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多丽人

电影《丽人行》让人惊艳地，正是这样一种开阔的视野中，井然有序编制的人物命运，其中尤其以曾经的进步女性若英的形象让人觉得新鲜。

并非说其他人物形象塑造不动人。恰恰相反，上官云珠饰演的女工金妹，在主动在“失去良心还是失去清白”之间选择后者的举动，已经成功地突破了一个传统中国女性的固有框架，而向一位受传统文化与时代思潮影响的新劳动女性形象转变。

这种主动选择沦落，与《神女》中为了孩子而出卖肉体的传统女性的最大差异，在于这位劳动女性有意识地选择了为了保护她那些进步人士，而牺牲自己的清白。这种牺牲对于一个深受三从四德教育的传统妇女来说，无异于自杀——事实上她每一次受辱都会想到了却一生以全名节。

东坡诗句里“孟光举案与眉齐”，是封建社会夫妇和睦的典范形象，只是这位吃饭要将托盘举到齐眉的恭顺的妻子，折射的是封建社会中女性地位低下的状况。这种地位低下延续到影片开场，是被日军凌辱后，胆小乖顺楚楚动人的金妹选择一头撞死。

被李新群等人救起后，来到她的家中，其夫的三问精彩之极：“你为什么不逃？你为什么不打？你为什么不死？”中国女性的悲哀，在这三个问题里，无所遁形。花蕊夫人叹息“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1941年的孤岛上海，不仅有日寇，还有汪伪政府向妇女儿童，热血青年伸出魔爪：金妹被迫沦为娼妓、玉良被抓入狱严刑拷打……

这些精彩的人物形象里，有劳动人民代表金妹、有革命志士新群、玉良、孟楠……而在高超的布局下，有限的篇幅里，田汉先生还区分了日本法西斯与日本人民，塑造了斡旋与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的女汉奸金丽珠和不愿与日本老人握手的小女孩贝贝——那场狱中相认的场景让自诩“铁石心肠”的我泪流满面。

不过，整部电影中，那个美貌，懦弱，犹豫，昏聩的金丝鸟若英的形象实在是太过有趣，以至于看完整部戏，我不免被这个少见的人物形象所吸引。

在21世纪，兴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这1949年拍摄的电影，充分向大众展示了曾经上海的市民阶层女性地位。这个从杜甫《丽人行》中款款走来的女性形象，从封建社会的贵妇变成了汪伪政府时期的“上流社会”的太太。甚至与“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飞去衔红巾。”一句相似，杜少陵不着痕迹地讽刺宫闱秽乱，田汉先生安排的若英并非是王氏正妻，而是姘居。

诗歌里“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战乱时，丽人无奈进监狱。她固然会被英勇的女戏剧家感动，但是想到的还是些镜子、衣服、梳子。好笑之余亦不免颔首，田老对人物形象把握之精准。一个被糖衣炮弹浸润时间太长的人，还能有多少意志和决心能投入残酷流血的斗争——跨过这道坎，真正放下投入进革命，愿意捐躯者又是怎样的英勇：这本是个理性思考的句子，而陈鲤庭导演天才地设计了一个有趣的可视的场景——英俊潇洒的玉良和汉奸王生的阴影在“小巴黎”餐厅的磨砂玻璃内外，相映成趣。

影片里，若英走向汉奸王的镜头话外音，模糊记得是玉良带着贝贝启航时说得一句：她已经做了太久的金丝雀，飞不出笼子了。这哪里只是对于若英的评价？更是一语点中了她所在阶层的人物的通病。这种对人物形象带着同情却深刻的批评的态度，如今的影片中很少感受得到，盖因这种方式往往会被诟病为不够“理性客观”，“作者太有个性”。

然而，一旦当创作者开始叙述，便天然带着叙述的视角，相应的态度。进而一部表现人物的作品可以展现人物真实的懦弱，甚至是荒淫无耻，而字面上不着一字。这个时候，作者的见解态度便更是高下立分之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故事总是会有个结局，影片尾声，三位女性在水边相遇。

滚滚江水千年不绝，艺术人物形象之多如过江之鲫，艺术家们总是希望自己创作的作品能够抵御时光的腐蚀，这前后千年的两部《丽人行》，给人留下了许多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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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周周有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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