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故事丨贫贱夫妻百事哀

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篁竟床。

嵇氏幼男犹可悯，左家娇女岂能忘。

秋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

这首诗的意思是：在老丈人家的儿子女婿之中，我只配在行列之末。今天王家的歌舞宴会只有畏之你才能享受了（因为作者没有心思去参加）。我的室内空而无人，只有长帘垂地，铺着竹席的床上积满了灰尘。她去了，可留下的儿女是那样幼小可怜。连绵的秋雨和思念她的心中悲痛如何才能排解啊！只有那远方吹来的凉冷西风，陪伴着我度过这漫漫长夜。

诗中的谢傅指东晋时的谢安，死后封赠太傅，此处借指作者岳父王茂元。晋代潘岳小字檀奴，后人称他檀郎。唐人常称女婿为檀郎，诗中用以借指韩瞻。嵇氏指晋代嵇康，他的儿子十岁时就死了母亲，诗中借指自己儿子幼小。晋代诗人左思有两个女儿，曾写有《娇女诗》，此处借指自己女儿。腹疾可实指腹泻等疾病，也可指心中的悲痛。

李商隐由于娶了李党人物王茂元之女，得罪了牛党的令狐，因而在政治上受到不少的排挤和打击。现在妻子又不幸早逝，因此诗人在上面这首悼亡诗中，将这两方面的愁思辛酸都写了进去，才会有“万里西风夜正长”的悲叹。

在悼亡诗中，最有名的大约要算中唐诗人元稹写的三首七律《遣悲怀》了。

由上一段《莺莺传》故事我们知道，元稹并没有娶崔莺莺为妻。他在唐德宗贞元十九年（公元803年）二十五岁时第一次结婚，妻子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当时，元当着小官秘书省校书郎，生活贫困。可韦氏很贤惠，她虽然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但能勤俭持家并体贴丈夫。七年后，即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升为监察御史，韦丛因病去世，时年二十七岁。

韦死后，元稹写了不少悼亡诗，其中以三首《遣悲怀》最为后人称道。关于这三首诗的写作时间，有两种说法：一说在韦死两年之后，即元和六年时，元因事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在抑郁的心情中想起韦丛的好处，有所感而写了这三首诗。另外在第一首诗中，有“今日俸钱过十万”的句子，俸钱十万是很大的数字，只有宰相这些大官才有如此高的薪金。据考在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二月，元稹以工部侍郎同平章事，即当了宰相。由于他结交宦官遭人反对，同时与另一宰相裴度有矛盾，当年六月就被罢相外调为同州刺史。因此，三首《谴悲怀》应作于本年：

遣悲怀三首

元稍

（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蒽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第一首《遣悲怀》的意思是：你这谢公（指东晋宰相谢安，他最爱聪慧的侄女谢道蕴，此处借指韦夏卿）最怜爱的小女儿，自从嫁给我这一贫如洗的丈夫百事都不如意。见我没衣服翻遍了蓐草编的箱子，因为我赖着要你买酒而拔下了金钗。心甘情愿地天天吃野菜豆叶，扫下了古槐的落叶当作柴烧。今天虽然我的薪俸超过了十万钱，可只能给你设祭，并且给僧人施斋饭祈求你来生幸福了。

第二首的意思是：过去开玩笑说你我死后会怎样，今天都成为眼前的现实。你的衣裳已经快施舍完了，可你做的针线还保存着我不忍打开来看。因为怀念你而使我宽待旧日的婢仆，也曾因为梦见你而向寺庙施舍钱财求神保佑。我确实知道，死别是人人都有的恨事，可我们这一对曾度过贫贱生活的夫妻，在回忆时有着多少可悲哀的往事啊！

第三首的意思是：当我闲坐下来时，禁不住为你的天逝而悲伤，也为自己的遭遇而叹息。失掉了你，就是活上百岁又有什么意思。你我命中注定像晋人邓攸一样没有儿子（韦氏生过五个孩子，但仅活一女孩），我像潘岳（晋人，擅长写哀悼文字，妻死，写有三首悼亡诗）一样写诗悼念你，可这有什么用处。现在只能希望死后同葬在一个坟墓里了，可在那阴森森的地下有什么值得向往的呢﹖至于说来生再结为夫妇，那更是虚无缥缈难以期待。我只有像鳏鱼一样终夜不合上眼睛地思念，来报答你对我的深情厚意（未展眉直译是：自从嫁我后从未有过眉头舒展的顺心日子）。

《谴悲怀》第一首写婚后的贫困生活和韦氏的贤德，在“野蔬充膳”，“落叶添薪”的情况下，韦氏毫无怨言。可是等到丈夫已“俸钱过十万”时，韦氏却早已去世，诗人只能为她祭奠祈祷了。但这有什么用呢，她是什么也见不到了。这种对比的写法，愈加使人深感悲痛。第二首写韦氏去世后诗人的伤怀，物在人亡，所有与她过去有过联系的一切，都引起诗人的哀思。更何况曾是一同从贫贱中过来，当年那些艰辛的往事，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让人怎能排解啊！第三首是诗人忆念韦氏后的誓言，“同穴窅冥”,“他生难期”，唯有永远想念着她，才能对她那终生未能展眉的忧思作一点报答。

元稹的好友， 诗人白居易在读了上面的悼亡诗《遣悲怀三首》后， 为其中的悲伤情调所深深感动，尤其为元稹的妻子韦丛在贫困中度过的婚后生活而难过。 于是他用韦丛的口气，写了一首回答元稹悼亡诗的五律：

答谢家最小偏怜女

元九悼亡诗，因为代答三首

白居易

嫁得梁鸿六七年，耽书爱酒日高眠。

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厨未有烟。

身病忧来缘女少，家贫忘却为夫贤。

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

此诗虽用韦丛回答丈夫的口气所写，但因白居易是元稹的挚友，故诗中有意不用温柔宛转的语句，而是用的埋怨之词。这正是诗人理解元稹内心的悲痛，觉得对不住贤惠的妻子，如今用什么办法，也无法安慰她了，白诗的最后两句，清楚地写出了这一点。诗的意思是：嫁你这个穷困的丈夫六七年了（韦丛与元稹结婚七年后去世），你整天沉浸在读书中，又爱好喝酒，还喜欢睡懒觉。在绵绵的春雨中，菜园里无人种菜，长出的都是野草；大雪天的早晨，厨房里也不见炊烟。我在病中，还忧愁着女儿太小无人照看；因为家里穷，你连当个贤惠丈夫的责任都忘记了。虽然今天你当宰相俸禄丰厚家境富裕了，可这却没有我的份了。你祭祀我再隆重，给我烧的纸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约就在 白居易写了上面那首五律之后， 想进一步劝慰友人，于是又写了一首七绝，将这两首诗一齐寄给元稹：

见元九悼亡诗因以此寄

白居易

夜泪暗销明月幌，春肠遥断牡丹庭。

人间此病治无药，唯有楞伽四卷经。

此诗的意思是：当明月照耀着柔薄的帷幕时，你独自一人泪水暗滴；春天里，望着庭院中盛开的牡丹，想起她愁肠寸断。这种病人间是无药可治的，只有去念那四卷《楞伽经》寻求解脱吧！

“楞伽”是佛经的一种，《楞伽经》的主旨认为，宇宙中的一切事物，都是出自内心，因而都是虚假不实的。元稹如果读通了《楞伽经》，那思念爱妻的烦恼自然就会解脱了。

除前面的《遣悲怀三首》外，元稹还写了悼念韦丛的七绝《离思五首》，其中的第四首最为人们所称道：

离思五首（其四）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从字面上看，它的意思是：曾经到过沧海的人，瞧不上别处的水；见过巫山那美妙无比，变幻多端的云霞，天下的云都将黯然失色。就是从那艳丽的花丛中经过，我也懒得回头看，一半是因为我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另一半是因为一直在思念你。

因为这是一首悼亡诗，可知前两句是描述诗人和妻子之间的夫妇感情的，而第三句的“花丛”，则应释为“其他的姑娘们”。这样，上面这首七绝的含义是：你我夫妻之间的感情，深广如沧海之水，美好如巫山之云，人世间是无与伦比的。你逝去后，我见过多少美好的姑娘，可毫无眷恋之意。这一半是因为我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一半是因为对你终生难忘。

元稹此诗的头两句，是自古以来脍炙人口的名句。流传至今，“曾经沧海”己成为形容经历过大世面、见多识广的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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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王署《新编唐诗故事》

编辑：谭娇艳

校对：教育中心

终审：新闻中心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