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信

这是我钟情的第十个月

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来的鲜桃，让你

清洁的牙齿也尝一口，甜润得

让你也全身膨胀如感激

为何只有你说话的声音

不见你遗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着灰垢

不见你的脸，香烟袅袅上升——

你没有脸对人，对我？

究竟那是什么人？一切变迁

皆从手指开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势，一个风暴便灌满了楼阁

疾风紧张而突兀

不在北边也不在南边

我们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缓缓向前行进

马匹悠懒，六根辔绳积满阴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进

马匹婉转，长鞭飞扬

二月开白花，你逃也逃不脱，你在哪儿休息

哪儿就被我守望着。你若告诉我

你的双臂怎样垂落，我就会告诉你

你将怎样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诉我

你看见什么东西正在消逝

我就会告诉你，你是哪一个

何人斯

张枣《何人斯》写的什么？

题目取自《诗经·小雅·何人斯》。看了几个版本的诗经解析，觉得这首诗解释成君子与小人绝交，就没什么意思。

解释成亲密的人彼此反目，尤其是恋人变心，由爱生恨，就很有现代感。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

“你算什么人呐？心这么狠！来到家门口的鱼梁上，连进门都不进！你听谁的话？心都坏透了！”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壹者之来，俾我祗也。”

你要回来看看我，我对你还不心凉，谁知你连家也不回！你心里到底怎么想啊，上次你回来，把我气得生病！”

这首古诗，也是张枣诗的引子。

我们看张枣的诗的第一段：

究竟那是什么人？在外面的声音

只可能在外面。你的心地幽深莫测

青苔的井边有棵铁树，进了门

为何你不来找我，只是溜向

悬满干鱼的木梁下，我们曾经

一同结网，你钟爱过跟水波说话的我

你此刻追踪的是什么？

为何对我如此暴虐

这一段的意思借用《诗经》的意思，不过增添了意象，诗经里，“我”的形象只是通过对“他”抱怨的反衬而凸显，而张枣增加了“一同结网，钟爱跟水波说话”，这样“我”就和“他”就有了彼此具体的形象，水波如果是时间，那么我便是一个和时间对话的人，我和他，都在时间里结网，捞起时间里游动的鱼。鱼，就是时间里发生的故事，留下的典故，历史的灵动。

青苔、井边、铁树，都是较为古典的意象。青苔象征荒凉，井边，深不可测，又常常是牵丝（思）的暗语，铁树，说的是铁石心肠，不可回心转意。

“悬满干鱼的木梁”，好比是曾经的美好回忆，如今干枯，失去了鲜活，更像是悬置的纪念。

“我”和“他”有着共同的生活记忆。

我们有时也背靠着背，韶华流水

我抚平你额上的皱纹，手掌因编织

而温暖；你和我本来是一件东西

享受另一件东西；纸窗、星宿和锅

谁使眼睛昏花

一片雪花转成两片雪花

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你进门

为何不来问寒问暖

冷冰冰地溜动，门外的山丘缄默

这一段像是回溯过去我和他在一起的生活，我们曾经有相同的出发点，后来分道扬镳。纸窗像生活的情调，星宿是宿命，锅是物质生活。“鲜鱼开了膛，血腥淋漓”像是一场决裂，撕碎了所有美好。

这是我钟情的第十个月

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来的鲜桃，让你

清洁的牙齿也尝一口，甜润的

让你也全身膨胀如感激

为何只有你说话的声音

不见你遗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着灰垢

不见你的脸，香烟袅袅上升——

你没有脸对人，对我？

究竟那是什么人？一切变迁

皆从手指开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势，一个风暴便灌满了楼阁

疾风紧张而突兀

不在北边也不在南边

我们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我的光阴嫁给了影子”像是某种对不可求的苦苦等候，我寻求着和他的重新靠近，却更是一场自作多情，听到他的声音，见到他留下尘垢的外衣，但不知道他是谁，而他也在现在我的生活中化为无形，无法找到他的确切踪影。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是求朋友的诗，也出自《诗经》。他无法寻觅，大环境变了，这种追寻只能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缓缓向前行进

马匹悠懒，六根辔绳积满阴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进

马匹婉转，长鞭飞扬

二月开白花，你逃也逃不脱，你在哪儿休息

哪儿就被我守望着。你若告诉我

你的双臂怎样垂落，我就会告诉你

你将怎样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诉我

你看见什么东西正在消逝

我就会告诉你，你是哪一个

虽然历经风暴，环境变故，但是我依然认得他的模样，他的潇洒。

很多东西经不住时间考验，必定消逝，而留下的就是你。我会守望你。

这首诗，托古而新，显露出的古典色彩，更像是对古典的一次重新思考，而我与他的关系，也可以象征现代的我与古典的他关系。

虽然像《诗经·何人斯》里那样，表面写两个由爱生恨的人最终无可挽回，但是现代的我，脱胎于古典的他，怎么可能完全弃绝？想起古典的洒脱，看到世上依然留有的痕迹，一次次辨认，总能找到那个心中的古典和完美，对他的找寻，便是对自我的重塑和认知。

这也是张枣这首诗附上的新意。

作者： 息相吹，诗歌爱好者

本期编辑：曼曼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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