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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百年诞辰02|无处不在的“封锁”

2024-06-25 23:51|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岂止开电车的不发疯?电车司机在小说里既是个体形象,又是类型的群体形象,与那些公事房的、银行的、医科学生等电车乘客具有共同的特征。封锁了,商店都拉上铁门,任老幼妇孺叫喊也不开;乞丐在电车里乞讨,人们无动于衷,一个乞丐因为是山东老乡才“打动”司机,但司机也只是“跟着唱了起来”,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自怜与自得:比起乞丐同乡,自己好歹有份保命的职业。假如司机同情乞丐,封锁解除时就不会对着掠过车头的穷婆子大骂“猪猡”。大都市里的小市民,在生存的重压下,不得不“小奸小坏”地“防人一脚”。所谓“封锁”,也就是古训“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现代阐释。

开篇对司机的描写,营造了“封锁”的氛围,随后便对吴、吕艳遇展开描述,仿佛他们是冷漠世界的例外,敢于冲破封锁,从隔膜走向同情,从同情走向爱情。然而透过他们的艳遇可见,作者描写“封锁解禁”,要强化的正是人与人难以逾越的心灵“封锁”。

先出场的吕宗桢,与他太太是隔膜的。她居然叫他这个银行会计师满大街跑着去买包子,“实在不像话”。在封锁的电车里,他与周围乘客也完全隔膜,太太的包子却解了他的围,让他可以读读包包子的报纸打发时间。乘客们也如出一辙,“看发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没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印刷品这一文明象征符号,竟沦落到只能废物利用的境地,“人类的文明努力要想跳出单纯的兽性生活的圈子,几千年来的努力竟是枉费精神么?”“去掉了一切的浮文,剩下的仿佛只有饮食男女这两项。”③封锁伊始,吕宗桢首先感觉到的是饿,然而才下午四点半,饮食不成,就姑且男女吧。可怜的是,吕宗桢萌动调情欲念,竟是为了吓退车上巧遇的太太姨表侄董培芝,并“气气他太太也好”。他疑心这个清寒子弟想要高攀他年方十三的女儿,这一层等级篱笆,怎容随便跨过?为此他换座到吴翠远身旁,艳遇就此拉开序幕。

吴翠远与他人也同样隔膜。她在家是好女儿,在学校是好学生,并且留校做了老师,打破了女子职业的新纪录。然而却被同事、学生看不起,连本来为她骄傲的父母,也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趣,“宁愿她当初在书本上马虎一点,匀出点时间来找一个有钱的女婿。”最后连她自己都怀疑,做一个好女人是否值得?在封锁的电车里,吴翠远像看报纸名片的乘客一样在看一个男生的作业,并给了他最高分,只因他在作业里大骂都市罪恶。翠远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学生如此大胆地拆除了师生、男女的隔阂向她诉说,就是瞧得起她。为此她决定不再“好”下去:“她家里的人——那些一尘不染的好人——她恨他们!他们哄够了她。他们要她找个有钱的女婿,宗桢没有钱而有太太——气他们也好!”

“气他们也好”,是吴吕开始调情的基本动机。他们打开封锁的心扉,都因情势所逼无奈而为。吕宗桢向吴翠远步步紧逼,只因表侄步步逼近;而吴翠远表面上步步退守,固守着男女关系中的女性角色定位,实际是为试探,是以守为攻。直到吕宗桢向吴翠远诉说了与太太的隔阂,获得了翠远的同情和“脸红”,他才猛然发现,去除了社会、家庭的身份,他还有个自己——“一个单纯的男子”,于是“他们恋爱着了”,假戏便真做起来。

然而戏总是戏,哪怕是认真做的。吕宗桢在刹那间为自己作为单纯的男子使陌生女人脸红而“愉快”,但他背负的社会、家庭角色,早已成了甩不掉的辎重,使他不可能冲破舞台的帷幕,真正恋爱一场。因此张爱玲戏仿她一贯反感嘲笑的文艺腔、舞台腔,描写吕吴“恋爱”竭尽夸张戏谑——吕宗桢旁若无人地表白道:“我打算重新结婚。”“不行!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我不能坑了你的一生!”吴翠远的举动更具戏剧性:“她哭了,可是那不是斯斯文文的,淑女的哭。她简直把她的眼泪唾到他的脸上。”吴翠远在众人面前的大哭,与她的性格与心理都极不相符。作者有意为之,一为反讽,二为达到戏剧的“间离”效果,让渐入情境的读者保持审美距离,明白“封锁期间发生的一切,等于没有发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吴、吕失真的恋爱表白,是他们内心深处封存的人性和欲望的蠢动,随着封锁的解禁,人最真实的欲望便像小说结尾那只乌壳虫一样缩回了窠里。“假作真时真亦假”,吴吕的假戏透露着最真实的人性,而他们日常最真切的生活,却处处充满虚伪。“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④,吕、吴都是“好人”。“好人”遵循一切规则,而规则的本质就是“封锁”。

小说描写“封锁”开始和结束时,作者重复道:“‘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强调的正是无形“封锁”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影响。有形的封锁能感知,并让人试图冲破,吕吴的艳遇正是试图冲破封锁的举动,但他们早已失去冲破封锁的能力,只能表演。但更庞大而密不透风的无形封锁,人们根本无法意识与感知,也就失去了突围的可能性。

在张爱玲笔下,情爱从来都只是女性求生存的手段,“爱情”神话早被她彻底颠覆。她曾说:“以美好的身体取悦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也是极普遍的妇女职业,为了谋生而结婚的女人全可以归在这一项下。”⑤在她看来,女人的职业就是“女结婚员”,所有的“婚恋”都类似于卖身,恋爱实质不过是交易,家境、门第、长相、学历,无一不是交易筹码,唯有感情可以忽略不计。所有的一切都“封锁”着情感,“封锁”下的人们惟一的欲望,便是搏取个人生存机会的最大化。

张爱玲敏感于“封锁”,在创作中反复表现。曹七巧、白流苏、葛薇龙,不管她们是从封锁的家庭逃出来,还是闯进去,最终都落入“封锁”之中。小说《十八春》有个情节,曼桢被姐夫强奸后,又被出于保全家庭的姐姐曼璐关了起来。有学者认为,此情节是张爱玲被其父监禁在小说中的化装出现。中学毕业那年,因继母的挑拨,父亲打了她,并监禁她达半年之久。张爱玲最终只身逃出父亲家,挣脱了封建遗少父亲的“封锁”。这一“封锁”事件无疑影响了张爱玲的创作。很多论者都注意到张爱玲擅长描写“月亮”意象,在被监禁的房子里,她想到的也是月亮:“Beverley Nichols有一句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心中睡着月亮光’,我读到它就想到我们家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的杀机。”⑥很多作家笔下优美的月亮意象,在张爱玲笔下常常意味着忧郁、恐怖,暗藏杀机。这种杀机是“静静的”,就像“封锁”,每个人都身处其中,“无所逃于天地之间”⑦。因此张爱玲小说中具象的“月亮”与抽象的“封锁”密切相关。如果说“封锁”是人类无可逃避的生存现实,那么“月光”就是这现实的氛围,也是人在冷漠现实中的恐怖投影。具象的“月亮”表达的是抽象的心境,而抽象的“封锁”则上升为象征,是张爱玲对人类生存和命运的高度概括:传统、家庭、社会、亲情、朋友、婚姻、金钱等等,甚至是人本身所具有的种种本能欲望,都成为“封锁”身心的桎梏。张爱玲一生的努力就是为了逃离种种“封锁”:逃离同时代大部分中国女性只能做“女结婚员”的命运,逃离社会环境、现代媒体的围困,而她的所有小说,表现的都是“封锁”环境中的人性扭曲,围困之中的生命挣扎。

在《中国人的宗教》中张爱玲写道:“就因为对一切都怀疑,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悦——因此《金瓶梅》、《红楼梦》仔仔细细开出整桌的菜单,毫无倦意,不为什么,就因为喜欢——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⑧和美畅快的细节、荒凉悲观的主题、人生虚无的本质,张爱玲的全部小说也都在“重复”表现这些,在她看来,导致悲观、虚无的正是人与人之间永无解除可能的“封锁”,因而《封锁》之于张爱玲,正如博尔赫斯之于 “迷宫”,鲁迅之于“示众”,是她不断重新描写的原型和基本主题。

注释:

①博尔赫斯《我的生活》,载《博尔赫斯文集·文论自述卷》第116页,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年11月

②确立“原型批评”理论的加拿大学者弗莱(N.Frye),曾对“原型”定义:“我用原型这个词指那种在文学中反复使用,并因此而具有了约定性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转引自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第16页,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7月)“原型批评”主要探究作家们共同的“原型”,而我认为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原型”,尽管个人原型与集体原型密切相关。

③张爱玲《烬余录》,载《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62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7月

④张爱玲《封锁》,载《张爱玲文集》第1卷第100页。

⑤张爱玲《谈女人》,载《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72页

⑥张爱玲《私语》,载《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108页

⑦语出《庄子·人间世》。

⑧张爱玲《中国人的宗教》,载《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111页

参考文献

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7月

萨支山《〈封锁〉解读》

余斌《张爱玲传》,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3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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