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LD：可持续发展金融的初代拓荒者

　　原标题：义利星火|KLD：可持续发展金融的初代拓荒者

　　来源：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1990年5月，全球首只以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作为主要评估与筛选依据的基准指数——多米尼400社会指数诞生。社会责任投资的理念第一次在主流投资活动中产生影响。

　　作为多米尼400社会指数的发布者，KLD公司的三位创始人有着怎样的故事？本文将以KLD公司三位创始人的经历和与他们有关的机构为主要研究对象，探寻可持续发展金融领域的盗火者们践行义利并举的动机、方式和成效。

　　引言

　　提起多米尼400社会指数（Domini 400 Social Index），许多对社会责任投资（SRI）有所了解的读者并不陌生，这是由KLD研究与分析有限公司（KLD Research & Analytics， Inc．）于1990年5月发布的全球首只以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作为主要评估与筛选依据的基准指数，它的诞生标志着社会责任投资的理念开始在主流投资活动中产生影响。而这只指数的背后，是Kinder、Lydenberg和Domini这三位先驱，在市场仍被迷雾笼罩时，毅然投身于可持续发展事业的传奇故事。

　　时至今日，传奇依旧。2010年5月，全球知名指数服务商MSCI间接收购了KLD公司并将多米尼400社会指数更名为“MSCI KLD400社会指数”，截至2020年一季度末，追踪该指数的基金规模已突破15.5亿美元。2020年4月1日，由Domini女士担任主席的多米尼影响力投资有限公司（Domini Impact Investments）发行了旗下首款以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为主题的基金产品——多米尼可持续对策基金（Domini Sustainable Solutions Fund） ，截至2020年5月8日，基金认购规模已达到1010万美元。

　　本文将以KLD公司三位创始人的经历和与他们有关的机构为主要研究对象，探寻可持续发展金融领域的盗火者们践行义利并举的动机、方式和成效。在此基础上，本文展示了“影响力优先”和“财务回报优先”两种价值取向在市场尚未成熟前的碰撞和以KLD公司为代表的可持续发展金融初代拓荒者们平衡自身价值理念与市场需求之间的困难，以期给读者带来更多的启发。

　　序章

　　1979年，Kinder和Domini在波士顿相遇。在KLD公司成立之前，Peter Kinder是一位法律工作者，拥有普林斯顿大学历史学学士学位和俄亥俄州立大学法律硕士学位的他曾经在石油行业、俄州司法部和波士顿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或许正是能源行业的环境争议性和法律工作的背景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他去思考有关企业社会责任（CSR）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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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科就读于波士顿大学国际比较研究专业的Amy Domini对上世纪60年代以来兴起的反战、反种族歧视、性别平等和环保运动接触较多。1970年代后，在波士顿已经出现了一批关心社会责任投资的金融从业者，他们于1973年组建了跨宗教企业责任中心（Interfaith Center on Corporate Responsibility，简写作ICCR）。1980年，当时的Domini还是一位股票经纪人，在结识了Tim Smith（ICCR的高级主管）和Wayne Silby后，她成为美国较早一批研究社会责任投资的专业人士。

　　根据Kinder的自述，Domini带领他走进了社会责任投资领域。1984年，Kinder和Domini共同发表了《道德投资》一书，该书对军火贸易、环境污染和种族歧视等道德问题与商业利益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并试图解释在投资活动中捍卫道德原则并不会损害财务回报。

　　1980年代末，由于在工作中不断遇到投资人对社会责任投资缺乏数据证明的质疑，Domini愈发体会到对企业外部性的定量研究是吸引资本市场主体和潜在投资者开展社会责任投资的关键，于是在她的倡议下，Domini和Kinder在1988年初开始研发多米尼400社会指数。因为两人在当时缺乏指数开发的经验，Domini向她在波士顿证券分析师协会结识的Steven Lydenberg征询了大量意见。

　　Lydenberg涉足CSR领域的时间较前两位更早，自1975年起他便在经济优先委员会（Council on Economic Priorities，简写作CEP）从事企业环境和社会影响的实证研究。1987年，他加入波士顿资管旗下专门从事社会责任投资的Trillium Asset Management任分析师。当Domini在1988年初找到他时，Lydenberg肯定了社会责任评级的意义并希望能一起加入这项事业，“如果要吸引机构投资者入局，基准必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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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5月，KLD研究与分析有限公司带着三人“为社会责任投资消除障碍，为资本市场提供研究服务，影响企业行为走向更可持续的世界”的愿景在多米尼位于波士顿的家中成立。1989年12月，Lydenberg正式加入了指数开发工作，KLD公司的三位联合创始人集结完毕。在康奈尔大学获得金融分析硕士学位的Lydenberg在1990至2001年间担任KLD的研究主管，他极大地提升了KLD的研究内容与资本市场的密切程度。

　　KLD公司在成立伊始便是一个理念驱动型（values-driven）公司，其目标是影响企业行为进而促进可持续发展，故其评级和指数是向企业指明重大外部性事项的一种手段。这一底层逻辑直接影响到了KLD的评级方法，使其忽视了评级结果与传统财务指标的整合难易度，这也为二十多年后MSCI在资本市场上放弃KLD的评估方法埋下了伏笔。

　　发展历程

　　本文将KLD公司和其三位创始人在可持续发展金融领域的经历分为三大阶段：

　　第一阶段，1988年至2001年，KLD的三位创始人共同创业但各有分工；第二阶段，2001年至2009年，KLD分离成为专注于评级服务的KLD公司（由Kinder负责）和开展投资业务的多米尼投资（由Domini和Lydenberg掌管）；第三阶段，2009年至今，KLD公司在经历了两次并购后逐渐被资本市场抛弃，多米尼投资明确“影响力投资机构”的定位并引领影响力投资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融合。

　　（一）指标初创，投资起步

　　当讨论多米尼400社会指数的意义时，或许很多人将目光局限于它作为世界上第一只SRI指数的地位，而对其背后的评估方法未作过多关注。但支撑这只指数的指标体系及其演变的过程，可能是KLD留给后来者们更值得思考的财富。

　　根据Kinder的回忆，1988年KLD公司刚开始研发多米尼400社会指数时并没有系统化的指标。当时Kinder和Domini只能通过搜集二手资料来对大约700家美国公司进行评分，而这些资料除了各公司的年报以外，还包括MiltMoskowitz于1980年发表的“Everybody‘s Business：An Almanac： the Irreverent Guide to Corporate America”，这是一本收录了美国众多公司发展历史的年鉴。

　　1989年末，Lydenberg加入了对美国公司进行社会责任评级的工作，在资管机构工作过的他意识到：要使投资人真正为社会责任买单，那么可量化的评估指标不可或缺。并且，在信息匮乏、时效性不高的情况下，先搭建指标体系能够为日后的信息搜集工作提供指引。

　　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KLD公司开始搭建CSR的评估体系，这一体系最初有8个评估维度：社区关系、雇员关系、环境、产品、对待女性与少数族裔、军火贸易、核武器、是否在南非有经营活动。前五个维度采用评分模式（0-5分），后三个维度为筛选模式。这一评估体系既保留了道德投资的负面筛选策略，又可以对企业的社会责任表现进行量化评估。

　　基于这些指标对企业社会责任履行状况的评价，KLD于1990年5月发布了世界上首只社会责任投资指数——多米尼400社会指数（2009年更名为KLD400社会指数）。该指数由三部分组成：首先，在标普500成分股中剔除大约250家处于争议行业（军火、能源等）的公司；紧接着，从美国大中型公司中选择100家社会责任履行状况较好的公司；最后，从美国小型公司中选择50家社会责任履行状况较好的公司；这三类约400家公司共同组成了多米尼400社会指数的成分股。需要提醒的是，KLD并未披露后两部分具体的公司筛选池。

　　表1  多米尼400社会责任指数构成及应用策略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此外，在对后两类企业进行正面筛选时，KLD对每家公司的评分采用绝对水平衡量法（这可能导致某些争议行业的所有企业得分均不高），尽管KLD在评分完成后考虑了不同行业入选企业数量上的均衡，但这并非一种同业最优的筛选策略。这一策略反映了KLD对“可持续的世界（sustainable world）”的普遍追求，但也为KLD最初的指标体系融入传统财务分析过程增加了难度。

　　1995年以后，随着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结束，KLD删去了“是否在南非有经营活动”的评估维度。进入21世纪，KLD将原有7个维度的内容调整为：环境、社区、公司治理、多样性、员工关系、人权以及产品质量与安全。

　　在评级体系初步构建之后，KLD公司尝试开展投资业务，希望能对资本市场带来更直接的影响。1991年，完全复制多米尼400社会指数的被动型基金多米尼社会权益基金成立，该基金在1996年时管理规模突破了1000万美元。1997年11月，多米尼社会投资有限公司（Domini SocialInvestments， LLC．，下简称“多米尼投资”）在纽约成立，专门负责基金发行与管理业务。1999年，多米尼投资首次公开披露了其代理投票（股票所有人授权资管机构代表自己在股东大会上进行投票）的情况，对其股东动议和投票权使用的依据、流程和效果进行了说明——基本根据KLD公司的CSR评估维度，这表明其对“股东主张”策略的使用逐渐成熟。

　　1997年至2000年，Kinder和Domini作为多米尼投资的联合创始人负责研发了主要投向住房抵押支持证券的多米尼社会债券基金。可喜的是，点点星火在当时已经被主流市场关注，2000年Domini入围道琼斯集团旗下权威金融刊物评选的“20世纪共同基金市场最具影响力25人”榜单。

　　（二）花开两朵，和而不同

　　2001年见证了KLD三位创始人的分别。当年，Lydenberg结束了他在KLD公司11年的研究主管生涯，投身于多米尼投资的策略部任合伙人和Domini（亦退出了KLD公司）一起进行的社会责任投资实践；Kinder退出了多米尼投资的所有管理与经营活动，专注于KLD的评级、咨询和指数研发工作。这种分流一方面与三位创始人的专业背景和工作经历有关，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们对如何影响企业行为的不同理解：Kinder希望KLD公司作为第三方机构为广大的市场参与者提供标准，Domini则想当一位“入局者”用资本的力量追求自身希望实现的社会价值。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Domini和Lydenberg这两位本就在金融圈历练过的CFA持证人选择了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来使资本向善，而Kinder和他带领的KLD公司以扎实的研究成果继续支撑着投资者开展社会责任投资。

　　2001年到金融危机爆发前是KLD公司快速发展的阶段，在发展的鼎盛时期，全球前50家资管机构中近60%采用KLD公司的咨询或评级服务。在2009年11月被Risk Metrics收购之前，KLD公司已形成了完善的评估流程和指标体系并以此开发了多种指数产品。

　　图1  KLD评估流程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随着多米尼400社会指数受到资本市场越来越多的关注，KLD有了更多的资源去完善社会责任评估流程，并逐渐形成了成熟的评估方法论。这个流程大致分为四个步骤：信息的搜集与分析、对具体企业进行评级、信息监测与评级更新、评级质量审计。

　　图2  KLD信息库概览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首先，在信息搜集与分析环节，KLD不再像当年研发多米尼400社会指数时受限于资料源不足。在Kinder的指导下，KLD建立了包含五大渠道——公司、媒体、公开资料、政府和NGO以及国际同行等的信息库。其中，SiRi（Sustainable Investment Research International Group）是KLD发起成立的国际间可持续投资研究联盟，成员来自欧洲、北美和澳洲，这一机构极大地推动了KLD评级范围的全球化。

　　图3  KLD评级矩阵图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在指标维度上，2006年后KLD将自己的指标体系更新为ESG框架。也是在2006年，联合国支持的责任投资原则组织发布了责任投资原则（PRI），ESG因素由此开始被广泛研究和运用。紧接着，为了适应国际不同市场的异质性，KLD搭建了更为合理的框架，从覆盖范围上将指标分为四类：普遍（国际）性指标、区域（国别）性指标、行业（同类）指标和公司特定指标。由此，我们可以归纳出一个评级矩阵图。

　　表2  KLD ESG指标体系（2006-2010）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如上图所示，KLD评估体系中的很多指标至今仍出现在国际主流ESG评级机构的指标体系中，不过前者最大的特点是保留了社会责任投资的筛选策略，其筛选模型是对特定行业或有争议事项的企业直接进行剔除，而不是在对所有企业进行社会责任评分后进行淘汰。

　　与这种“先筛后评”法相对应的是“先评后筛”法——在评分前并不依据价值观念人为缩小投资范围，而是对全部企业完成常规评分后将争议行业或事项作为修正项进行个别调整。随着ESG整合策略的兴起，“先评后筛”因其符合传统投资机构对维护“有效投资边界”的追求而更受青睐。根据公司在这些指标上的表现情况，KLD设定了9个最终等级梯度。这一梯度设置后来为MSCI沿用并进行了改良。

　　图4  KLD评级等级梯度

　　资料来源：KLD

　　在完成公司评级后，KLD会根据新闻信息、财报（季度）信息和年报信息对所有公司进行监测并根据实际情况及时更新评级，并且KLD会邀请行业专家和资深分析顾问对每一年度的评级质量进行回溯性审计以期灵活改进评级方法。

　　表3  KLD指数产品概览

　　资料来源：KLD、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评级流程的完善使KLD开发新指数产品变得轻松，截至2009年其被Risk Metrics Group收购前，KLD共发布了13只指数：美国市场6只，国际市场7只，其中不乏与标普、道琼斯等大型指数机构的合作产品。

　　可以看到，KLD指数产品所采用的策略变化也是可持续投资发展的缩影，从早期社会责任投资的筛选策略向ESG整合策略（将传统财务因素与ESG因素相结合来全面评估投资标的的风险与机遇）和可持续性主题策略（直接投资与可持续发展主题相关的资产）延伸。

　　而这一时期的多米尼投资完成了从被动投资到主动投资的重大转型，这一转变为其后来开展影响力投资奠定了基础。

　　2005年，多米尼投资开始了与历史悠久的资产管理公司Wellington Management Company（下简称“惠灵顿资管”）的合作。惠灵顿资管在1928年就发行了美国历史上第一只共同基金，拥有丰富的基金管理经验和庞大的客户群体。它的加盟促进了社会责任投资的理念在主流投资者中的传播。

　　在双方合作一年后，多米尼投资将原本完全复制多米尼400社会指数的多米尼社会权益基金改变为主动管理型基金，希望通过精简持股数量来扩大个股的持股比例，进而依靠代理投票、股东动议等方式直接影响被投公司的经营决策。

　　2006年12月底，多米尼投资发行了旗下第三只基金产品——多米尼国际市场社会权益基金，该基金在成立之初便采用主动管理策略。而在当年4月，多米尼投资作为创始签署方加入了责任投资原则组织（PRI），成为美国市场最早一批签署PRI的资产管理者。

　　不难看到，多米尼投资在与惠灵顿资管展开合作后就转变为了一家主动管理型投资公司。这种转变或许能从Domini个人的观点中得到印证，在接受赫芬顿邮报的采访时，Domini表示单纯依靠筛选策略的社会责任投资远不能够满足我们对可持续发展的要求，这种投资依然无法直接解决迫在眉睫的环境与社会问题，社会责任投资需要更加积极主动的投资策略，如：股东主张和社区投资。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阶段Domini主张扩大社会责任投资的外延，使其包含社区投资和股东主张策略，随着洛克菲勒基金会在2007年提出“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ing）”的概念以及全球影响力投资网络（GIIN）的快速发展，市场普遍接受影响力投资作为主动解决社会和环境问题的投资方式的代名词并将前述两种策略纳入影响力投资的概念范畴。

　　来到多米尼投资的Lydenberg则是一门心思投入到基础研究中，这些研究或许在当时未见成效，但却为可持续发展金融如今的兴起奠定了基础。2004年，在Lydenberg的指导下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成立了专门研究可持续投资等议题的责任投资倡议组织（Initiative for Responsible Investment，简写作IRI），该组织的成立标志着美国最高等级的学府开始与业界合作推进可持续投资的发展，尤其是在基础研究领域。

　　IRI成立的六年后，Lydenberg与来自咨询公司Arup的Jean Rogers和IRI的主管David Wood发表了“From Transparency to Performance： Industry-Based Sustainability Reporting on Key Issues”，该报告基于全球报告倡议组织（GRI）的研究成果开发了一套分行业可持续议题关键绩效指标（KPI），为监管机构、交易所和上市公司改进可持续发展相关的信息披露实践提供了指引。

　　报告从简单性、实质性和透明度三个原则出发，为120个行业设定了不同的可持续议题KPI重要性框架，给不同行业的企业发布可持续发展报告以及投资机构在开展ESG投资时分行业设定指标权重带来了权威参考。

　　在这份报告发表一年后，Jean Rogers成立了可持续会计准则委员会（Sustainability Accounting Standards Board，简写作SASB），该组织希望推进监管政策改变，以求上市公司必须在年报中纳入可持续会计准则，而SASB的准则正是以Lydenberg等人提出的可持续议题KPI为蓝本构建的。

　　截至2020年6月底，SASB共研发了77个行业的可持续会计准则体系，采纳SASB准则的知名企业有耐克、沃尔玛、高盛、瑞银、贝莱德和英特尔等。

　　（三）KLD落幕，传奇继续

　　将时针拨回到2009年，当时KLD公司拥有60多名员工，可以对全球3000多家公司进行ESG评级。当年11月，Kinder宣布KLD公司被风险管理服务提供商Risk Metrics Group（简写作Risk Metrics）收购——该公司最初隶属摩根大通，其于1994年开发了金融市场风险管理领域著名的VaR模型。而在2009年的2月，Risk Metrics就已收购另一家重量级ESG评级机构Innovest——当时普华永道和摩根士丹利资管均是其战略合作伙伴。

　　收购易，整合难。Risk Metrics无法协调KLD与Innovest在底层逻辑上的分歧：Innovest的创始团队来自毕马威和雷曼兄弟，其目标是通过考察企业非财务指标来降低风险并提升投资回报；KLD公司正如前文所述，以促进公司行为转变推动可持续发展为目标。

　　难题很快转给了MSCI，2010年5月它收购了Risk Metrics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MSCI ESG Research，这距离Risk Metrics收购KLD公司仅过去了六个月。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MSCI放弃了KLD公司的评估体系，转而选择了Innovest于2004年开发的“Intangible Value Assessment（IVA）”模型。

　　2011年MSCI将多米尼400社会指数更名为“MSCI KLD 400 Social Index”，尽管该指数已采用IVA模型进行筛选与评估，但出于市场知名度的考量，KLD这一元素保留了下来。与此同时，MSCI决定以IVA模型为蓝本搭建自己的评估体系，这就是今天的MSCI ESG Ratings。

　　对于这一抉择，MSCI曾给出两点解释：其一，自己原有的众多客户仍然关注于能够与财务指标结合的ESG评价指标，市场需求决定了与投资决策更密切的IVA模型脱颖而出；其二，KLD公司的评价方法在行业区分上不及IVA模型，后者在实践上是更合理的。但需要说明的是，MSCI ESG Ratings依然保留了KLD公司设立的很多指标，只是背后的评价方法早已不同。

　　KLD公司的遭遇，是行业剧烈变动时期的一个缩影。在2009年至2020年间，发生了十余起关于ESG评级机构的并购案，而这一过程的最大特征就是传统金融机构收购社会责任或ESG评级机构，例如：晨星收购Sustainalytics，汤森路透通过收购Asset4组建独立ESG评级机构Refinitiv。一方面主流资本市场对ESG投资的认知与实践开始快速上升，但与此同时，ESG投资的重心似乎越来越多地落在了财务回报上。

　　图5  ESG评级市场整合期（2009-2020）

　　资料来源：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尽管KLD公司逐渐淡出了资本市场，但脱胎于KLD的多米尼投资开拓了一番新天地。2016年，多米尼投资正式更名为多米尼影响力投资有限公司（Domini Impact Investments），“为了更清晰有效地传达我们投资的主观意图”是此次更名的最大原因。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Domini放弃了对社会责任投资的延伸解释，并认可影响力投资包含股东主张、社区投资这两种策略。

　　多米尼投资的转变，反映了社会责任投资的先驱们渴望更加积极主动地解决社会、环境问题的愿望，正是这种强大的自驱力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影响力投资的发展。

　　图6  多米尼影响力投资标准体系

　　资料来源：多米尼投资、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此后，转型为主动管理型影响力投资基金的多米尼投资开始构建影响力投资的标准体系。该体系分为三个层面：目标层，追求生态可持续性（E）和维护人类普遍尊严（S）；策略层，设定投资标准以影响市场，行使股东权利以监督企业，开展社区投资以造福社会；方法层，商业模式评估和特定主题评估相结合。

　　对企业在7类可持续发展相关的特定主题上进行评估是多米尼影响力投资的核心方法，这些主题以利益相关方视角涵盖了：生态系统、全球社会、当地与国家社会、员工、顾客、供应商、投资者。

　　图7  多米尼影响力投资特定主题

　　资料来源：多米尼投资、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在此基础上，多米尼投资将影响力投资标准与联合国在2015年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主动进行匹配，为提升影响力投资对SDGs的贡献程度在方法论上提供了经验。

　　尽管这种匹配尚局限在投资主题与17个SDGs的层面，并未深入到影响力投资管理指标与169项可持续发展子目标上，但这种创新的方向或许能给其他影响力投资机构衡量其投资效益带来新的启发，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可持续发展金融的落地。无独有偶，2020年6月PRI发布最新一期研究报告“Investing with SDG Outcomes（对标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投资）”，鼓励投资者“超越ESG整合，更加主动地追求投资的积极影响”。多米尼投资似乎又一次成为领路人。

　　图8  多米尼影响力投资特定主题与SDGs匹配

　　资料来源：多米尼投资、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有了影响力投资与可持续发展在方法论上的结合，多米尼投资在2020年4月1日发布了首款可持续发展主题基金，覆盖7类可持续主题：低碳、社区发展、清洁用水、粮食系统、健康与福祉、拓展金融包容性以及弥合数字化鸿沟。该基金投资期限为3-5年，投资组合不多于50只股票，标的分布全球。通过投资该基金，影响力投资者可以在应对诸多可持续发展挑战的同时，实现稳健的财务回报。

　　截至2020年5月，多米尼投资旗下的影响力投资基金共四只，总规模约18亿美元，标的分布全球主要资本市场。

　　表4  多米尼投资基金产品概览

　　资料来源：多米尼投资、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冲破市场迷雾

　　以KLD公司和多米尼投资为代表的可持续发展金融初代拓荒者们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处理 “可持续性（Sustainability）”和“实质性（Materiality）”的关系。简言之，前者可以理解为对商业乃至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追求，后者更关注企业非财务指标对投资回报与风险的实际影响。（在影响力投资的实践中，这两种观念落实为“影响力优先”与“财务回报优先”的抉择。）

　　MSCI收购KLD的故事，正是两种观念的直接碰撞。由全球最大投行之一的摩根士丹利于1986年创立的MSCI其核心业务是为机构投资者和资产经理提供普遍的评级与指数服务，它更关注在ESG评级与投资回报之间的实质（重要）性关系，这也导致了它对可持续性的理解限定在影响公司长期投资回报这一范畴，即可持续性是实质性的手段。

　　而KLD公司的价值观在成立之初便是将“可持续性”作为最终目的：当年研发多米尼400社会指数时Kinder和Domini都认为这是一种引起资本市场注意的手段，即将CSR对投资回报产生的实质性影响呈现给企业和投资者，以期唤起资本向善的愿望来推动可持续发展。

　　回首2001年KLD三位创始人的分流及后来的故事，它们所折射的市场逻辑更让人深思。细究KLD公司为何在市场洪流中只留下曾经闪耀的背影，我们认为KLD“错选了赛道去探寻一条困难的中间路线”。

　　从市场环境来看，需要ESG评级服务的往往是传统的金融服务机构，其需求大都是为了在投资中降低风险与提升回报，即ESG评级服务于投资活动。这种需求反过来也强化了ESG投资追求财务回报的一面。

　　2004年，在联合国发布的“Who Cares Wins（在乎者即赢家）”报告中首次明确提出了“ESG”概念；同年六月，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金融倡议（UNEP FI）发表了“The Materiality of ESG Issues to Equity Pricing（ESG对权益定价的实质影响）”。这两份报告均将关注重点落在ESG整合，而整合的目的便是追求长期稳健的投资回报。

　　这便引申出KLD公司的第一个困境：作为一家第三方评级机构它不得不接受来自市场需求的压力去平衡自身价值观念中的“可持续性”与市场期望的“实质性”。

　　尽管2006年后随着ESG概念的兴起，KLD公司的评级框架更新为ESG，但这种底层逻辑与实践操作上的协调是困难的，KLD公司始终没有像取代它的Innovest一样从风险和机遇两大实质性角度出发考量企业的ESG表现——KLD仅从优劣两个维度绝对化地评估，但Innovest的评估视角基于不同行业的ESG风险不同将风险与机遇相对地衡量，MSCI后来的ESG评估框架正是借鉴Innovest的这一模型搭建的。

　　第二个困境更为根本，即一家评级机构是否应该以“推动企业可持续发展”为底层逻辑，这一价值观念是否应当由直接开展影响力投资的机构去实践。KLD公司与多米尼投资的故事给出了一个可能解：当主动追求投资产生的环境与社会效益时，“躬身入局”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作为第三方评级机构的KLD面临的需求约束远比多米尼投资所遇到的多，尽管多米尼投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资金管理规模并不大，这也使它只需要为同样认同“影响力投资”这一概念的投资人负责即可，并且它自己作为代理股东可以行使股东权利来撬动企业和市场的力量放大自己对环境与社会问题解决的能力。

　　当然，KLD的评价方法最终没有被MSCI保留并不意味着传奇落幕，它恰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可持续投资市场的成熟与分化。希望将环境与社会因素与传统财务指标整合的ESG投资在主流金融机构的实践中不断完善；主动追求解决环境与社会问题的影响力投资也开始有了评估“影响力”的系统化工具，例如：GIIN研发的IRIS+指标体系。

　　值得一提的是，MSCI目前的ESG评估体系重新采纳了KLD当年的“争议行业或事件评估”，形成了“风险”、“机遇”和“争议”三大评估维度。

　　图9  MSCI ESG关键事项评分

　　资料来源：MSCI、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图10  KLD人物与机构关系图

　　资料来源：社会价值投资联盟（CASVI）

　　置身魔幻的2020年回望KLD公司和其三位创始人的经历，我们或许应当感谢30年前三位可持续发展金融的初代拓荒者，他们对商业向善、资本向善的不懈追求，为当下重建一个更加健康、长久和可持续发展的金融、经济体系点亮了前行的灯光。在不算短暂的岁月里，这光虽不耀眼，但却保留了日后变革的宝贵火种。

责任编辑：樊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