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ye 新专辑 Donda：他要成为一个自由的圣徒

　　作者：DES K

　　Kanye West 新专辑 “Donda” 正式发布后的几天，我问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播客搭档大几林感受如何，他的回答很简短：“喜欢，虽然很缺。”

　　这是个足够公允的评价。“Donda” 这件作品完成了，制作依然高水准，Ye 本人的表现保持个人特色。对于一个创作作品的艺术家来说，使命实际上已经完成。这个阶段了，忠诚听众早已把 Ye 的每一部作品看作是一份并不理所当然的礼物。

　　最让我受不了的，反而正是那些阅读理解般的强行解读。Ye 的长期乐迷应该早已习惯了他不可预测随心所欲的所谓“骚操作”。无论是专辑的跳票发布，线上直播的艺术表演，与 Balenciaga 的合作……这些音乐之外的操作，实际上就仅仅是一个艺人的宣传手段。我们大可不必抓住营销动作本身，期望从中找到某把理解 “Donda” 之美的钥匙。

　　(“Donda”专辑采用了一张全黑封面)

　　回到音乐本身，“很缺”是个带有调侃意味的表达，但也是一个意外准确的评价。

　　并不是说 “Donda” 不完整，只是从 2016 年的 “The Life of Pablo” 之后，我们都明显地感觉到 Ye 在创作时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以一张专辑为一个整体周全地创作了。现在他的这种自然、自发，看似零散的方式，更专注于灵感本身以及捕捉阶段性的情绪。这和早年 Kanye 作品中所体现的完整性相比，自然是“缺的”了，但并非贬义。

　　我们都记得曾经学院三部曲的饱满精细；“808s & Heartbreak” 独特的音响甚至为后来的 Hip-Hop 音乐乃至流行乐开启了新的思路；“My Beautiful Dark Twisted Fantasy” 采用 curator 的制作模式，结合当代艺术各种表现形式的视觉冲击；“Yeezus” 更进一步的突破与他个人状态的相互映照；到了 “The Life of Pablo”，则可以说是 Ye 的巅峰。当然，这里提到的每张作品特点仅仅是我个人概括的宽泛感受。从完整性和影响力来说，Kanye 已经进入到了新的创作阶段，“Donda” 是他在致力于投入福音之后的又一个新的灵感集合，而不是想要去打造一张 masterpiece 形态的作品。

　　整张专辑一共邀请了 20 多位音乐人客串，制作团队除了老搭档 Mike Dean 主操刀之外，Ojivolta 这个多参与流行乐的组合也贡献了不少相对清新的迷幻氛围。对比上一张 “Jesus is King”， “Donda” 仍然可以说是一张福音专辑，其中大量风琴的运用和 Sunday Service Choir 的编排，延续了之前的 Ye 式福音风格。另外，很明显的是 Ye 想要做的不仅仅是改编传统福音音乐，在 “Off The Grid” 这样的尝试中，套路化的 brooklyn drill 风格在他的编排下也显得不那么僵硬。

　　(左为MikeDean，右为KanyeWest)

　　虽然 “Donda” 整体不够紧密周全，但值得一提的优秀单曲还是不少。我最喜欢的 “Praise God” 以 Donda 本人（亦即 Kanye 的母亲）朗读 Gwendolyn Brooks （第一位获得普利策诗歌奖的美国黑人女性诗人）的诗作进入，这个片段来源自 Donda 去世前不久在芝加哥州立大学的演讲（这次演讲内容同样作为专辑的第 15 首同名曲）。此外，Travis Scott 的助阵可能最让我感动，哪怕他就是吼了那么几嗓子，但带来的震撼效果是无与伦比的。

　　感受 “Donda” 这张作品，首先需要感受到的就是 Kanye 对母亲 Donda 的情感。

　　对于 Kanye，母亲 Donda 就如上帝一般存在。Donda 是他的信念，是无条件的爱和黑暗过后的光，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离去始终是他痛苦的来源。我们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 Ye 表达自己因为思念妈妈而产生自杀的念头，或许这种痛苦还将持续，但至少他还可以通过神与 Donda 继续交流。

　　(06年格莱美颁奖典礼后Kanye与母亲Donda的合照)

　　从这样一个角度来看, “Donda” 的呈现当然没有那么“深刻”，而是更个人化一些。我想这也是一部分人在高度期待之后产生一丝失望的原因。但对这个阶段的 Kanye 来说，听众的期待大概已经没有意义了。Kanye 当下所呈现的状态是，除了 Donda 和神，他不在乎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审视和评价。正如去年在美国 GQ 的报道中，他提到的，除了表达我的思想和感受，我已经没有任何其他意图。我甚至不是在追求自由，我本身就是自由的。（“I didn’t intend for anything except to speak my mind and express how I felt. I have no intention other than to be free, and I don’t intend to be free—I just simply am.”）

　　至于找来近期因发表恐同言论备受争议的 DaBaby，以及反基督的、渎神的玛丽莲·曼森合作，均引起了舆论上不小的反响。人们纷纷猜测 Kanye 通过这样的刻意安排在表达着什么。但以 Ye 的性格来看，这些操作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许他单纯就是想支持曾经站出来支持过他的人（Ye 称 DaBaby 是在他竞选总统期间唯一公开支持他的人），或许他单纯就是想故意挑衅一下公众，让福音合唱团和曼森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同一张专辑中。这种几乎称得上幼稚的行为，正是 Ye 直接坦率的体现。文化网站 Complex 的评论作家 Andre Gee 在文章里指出，专辑客串名单中受到暴力指控的还有 Fivio Foreign 和 Don Toliver，这是 Ye 的有意为之吗？我想没有那么复杂，他就是想这么做然后就这么做了而已。Kanye 说到底是一个艺术家和表达者。一些评论认为 Ye 是故意让这些“离经叛道”的音乐人们一起出现在这张专辑中，来完成忏悔和赎罪，这反而让 “Donda” 显得迂腐了。

　　福音的风格，实际上也并不是 Kanye 近两年才开始接触和创作的。从第一张专辑 “The College Dropout” 开始，福音就在 Ye 的 “Jesus Walks” 中成为了他个人风格很重要的一部分。《Hip-Hop: The Songs That Shook America》这部系列纪录片里，细致展现了 Ye 如何将一首肃穆沉重的福音歌曲 “Walk With Me”（by The ARC Choir）重新编排成为了当年震撼嘻哈音乐界的神作。再到 Pablo 时期，Ye 自己也说这是一张没有脏话的福音专辑。福音是 Kanye 参与音乐创造早期就深受影响和有所融合的元素。

　　(2019年AMC电视台出品的纪录片 《Hip-Hop: The Songs That Shook America》)

　　至于对“神”的理解和运用，在 Ye 一路的创作中，这部分与其他黑人艺术家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 Ye 在追随神的同时，也在直视着罪和 Devil。所有的谋生者 、谋杀者、贩毒者、脱衣舞女们，Jesus walks for them。再次感谢我的朋友大几林，是他跟我提到，有信仰者追随神，不是去刻意避免所有的罪，而是只有意识到罪的存在，才能让人们更接近神。

　　Ye 本人对神的着迷和理解，乐迷很难完全理解，但也许只需要记住他在 GQ 那篇采访中提到的那句就够了： “I definitely think there’s an alter ego, and definitely Christ altered my ego.”（我绝对认为存在着第二自我，以及，神绝对重塑了我的自我）。

　　当下阶段的 Kanye 对我的启发，就像罗马尼亚哲学家齐奥朗在《眼泪与圣徒》中对神的解释一样：“神的所有样式都是自传性的。诸神不仅从我们而出，我们亦在其中反观自身。神是内省的双重幻想，把灵魂的生命显示为神-我两相。我们和上帝在彼此之内照见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