹衙门，定地充徒，至徒所折责管束。旗人崔文德，于右小臂肘刺刨参贼三字，鞭责一百，咨送盛京内务府，饬交该旗严加管束。”[28]此外犯罪免发遣是旗人法律特权的核心，“而旗人有犯，以鞭责、枷号代之”[29]。此案中汉人需要服徒刑，而旗人只需要鞭责后，交由该旗严加管束即可。在另一起伤人案中，旗人李六戳伤他人，“据开原县知县章建桦详解旗人李六用刀戳伤刘成、李进安伤轻，俱已平复一案，人犯到部，当经审明，将李六照刀伤人，律拟杖八十，徒二年，系正身旗人，照例折枷号三十日。”[30]照例李六应判处杖八十，徒二年，但因为他为正身旗人，仅折枷号三十日。《黑图档·嘉庆朝》所见的旗人犯罪案件审结结果多出现“系旗人，照例折枷号字样”字样。旗人享有折枷号的特权，而民人却要按照律例服刑，其不公平性凸显。

法律蕴含在生活之中。传统社会中具有法律意味的行为发生，都是在日常生活的背景下。[31]档案所记载的人物和事件比较具体，相较于其他文献，展示了更为生动的社会生活形态，人物间的矛盾也展现得更加形象。《黑图档》所见的纷争，很多都是民众为了琐碎的利益而发生争斗，最后造成恶劣的结果，或者诉至官府。《黑圖档·嘉庆朝》所见的盛京刑部档案可以从多方面证实清代的法律原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盛京地区社会状况。

通过对犯罪原因的考察，可以看到旗民的犯罪多因为生活窘迫且无正常收入，而企图通过违法行为来获利，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会被严惩。例如嘉庆二年私入围场采菜的壮丁崔国俊，“据崔国俊供，小的是内务府正黄旗，石雄管下染皮差壮丁，年四十八岁，在开原清河沟貂皮屯居住，家有哥哥名叫崔国殿，小的因种完了地，无有营运，想要到围场里采些黑菜卖钱使用，就于五月二十三日，从上荒地东北沟偷爬出边，进了围场。还没得采着黑菜，就被巡荒的官兵拿住送到部里来了，是实等供。”[32]又如嘉庆九年开设赌局的佟景义，“据佟景义供，小的是内务府正白旗延福佐领下线丁，年三十五岁，在沈阳城南红凌堡居住，家有女人牛氏，生有一个女孩，别无亲人。今年正月十五日小的因无营运意欲放局，就在辽阳州界康家台屯处戏台下买了不认识人货担上铜宝盒一个，以后又买了一块白布，画了一个宝账，又买了一个钱比子。”[33]类似企图通过捷径或者伤害他人的方式来获取财物的行为在盛京刑部审理的案例中非常多见，最后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因为无正常收入而采取违法方式获利的犯罪案件高发，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当时旗民的生计已出现问题。此外，《黑图档》也反映出了盛京地区的赌博风气引发了多样的社会矛盾，造成倾家荡产、无力还债的情况很多，在索取赌欠的时候，人命案也时常发生。赌博人员甚至会不顾伦理纲常，与自己的长辈动手，更有人为了抵偿赌欠，将自己的妻子同他人通奸抵账。也不乏一些人为了利益，甚至编排莫须有的内容，诬告他人。

总之，《黑图档·嘉庆朝》的盛京刑部档案以其丰富的内容及真实的记录可以为多方面研究提供材料与思路，其史料价值珍贵而独特。另外，盛京刑部的司法审判程序、地位与作用有别于清代州县衙门，从这一角度来看，《黑图档》内盛京刑部档案较其他清代地方档案有无法取代的独特价值。

*本文系2020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后期资助重大项目“嘉道咸三朝《黑图档》研究”（项目编号：20JHQ012）阶段性研究成果；2021年度辽宁省经济社会发展研究课题“辽宁省档案馆藏《黑图档》与清代东北史研究”（项目编号：2021Lsljdzdkt—009）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与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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