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勇敢的女记者称被北大教授性骚扰后，她用微信号记录了全过程

大家好，我是《关于北大教授谢灿：当一个生猛的女记者遇上性骚扰，她为什么没能反抗》一文的作者赵嗷嗷。让大家久等了。

发文的时候我正在广东出差，暴雨把我困在房间里刷手机。当时“米兔”刚刚开始，网上冒出很多声音，质疑出来发声的性骚扰/性侵受害女生为什么当时不反抗不报警。我立刻想到自己的经历，觉得有必要把我以前在公益平台写的那篇文章搬出来，分享一下我这样平日很果敢很猛烈的人在遇到此类事情时都会懵掉冻僵的事实。

指名道姓地说出谢灿也是个偶然。当时朋友在后台操作，我看着网上发布的米兔大陆版名单，觉得应该去贡献一个提名，就在临发布时跟她说了一句：“对了，实名吧。”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正确。截止目前，已经有谢灿学生、谢灿学生男友等人与我联系。经过电话沟通，我确知有女生遇到的情况比我的要恶劣得多。

还有很多理智的朋友在评论区呼唤证据。请体谅我当时正在外地工作，回来后争分夺秒赶稿，连熬了三天三夜，到现在才有时间整理相关证据。

在那篇写于今年2月的文章结尾，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一旦我了解到他对自己的学生有任何侵害，我就会提供所有证据和她们站在一起。”

现在，时候到了。

前因后果流水账开始

2016年12月18日，我作为记者到北大对谢灿进行采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采访地点就是他位于北大生科院的办公室。

由于我的报道需要细致，需要采访对象敞开讲述自己的故事，与采访对象建立友好信任的关系是我的半个职业需要。因此，我在工作之后与采访对象成为偶有联系的朋友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当天我对谢灿的采访也进行得也比较顺利。他是北大博导，比我年长20岁左右，我将他视为长辈。

我对自己的感情状态从来不藏着掖着，在那次采访时，他也就知道了我有男朋友。

从图片信息看，下面这是2015年12月18号采访后谢灿与我的微信对话。我当时随手截下这个图应该为了发给男朋友嘚瑟，让他看他“非常幸运”。

稿件完成之后我就继续进行别的采访报道工作，跟谢灿的交流主要是不时在朋友圈点个赞评个论什么的。随便找到几个例子，这是我去湖南出差的时候。

去云南工作的时候。

从我同事发给我的2016年7月我在群里闲聊提到谢灿的聊天记录看（由于手机只有16G我经常删群记录），那时他还偶尔找我聊个天。

谢灿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非常弱势非常受欺负。在采访时他就告诉我，他妻子（也是北大生科的老师）在学院比他位置高，他收入的大部分还要支付给在美国的前妻和儿子，然后说自己顶着压力坚持自己感兴趣的冷门课题，在北大很久不出成果，没有地位blah blah。所以我对他还是比较同情和尊重的，觉得他不容易。

总之谢灿在我面前建立的形象就是一个温良无害的、不爱争名夺利、内心纯粹有所坚守的科研工作者，这也是我信任他的原因。

我与谢灿的第二次见面是2016年12月16日，我采访他一年后。那天上午我男朋友在隔壁清华参加毕业论文答辩，他和一个师兄一起提前半年毕业。

我坐在清华的校园里，想到离北大那么近，就发微信跟谢灿打招呼，说好久没见之类的。他之前就邀请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去他办公室坐坐喝咖啡，那天我就跟他说好和男朋友一起去找他聊天。

从网盘页面能看出，我跟他微信对话时在清华的校园里。

当时截图应该也是发给男朋友询问他下午可否同去。

我男朋友答应了一起去，结果他为了准备毕业答辩熬了个通宵，中午结束吃完饭回到宿舍就睡着了。为了不失约，下午我就自己去了谢灿办公室。

那次见面就是朋友之间的正常一叙。他的办公室搬了一次，还在生科大楼里，是从3楼搬到4楼还是从4楼搬到3楼我不记得了。他的女儿也在办公室里（后来知道那是他妻子的女儿），我就坐那跟他闲话家常，跟小姑娘聊几句。他给我介绍他新办公室的布置，他给孩子制作的生态箱子之类的东西。

那次见面到最后，他还让他女儿给我们拍了合照。从图片上能看到墙上挂着小女孩的外套。他办公室分里外两间，外间坐着学生助理，我们采访见面谈话都是在里面，门都是关着的。他主要是坐在桌子对面，拍照时过来我旁边。

不知道为什么图片定位到了清华，可能是因为生科楼就在北大东门附近，离清华太近吧。

从他办公室聊完出来我就又在北大东门跟我男朋友汇合，然后一起去别的地方。这次见面也让我对他更加没有戒心，没想到下一次见面就发生了性骚扰。

他真的动起了歪脑筋

那是3个月后，2017年2月17号。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了一连串的事情，很气愤烦扰，当时身体也不好，四处找朋友吐诉。

在跟同事和一些朋友聊后，我又想到了谢灿，他一直跟我说他多么孤单地坚守自己的课题，我觉得他作为前辈，能够给当时的我一定的指导。大概是那天中午，我给他发微信问他是否有时间，我有事想去他办公室找他，他立刻回复让我下午过来。

要去见谢灿这件事我是告诉了男朋友和好朋友的。男朋友还开玩笑说我去跟谢灿吐槽他。

我当时还很感谢谢灿。可能也因为如此，在他对我进行一些不合适举动的时候，我完全无法消化过来。以及我太沉浸于自己的事情，对于他不轨行为的蛛丝马迹，我未曾及时注意并加以警惕。

我在下午4点半左右到达北大，没跟门卫说清楚，绕了一大圈。我给谢灿发微信说迟到，我有印象谢灿当时给我微信回复里十分亲昵地叫我“傻丫头”，然后他亲自下楼来接我。当时我也没太在意这个，勉强理解为没有什么用意的称呼吧，也没有留下截图。

到了谢灿办公室，我还是在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下，他坐在桌子侧面，给我倒水沏茶。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我遇到的各种烦心事，光是在开会时我对一篇报道有意见的评报录音我就给他放了两遍。

放两遍是因为，那时我就感觉到，他根本没有认真在听。在我激动地吐诉我的不爽的时候，他有一些小动作，先是挪到我旁边靠近我，伸手给我把头发别到耳后，然后在我诉说我的事情时，他突然一只手拉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抚摸我的手心。

他一边摸我的手还一边解释，说他要故意打断我，让我不要一直沉浸在愤慨的状态里，通过抚摸我的手，来让我放松。我虽然感觉不适，但当时的情况下也不好说什么。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性情比较刚烈的人，对很多问题也比较较真。当时我在谢灿办公室一股脑说我的烦恼，我记得他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我又没有反对你，你不用这么激动”。当我结束了我的长篇吐槽闭嘴喝茶，说了句“whatever”，谢灿很高兴，他对我说，感觉我终于像个“小女孩”还是“女大学生”的样子了，具体措辞我记不清了。

他似乎对他的摸手疗法沾沾自喜，说让我不要总是绷得那么紧。他说我每次在他面前都像个战士，让他觉得“只可远观不可近亵玩”。我当时听了很不好意思，觉得我只顾着说自己的事，对谢灿的态度不好。

他的这些铺垫都是我在事情发生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从我第二天凌晨截的图来看，我在他办公室时给他发了好几条报道的链接，完全在专注地讲这些事情。所以我当时完全完全没有顾上，而且基于朋友的关系，我也不会去贸然怀疑他。

到最后告别之前，我都还可以说服自己谢灿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当时还是冬天，我起身准备走，已经套上了我的大衣，大衣扣子还没扣。那个时候，我和他拥抱了一下，表示感谢和告别。

是谁“发起”的拥抱我不记得了，我并不想直接赖到谢灿头上，因为跟朋友告别时拥抱这个行为对我来说也是十分正常的。

我尊重不同的思想和行为模式，对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是信奉“男女授受不亲”碰了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人。谢灿在美国多年，我也是留学海归，对我来说朋友之间大方的拥抱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那个朋友间正常的轻轻拥抱之后，他确确实实对我进行性骚扰了。

我记得在那个友好拍拍肩膀的拥抱之后，他突然把手从我的大衣下面穿过去，环住了我的腰。我当时里面穿着一条黑色的毛衣裙，是比较修身的，他的胳膊就紧紧搂在我腰上，箍紧。

那个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现在我要不正经一下，你很漂亮。”

我特么整个人都懵掉了。我就眼看着个子矮小的他贴在我身上，自我陶醉地发出粗重的喘息，然后还开始亲我的脖子。

据说我当时的呆滞状态是一种生物的自我保护机制。我完全没有办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不敢反抗，只是僵立着等待这个荒唐的段落结束。他搂紧我，从他的蠕动我感觉他起了生理反应，我更加不敢动。他亲了一会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多久，也许一分钟、两分钟，然后放开了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北大校门的。我记得我裹紧自己，不想跟他纠缠，只想赶紧脱身。他和我一起出办公室，一起下楼，一起走到校门口。出去的时候我特地看了一眼，学生助理已经不在座位上。那时应该是6点50分左右，学生助理下班了。我觉得谢灿对这个时间是有把握的。

谢灿显得兴高采烈，一直跟我说什么下次来家里玩呀之类的。我感到一阵恶寒，心里想，我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见到我。

走在回家路上，我慢慢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不敢相信是真的。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信任和尊重的前辈居然会这样做。

我反复去想反复去想，直到我确定他的确是做了不合适的事情，的确是性骚扰。再开放的朋友行为也不应该包含性意味浓厚的贴身亲吻脖子。

当时我男朋友已经去了国外，我在路上开始给关系要好的同事发微信讲述刚才的遭遇。以下截图由我群里的同事提供。

当时我的想法是躲避谢灿。那个时候我整个人兵荒马乱，在谢灿那里可以说受到了很大惊吓，根本没有力量去面对和跟他算账。

我很害怕面对更多的纷扰。与此同时，我是记者，谢灿是科学家，是北大教师，以后工作很有可能还需要我去采访他，我不敢跟他撕破脸。

回到家之后，我收到了谢灿的微信。他对我说，“你笑得真好看。”我不敢跟他明着翻脸，不记得当时我是不是故意提及我爸。

我把这个事情也告诉了男朋友，我男朋友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他3月初要来北京，他打算到时去会一会谢灿。

我当时特别担心我男朋友冲动做出什么事，所以极力阻止。因为我男朋友即将在国外入职，我们不知道谢灿的背景深浅，不知道他是否会反诬一口，我不想出什么岔子让我们的生活受到影响。

但是我男朋友有他的判断。他给谢灿打了电话约好3月见面。

然后我就收到了谢灿的微信。沉香木片是之前他在办公室分给我的。我觉得我快崩溃了，没有回复，截图发到同事群里求抚慰。

下面是我和同事在群里的对话，对核心事实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我依然想展现给大家。隔着屏幕我再次感受到了我好朋友兼好同事对我的担心和着急，也再次体会了自己当时只想要缩起来的心路。

从对话能看出来我当时的状态有多惊惶多恐惧。第二天中午，谢灿又给我发微信。当时留下的截图显示，我已经删了跟他的聊天记录，而且把他设为了消息免打扰。

我没有回复谢灿，他后来又有给我发一些微信，我都是直接删掉。我主要担心我男朋友，所以我去找了男朋友的爸爸，他也在国外。男朋友爸爸让我不要害怕，他答应我到时和我男朋友一起来北京，帮我一起拦下他。

3月3号晚上，我男朋友和他爸爸先后到了北京。我们一起去金鼎轩吃饭，饭桌上男友爸爸开始向我男朋友讲述社会的复杂性，让他不要做冒险的事情。我男朋友必然是不听的，他们就在我面前争执起来。我看了特别难过。

我觉得，这件事情只能由我来解决。于是我当着男友和他爸爸的面拨通了谢灿的电话。

当时是夜里12点左右，谢灿接了电话，说“你好，我是谢灿”，语气很疏离，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直接对他说，上次分别时你的举动对我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他立刻把电话挂了。

我愣住，犹豫要不要再打过去。我男朋友的爸爸对我说，不用了，对方明白了。

然后我就又发了一条微信给谢灿，把我想说的话说完。

他没有回复我。半个小时后，我男朋友收到了他发的闪烁其词的求饶短信。

我不知道他说我男朋友误会什么。总之，他让我们确认了他很怂，他怕我们，我之前的紧张是多虑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勇敢地把谢灿从我微信通讯录里删除。

下面是我当晚发给男朋友爸爸的微信截图。在接下来几天，我和男朋友和他爸爸也一起在北京度过了很愉快的假期。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时隔大半年，我早已把当时的事情抛到脑后。2017年11月中旬，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是谢灿。

我没有理会。第二天，我又收到一条好友申请，这一回他还写一段话。

我真是无语了。当时就截图发给我男朋友。

我还是没忍住回复了。

如今我十分庆幸自己回复了他，因为这张2017年11月16日的截图是一个非常直接的我与谢灿对峙的证据。

然后我就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到现在他还在我黑名单里躺着。

保护好了我自己，我再一次将他抛到脑后，也算是决定放他一马。我那时念及他的科研，而且觉得他妻子女儿很无辜，不想她们受到伤害，虽然这个伤害是他自己造成的。

直到今年2月份，被爆出来的北航陈小武事件让我猛然意识到，谢灿身边有女学生，她们可能是潜在的受害者。于是我在一个女性权益公益平台上写了在本公众号重发的那篇文章，但当时并没有指名道姓。

在最初采访谢灿的时候，我需要采访他的实验室成员，他给我推荐了一个他的博士，一个很漂亮的女生。我想向她了解一下情况。

我知道，博士生受制于导师，存在利益捆绑，可能会面临压力，我也不想给她添麻烦。所以我先问那个女孩现在毕业了吗，女孩说已经毕业了。我刚想发给她链接，她告诉我，她现在在谢老师这里做博士后。我就没有再说什么。

7月26号，我在决定在这个公号重发举报谢灿的文章之前，直接询问那个姑娘。

她一直没有回复我，后来我发现，她把原本公开的朋友圈改成了3天可见。

但是在文章发布之后，我很快收到了另外的谢灿学生和周围知情人的私信。

后来这个同学取消了公号的关注，所以我无法回复TA。希望不是受到了什么压力。

然后，有一名谢灿的学生在后台要了我的微信号，与我加为好友。

我在广州跟她通了电话，聊到后来双双震惊。

我震惊的点在于，原来谢灿是个惯犯。

她震惊的点在于，谢灿居然连校外的女记者都敢上手。

我们决定站在一起捍卫我们的权益。

也请担心我的亲友们放心。坏人必须要受到惩罚，好人不愿意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