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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桑子

2024-07-04 23:5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现在之所以把这个引不起别人兴趣的话题贸然提起,是因为我知道,我不道出,她的故事便永远无人再道,连她那划过夜空的刹那灿烂,也将随着岁月的流逝逝于记忆的沉沉黑暗。

金家的人无论干什么都要讲究一个字——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到位”。别的到位均不很难,唯这戏曲的“到位”确实不容易。它一讲的是艺术功底,二讲的是头面行头,缺了哪样也不行。

我们家的老三是个有文化的人,文人眼里的曹孟德自然跟一般艺人眼里的曹孟德不一样。老三说,曹操在历史上是个人物,才华绝代,光彩照人。其气魄之大,无论孙权还是刘备都无法相比,要不人家也不会在三国中势力最强。所以,老三扮演曹操,在勾脸的时候非常讲究,他在白粉里加了鸡蛋清儿,画出来的脸清爽明亮,透着一股活气。

老五唱戏上瘾,一门心思想下海干专业,遭到家里反对。我们家的原则是当票友行,怎么折腾怎么闹都行,就是不许进梨园行。瓜尔佳母亲说,唱戏是下九流的,谁家有唱戏的,往下数三代都不许进考场,下贱极了。不能去唱戏,就是街头的叫花子也比唱戏的有身份。

这位三公子是北平德国医院的副院长,留学德国,医术精湛,品貌端庄。我的舅老爷就是看上了这技术这人品,才把大格格说给人家的。当时瓜尔佳母亲还不同意,认为宋家行伍出身,祖上是东北完达山的胡子,杀人越货,粗劣不堪,是提不起来的人家儿。但舅老爷不这么看。舅老爷说他看的是人,说无论世事怎么变,技术是最要紧的。只要有了技术,人就有了知识,有了知识就有了档次,就上了规格,这样的人就是社会的中流砥柱。

这天是老大的马谡,老二的王平,老三的司马懿,老五的赵云,老四和看门老张的二老军,老七胡琴,打杂的茂林司鼓,四格格月琴,阵容十分整齐。挑大梁的当然是父亲,他演诸葛亮。这次的戏演得很有水平,众弟兄碍着大格格的面子,没有胡来;马谡的唱不多,也不存在跑调儿不跑调儿的问题,总之很为金家争了脸。戏班的班主不住声地说,遇上了真把式,算是开了眼,以后再不敢来金家唱戏了。宋太太为诸葛亮拍红了掌,警察为了捧场,不断儿喊好儿,每每遭到厨子老王的白眼,因为警察喊的不是地方,瞎喊。

清入关以后,曾编制唱本,宣传清朝制度多么优越,皇上多么清明,然后派滦洲、乐亭一代的说书人学唱。学好后,经官场考试合格,发给薪水,派往各地演唱。出京时给龙票一张,所到各处由县中供给吃穿,这就是票友的来由。

大格格让董戈明天晚点来,别这么打更似的吵人。董戈说不行,要想人前拔份儿,就得背后受苦,这是他爹生前反复教导他的。大格格说,你的爹又不是我的爹,你不能把你爹的教导用在我身上;再说了,我们又不是科班出来的,不是专门吃这碗饭的,我们能唱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必那么认真!董戈说,科班也罢,玩儿票也罢,面对的观众可是一样的。大格格说,我的嗓子天生质地好,用不着天天吊。董戈说,嗓子必须天天吊,好嗓子是吊出来的,不是天生的。不常吊,唱腔里那些偷腔换气、抑扬顿挫、拖板抢板及脑额鼻咽颊膛等等的共鸣是运用不好的。这样一来,反倒把大格格弄得没话说了。自此,董戈每天清晨四点准时来到大格格的房前,先是轻轻地咳嗽一声,告之他来了,就在外面等。久之,大格格的懒觉就睡不成了,外头一咳嗽她准醒,再也睡不着了。睡不着就得起来,起来除了吊嗓没别的事干。后来,董戈不唯将大格格拽起来吊嗓,还要拉到东直门外的护城河去吊,说这样吊出来的嗓子带水音儿。

多么清苦的日子对她来说好像都不苦,她就这么餐风饮露般地活着。这使人觉得,嗜好一种事物,一旦到了一往情深不能自拔的痴迷程度,那么这个人多半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的四周是沉沉的夜色,阴冷、寂寥。他的表情僵硬木然,眼睛已不会转动,一只手半握着,仍保持着白日握着铜锣的姿势,而在我看来,那手握着的只是虚空,是风。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他没有回答,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外面在风中摇晃的树枝对我说,我早已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心固可使如死灰,残骨却依然肮脏人间。几十年悲欢顺逆,无不可告人或不足与外人言之事,却落得个兄弟反目。论根结,这一切都是为着什么呢?

看我颠儿颠儿地跑来,他忙问妈是不是得了病,我说是妈叫他立春回去吃春饼。他听了回身对他的三个老虎儿子说,我妈叫我呢,让我回家吃饭。别看我七八十了,当了你们的爹,可在我妈眼里仍旧是儿子,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杠头。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有风自西而来,扬起一片尘雾,尘雾在阳光下弥漫着,扑打着人的脸面。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我的心在往下沉,人生总是有许多想不到的事,做不到的梦。为了一支枪的下落,为了一顿春饼的遗憾,引出了一场绵延几十年的风波,将多少人推入尴尬难言、欲哭无泪、欲笑无情的境地。屋内一时出现了寂静,没有人说话,连那嗒嗒的钟声也听不到了,只有外面萧萧的风。

树外有天,天不限树,人竟不能于树外见天,以为天尽于树。

将佩件植入活羊腿中,用线缝好,三五年取出,使玉上有血丝沁入,冒充传世古玉,人将此法所得之玉称为“羊玉”。

舅姨太太在我们家永远有客居之感,她不愿意麻烦母亲,生活力求自理,甚至还要帮母亲干些家务。九十岁老人的能力,谁也不敢指望,我们劝她只要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茶饭自然会送到她的手上。她仍是不安,一听到脚步声脸上立即堆出笑,以便让我们看到她的满足和感激,那情景让人心酸。

亚君的办公室就在偏院,黑枣树还在,茉莉花还在,这些在年轻编辑亚君的眼里就是树,就是花,和普通的树、普通的花一样。他那不在乎的神情和舅姨太太离开小院时那不在乎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老的和小的在某种境界上达到了统一,所不能释怀的只有夹在中间的我。我想起了单位同事贾平凹说过的写文章的三个层次:山是山,水是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但凡建筑,都是有生命的,都是活的。每一座中国古代建筑,都有一个藏匿灵魂的所在,那个地点神秘极了,非行里人不能找到。建筑物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而存,这就是所谓的灵气。它是建筑的生命所在,也是建造者的生命凝聚,即为天人感应是也。

太始生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元气。建筑和人其实是一样的,生死悠悠,一气系之。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建筑行里的学问大了,不光是担水和泥,凿卯上梁。屋者,乃阴阳之枢纽,人伦之轨模,非夫博物明贤未能悟斯道也。

天道忌满,人事忌全。

我与廖先生的儿子大愚年龄不相上下,是小学同学,放学后常去他们家玩,大愚曾偷偷给我看过那只为我们大家找着了“北”的金鸭子。所谓金鸭子,不过是一个有点像鸭子的小木片,并不是金光灿灿的大鸭子,让人有些失望。后来,在古代建筑博物馆又见到了那个“鸭子”,说明写得很简单:“明代地平仪,俗名'水鸭子',廖世基先生捐赠。”水鸭子是一对儿,漂浮在水盆中,采用的是两点一线的简单原理。问及北京的“北”是不是这鸭子拱出来的,年轻的讲解员一笑,说这话不是没有来由,明代辨方位、找水平,凭的就是罗盘和水鸭子。夜静时用水鸭子抄下七星北斗的方位,固定住,然后封箱,派专人看守,即为找着了“北”。天明后选吉时开箱,根据测下的正北定中线,有了中线就有了北京的建设根本,有了主心骨。所以,“北”的学问不惟在中国建筑业,在为王建国上也是至关重要的。辨方正位,是匠人也是天子要时刻铭记的——“天子当阳而立,向明而治”“生者南向,死者北首。”找着“北”,实在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

四十年前,我还是个学生,一个星期天,听说街道发放树苗,让大家拿回去栽种,我便跑去帮忙。树苗很多,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也说不清是什么树,领树苗的人也寥寥无几。那时候的人还没有什么环保意识,大家嫌在自家院里栽树碍事,懒得往家领。街道负责发树苗的人见我很热情,乐得把事情推给我,自己回家了,让我站在胡同里跟那一对看不出眉眼的树苗一块儿发呆。廖先生来了,我让他拿一棵回去种,他说他是火命,克木,栽什么死什么。我说他是迷信,他说不是迷信是事实,他就是曾经连仙人球那样皮实的东西也给养干了。我们正聊着,偏巧金舜镡坐着小车回家,见情景下了车,先跟廖先生说了点子有关故宫太和殿琉璃瓦的话,又挑了一棵长了几片小细叶的树苗,说是响应号召,拿回去栽在院子里。

那天,四格格前脚刚走,廖先生后脚就把树苗里凡是有小细叶的都抱走了,再不提什么火克木的茬儿。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庭院里长起了一棵开紫花的丁香树,廖家的小院里长成了一片茂盛的丁香林,也都是开紫花的。“深挖洞,广积粮”的时候,我们家的丁香树因为挖防空洞,伤了根,死了。而廖家的树还全部活着,春天的时候一片锦簇,夏天的时候一片绿荫。没有人将廖家的树和我们家的树联系起来,也没人将廖家那些树与金舜镡联系起来,知道内情的只有我。

老姐夫那些缸,一部分被五格格养了鸡冠花,一部分成了储水的家什,那时候北平人喝水要由水站的水车送,各家还没有自来水,大宅门儿里也是一样。

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水站的老孟就要给各家送水了。老孟自己拉着水车,水车是个封闭的大木桶,倒着放,后头有包着布的木头塞子,放水的时候把木头塞一拔,水哗地一下就流出来了。老孟用木桶在底下接着,满了一挑就给主家挑进去,也不用打招呼,他完全知道各家的水缸在哪儿。挑满了缸,老孟就会在这家大门口的青砖用粉笔画道,一挑水一道,五挑水就画成了个小王八,月底按此结账。那时候,北平家家门口墙上都有这样的或类似的记号,这也是当年老北京一景。

我觉得再没有什么遮掩迂回的必要了,几十年的情感经过长久理智的熏陶,像是地底潜流中滴滴渗出的精华,变得成熟而深刻。亲情是不死的,它不因时间的相隔而中断,有了亲情,生命才显出它的价值。

他是个不会害人也不会防人的人。他对谁都温良恭俭让,对谁都抱以孩子般的童真,包括那些烧他字画的红卫兵。他曾商量着请求人家,能不能把他的画烧了而将张大千、溥心畬、徐悲鸿等朋友的画留下?红卫兵说不成。他说那就只好烧了,以他之拙作,能与这些精品同化庄周蝴蝶也算幸事。

他说颐和园的景福阁早先叫昙华阁,光绪年间重建才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为赏月听雨之地,名之所来,取自《诗经》“寿考维祺,以介景福”一句,景福者,大福也。舜铨说,书还是要多读的,要博学详视,遍采广询,不可单纯钻文学,做单一的作家难免失之于浮,要做学者,这样才能除去迷惘和迂腐,增添笃实与深思,成为通博的大儒,那文学之业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祖母说,明天是冬至,以往宫中是要大祭的,有皇上时,赶下晚儿坤宁宫的煮白肉就分下来了。现在大清帝国虽变成中华民国了,白肉咱们还是要吃的。祖母说的白肉,是宫中每年祭典所用之物。祭祀时皇帝站在坤宁宫中央,太监们抬进活猪,将白酒灌进猪耳,猪便摇头晃脑,这样表示祖宗神灵已经“领性”,然后将活猪放下锅去,煮熟,这便是宫中的白肉了。煮熟的白肉被切成块,分送亲族权贵,以纪念先祖艰苦征战的生活。故宫坤宁宫煮肉的大锅至今尚在,每为参观者所不解,觉得皇宫正殿安大锅有点儿不伦不类,若说它是祭祀所用,便一切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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