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说人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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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初七日的龙狮大会

大年初七是“人日”。这个人日是怎么来的，说道起来也很有意思，如果能够整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对于我们了解从前学者们所做的关于中国神话的研究，以及今天炙手可热的伪民俗话题的兴起，都很有帮助。英国有一位人类学家叫弗雷泽，他写了一本书《金枝》，大部头，讨论原始宗教、神话和人类心理的联系，一段时间在我国非常知名。但我并不推荐大家读这部书，如果你缺少相应的哲学思维能力，缺乏对于古希腊罗马神话的了解，缺乏一般的心理学和人类学知识，读了也不会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我有一部《金枝》，读了不懂，现在都不知道给扔到了哪里。

我现在既没有学力，也没有精力来厘清“人日”的传说如何而来，只能粗浅地拉出一个线条，供有兴趣的朋友参考。

说到人日，先得说我们中国人的心理。中国嘛，中央之国，天之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人家所没有，人家有的我们必然有。西学东渐之时，我们知道了古希腊原来有那么丰富的神话，又知道了原来还有一个上帝“创世纪”的说法。学者们坐不住了，我们也要有神话，我们也要有“创世纪”。于是在上世纪初期，一直到30年代，中国的学者们开始发奋研究中国神话。

这个过程说起来很复杂，因为就现存的典籍而言，中国的文化留存之中并没多少神话，或者说，虽然有零散的故事，但也仅仅是零珠片玉，不成体系。当然，要说明的是，神话是个特定语词，是指产生于人类生活之初的初民们关于神秘力量的传说，你比如田螺姑娘，七仙女的故事，我认为甚至包括牛郎织女的故事，就不是我这里讲的“神话”，而只是后起的民间故事或者民间传说。

到了20世纪初期，那些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的学者们，主要力量是北大的一批学者，开始做一些民俗学和人类学的考察与研究，包括进行田野调查，采集民间歌谣，从古代典籍中搜罗剔抉，寻找中国神话体系的线索。就神话而言，当时成绩比较显著的是茅盾和闻一多。但30年代的民俗学和人类学研究阵营比较混乱，同时因为战乱的缘故，没有很好地进行下去。后来，这个事儿最后落到了袁珂身上，他是中国神话研究的集大成者，1950年出版了《中国古代神话》，是系统的汉民族古代神话专著。

上面是关于中国古代神话研究的粗浅的介绍。下面说“人日”的由来。

人日这个说法来自于梁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綵为人，或镂金薄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隋朝的杜公瞻给这本书作注，又添加了一条东汉董勋《问礼俗》中的资料：“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正旦画鸡于门，七日贴人于帐。”并加了按语说：今一日不杀鸡，二日不杀狗，三日不杀猪，四日不杀羊，五日不杀牛，六日不杀马，七日不行刑，亦此义也。

杜公瞻的注中还有一些关于人日的参考资料，一并贴在下面：

华胜起于晋代，见贾充《李夫人典戒》云：“像瑞图金胜之形，又取像西王母戴胜也。”旧以正旦至七日讳食鸡，故岁首唯食新菜，又馀日不刻牛马羊狗猪之像，而二日福施人鸡，此则未喻。

郭缘生《述征记》云：寿张县安仁山，魏东平王凿山顶，为会人日望处。刻铭于壁，文字犹在。《老子》云：“众人熙熙，如登春台。”《楚辞》云：“日极千里伤春心。”则春日登临，自古为适；但不知七日竟起何代。晋代桓温参军张望，亦有七日登高诗。近代以来，南北同耳。

董勋虽然是东汉人，但主要活动期间在三国时期，最后入晋做了议郎。郭缘生是东晋人，生活于晋宋之际，他的《述征记》是一部很重要的地理类文献，郦道元《水经注》常引举《述征记》中的文字。《问礼俗》和《述征记》已佚，书中内容仅见于他书之引征。杜公瞻是隋代文学家，他算是附骥尾而显，以为《荆楚岁时记》作注而出名。

又《隋书·经籍志》有《东方朔占》一书。北宋有一个人叫蔡绦，是蔡京的第四子，著有《西清诗话》一书。《四库提要》评《东方朔占》：所载皆测候风云星月及太岁六十年丰凶占验之法，其词皆鄙俚不文。又引《西清诗话》云：

然考蔡绦《西清诗话》曰，都人刘克者，穷该典籍之事，多从之质。尝谓杜诗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惟杜子美与克会耳。起就架上取书示余，东方朔占书也，岁后八日，一日鸡，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马，七日人，八日谷。其日晴，所主之物育，阴则灾云云。今本无此语，知非刘克所见之旧。又考《北史·魏收传》云，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云云，不言出东方朔。则刘克所见之占书已出依托，此又伪本中之伪本也。

好了，大结局。30年代的民俗学，人类学学者们搞大跃进，赶美超英，努力把中国神话体系化，50年代集大成者袁珂便从盘古开天地到女娲造人，捏合成为了中国的创世纪。最后，到了21世纪的今天，那些伪民俗文化工作者，再次做了一个大拼盘。说，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汉朝开始有人日节俗，魏晋后开始重视。

所谓汉朝，指涉的就是东方朔，所谓魏晋，指涉的就是董勋。

我们这代人的文化接受非常狭窄，只知道有个“马日事变”。1927年继四一二事变之后，长沙的许克祥发动了马日事变。但这个马日是电报的韵目代日。这一天的代日韵目是“马”字，所以叫马日事变。和春节期间的从鸡日到人日没有丝毫的关系。青少年时读了一点书，尤其读到薛道衡的《人日思归》，觉得哎呀，这首诗写得真的很好啊，但依然不晓得这个人日到底是个啥东西。就是读大学，老师讲到这首诗的时候，也不会从鸡日讲起，一语带过而已。

人日的话题到此为止。今天拍了一组中国龙狮公开赛黄石站的表演。场地周围人山人海，简直没法插脚，发出来是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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