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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x就出不去的房间,但是散一手策划 【前情提要:他对自己许诺过,要将自己锻成那柄无主利刃的刀鞘。就绝不会失信。】
“夜深了,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小人鱼在甲板上等待太阳升起。只要在天亮之前用这把刀刺进王子的心里,让他的血流到小人鱼的腿上,小人鱼就可以重新变成人鱼,回到海底享受她的长生。 朝霞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亮了,小人鱼揭开帐篷上紫色的帘子,她弯下腰去,在王子漂亮的脸庞上吻了吻,然后把刀子抛向大海,自己也纵身跳入海里。她感到,她的身躯正逐渐化为泡沫……” “后来呢后来呢?”净善宫苍翠的穹顶下,悦耳的童谣在四周回荡。派蒙瞪着星空色的眼睛,焦急地追问,“王子后来想起小美人鱼了吗?小美人鱼后悔成为人类了吗?” “没有哦,派蒙。”纳西妲温和地回应着派蒙,视线却始终落在端坐于一旁的少年武士身上,“他们没有后来。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 “啊……”派蒙发出一声失落的哼唧,紧接着才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这故事是在说谁。应急食品扭过头去,小心翼翼打量枫原万叶的神色,“万叶?” 被喊着名字的少年已不似前几日的失魂落魄。他惨淡苍白的面庞恢复了些血色,但仍失于鲜活润泽。缠裹着绷带的双手紧握住满洇着干涸血痕的笼钓瓶一心,枫原万叶极浅淡地笑了笑,轻声问,“所以草神大人,您现在是要应国崩的要求,清洗我的记忆吗?” “不。”须弥的神明恻隐着摇头,“这个决定只能由你自己做出。我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非人不应纠葛进人类的命运中,反之亦然。” 少年武士默不作声。净善宫中一片寂静,只留无邪的暇歌。
“万叶。”旅行者见少年始终沉默,叹息着打破寂静,“自纳西妲将你们从无郁稠林中接出,到我把断了胳膊的国崩送到天守阁,整整七个时辰。他早该昏死过去,却咬着舌尖不断跟我们叮嘱要疗好你的伤痕,抹除你的记忆。为此不惜立下为须弥办事千年的契约。” 握在笼钓瓶一心上的手蓦地紧了紧,枫原万叶垂着眼睫,“那你们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我?直接动手不好吗?” 荧与纳西妲对视一眼,斟酌着开口,“过去你与我谈及雷电将军时,曾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剥夺他人的愿望,即便是「神」也不行。这句话放在记忆上也同样适用。何况,倘若删除记忆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国崩也不会在成为纯白人偶后,执着于寻回自己的前世了——这个道理我相信他也明白。他大概是……” 少女顿了顿,唏嘘道,“关心则乱到全然失去理智,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谢谢你能记得这些,荧。”少年武士苦笑,“但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对吗?请畅快地告诉我吧,不必藏在心里。你知道,我喜欢畅所欲言,有话直说。” 旅行者深吸一口气,将略带不忍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端详着他在须弥最好的照料下,仍未痊愈彻底的六处伤痕,“……我们瞒着他来告诉你他的决定,并非是要站在你这边。正如纳西妲方才所说,人类不应纠葛进非人的命运中。换句话说,我们想要你,自愿做出那个抉择。” 万叶沉默了一会,“自愿……做出抉择……?” “是的。”纳西妲向勉强维持笑意的少年伸出手,像对那片断臂的小羽毛般,用同样轻柔的力道拍拍这个男孩绷直的脊背,“是否删除记忆由你自己决定,我们会告诉国崩你删除了。但……” 见尚在学习人类感情的神明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旅行者接过话头,直截了当地说,“枫原万叶,你放手吧。”
接下来是理性的利弊分析时间。枫原万叶虽是第一次拜见小吉祥草王,但与旅行者相识已久,还从未见寡言少语的她说过如此多的话。 什么人与非人的寿限区别,截然相反的处事方式,不堪回首的深仇旧恨,无法相互理解的思维逻辑,国崩诡谲多变到难以控制的性格……纳西妲同荧一起背稿般滔滔不绝,言辞中满是担忧。 长篇大论的最后,须弥的神明睁大眼睛,绿色的瞳仁中满载慈悲与怜悯。她将右手停在胸膛前,恳切地劝慰,“枫原。国崩他还没有做好成为人类,坦然被爱的准备。他高度回避亲密,高度焦虑被遗弃,旁人的善意只会让他混乱并架起防御机制,戒备乃至反击。我知道他爱你,渴望你,不忍伤害你;于是很不幸地,你的爱最终变成了他捅向自己的刀子。” 听不懂过程的派蒙为这个结论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她不安地来回踱步,咬着自己手指滴溜溜地转脑袋。而出乎两位阐述者意料的是,枫原万叶平静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波澜不惊地点头,仿佛对神明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早已心知肚明。 “那您的意思是什么呢?”枫原万叶神态不卑不亢,恭而有礼地质询,“因为他难担爱意,就干脆不去爱他,放任他自深渊继续下坠吗?因为会在治疗过程中感到疼痛,就干脆不去面对,任凭那些过往腐烂溃败吗?” “并不是这个意思。”纳西妲摇头,“兴许坚定不移的爱,百折不挠的内在,再加上不随时光变迁的包容与耐心可以温暖他,但这个过程你会受到十倍乃至百倍的反噬。他在命运中遭受的一切让他变得自卑、自傲、自厌、自弃,最终导向难以自控的敏感与偏执。这所有的性格缺陷不会因为你的爱意而变得好克服半分。而即便他因为爱你而将伤害都指向自己,难道你不会因此更加疼痛吗?” “我会。”万叶半阖眼帘,笑容惨淡。少年偏开头隐去红色眼眸中无法言说的悲伤,抚摸那柄洞穿过心上人血肉的利刃,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当然会。” “那就放手吧,枫原。”神明垂怜地伸手,再次轻拍少年愈发僵硬的脊背,“何必自讨苦吃,辜负自己原本安稳的一切。”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辜负了自己呢? 枫原万叶攥着笼钓瓶一心,感受着那柄利刃被它的刀鞘妥帖地限制、保护;感受着这具刀鞘成为那个伤人无数但也遍体鳞伤的灵魂的归宿。 是自讨苦吃、直面痛苦算辜负;还是失信于诺言,违背于本心算辜负?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辜负了小美人鱼呢? 是接受她的牺牲,让她化身人类在疼痛中前行算辜负;还是将她抛诸脑后,让她重回海底在孤独中沉沦算辜负? 枫原万叶直白地讲出这些疑惑。于是三个女孩,连同派蒙在内,神色都变得难以言喻起来。最后是荧率先叹了一口气,她说,“在送国崩去天守阁的路上,他曾求我——对,是求这个字没错——求我照顾好你。那时他用风与叶来比喻你们两人,我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形容。他说他曾想让不会为谁停留的枫叶落入风的手中,让风来决定它的方向。但……他后悔了。” 少年武士倏地抬起眸子,只见那双曾周游过无数个世界,见证过无数次悲欢离合的金色眼睛中满是动容。旅行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好友,轻声开口,“万叶,你也是风元素力的使用者。'欲凭切枫一闪,做万世之问叩',你当真不知道,被流风席卷而去的那些落叶,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你当真不知道,身为人类被带到非人的命运中,身为信徒被带到神明的命运中,身为须臾被带到永恒的命运中,身为落叶被带到流风的命运中,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从敢为天下先的旅行者口中听到这种话,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枫原万叶抽刀出鞘,刀锋映着无锋剑的倒影。曾并肩直面雷暴的少年少女们距离近了几分,近到荧能捕捉到笼钓瓶一心上沟壑纵横的血痕。他是故意没有洗净这柄刀,让国崩的血肉停在那上面,好时刻提醒自己的吗?荧带着点错愕地想。 好像不是放不放手,而是走不走得出来的问题了。 “能有什么下场?最多不过是血赤叶红,粉身碎骨不是吗?”白发少年眸光悠远平和,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来,“这不正是国崩在秘境中为我做过的事情吗?” 枫原万叶直视着旅行者那双远渡过无数片星海的眼睛,回想起人偶毫不掩饰,仿若献祭般渴求自己的眸子。他快意的笑,笑容如月光般坦荡,“荧,枫叶一定得是被风决定方向的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它本来就想和风前往同一个方向?” 旅行者呼吸猛地一窒,忽然想起万叶于离岛留言板上写下的那句「此身恰如秋叶,浮流远山海」,不由心中大恸。紧接着便听到少年温和坚毅的声音落在自己耳朵里。 他说,“我也并非是被席卷、或想要追随国崩的命运。只是我恰好,也想前往他所在的方向罢了。”
尖锐的机械声自净善宫穹顶传来,枫原万叶身体倏地一滞,本能瑟缩了一下。须弥的神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必畏惧。那处秘境从内牢不可破,从外不堪一击。赛诺已经带人把那里彻底拆了,残骸正运回教令院中逐克分析。——这是虚空重启的声音。” “虚空……”枫原万叶不解地问,“为何要重启?” “我来说我来说!”派蒙骄傲地举起小胳膊,“这是我们的备选计划,其实荧本来也没觉得自己能说服你啦。但那个讨厌的家伙倔犟地要死,一副我们不删了你记忆就要杀了我们的样子。于是我们仨,”派蒙扭着脑袋点点自己,旅行者,和正微笑着的神明,“还有来找乐子的神子,就一起拟定了一连串的计划。说服你放弃自此一别两胖是计划一,重启虚空将你们送回那个情境中是计划二。” “派蒙……”荧扶着额头,“一别两宽,不是一别两胖……” “好吧、好吧。”派蒙不满地嘟嘴,见万叶苍白着脸没什么反应,便伸出手指捅捅他,“这个计划你不满意吗?在梦境中重构情景,让你有所准备后再去重新面对那些残酷的选项,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说出心里话。就算一次达不成好的结果,但梦境可以不断推倒重来。” “没用的。只要我们之间还有那些认知鸿沟,无论回到那里多少次……”万叶声音滞涩,指尖无意识地回扣在掌心,摩挲钢钉留下的伤痕,“而且,我不想再见到他伤害自己了,哪怕是在梦境里。” “我们知道。”荧深深看他一眼,“当然不是直接回去。” 无边绿意忽地自苍翠的穹顶倾泻而下,智慧之神在圣洁的光辉中缓缓升高。纳西妲自怀中拿出一块碧色的立方体,“枫原万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你是否已决意加入流浪者的命运,无论代价几何?”
枫原万叶怀抱苍翠的记忆结晶站在虚空主机面前。 他回想着神明和挚友的话语。她们说,这是人偶五百年间的全部记忆。她们探讨过无数次,结论是人与非人无法真正相互理解,除非亲身体会国崩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故事讲再多遍都没有用,你愿意成为故事中的人吗?”神明如是垂问。 枫原万叶欣然应允,于是那双碧绿的慈悲眼眸便沾染上许多不忍,可你只有十七岁,她说。 十七岁相较五百年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横跨数百年的血与泪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涌入少年武士的脑海。那些令神造人偶麻木不仁,难担爱意的往事会逐帧在人类脆弱的、最多只能容纳一百年记忆的灵魂中逐帧播放。不说会不会情绪失常到疯掉,就算他还能维系一息尚存的理智,但十七相较五百,不足百分之四的记忆长度对比……当融合了数十倍旁人的光阴后,即便意识仍旧清明,可那,还是枫原万叶吗? 神明体贴地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但其中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万叶宽慰地笑,温声开导神明。他说,只要手中还握着这把刀,他就不会失去自我。 他说,他一直渴望能够倾听人偶一生的故事。是他愿意,他很感激。 他说,小人鱼愿意为了王子将刀抛进海里,那么他也愿意为了小人鱼前往海底。如果能够带国崩走出那处秘境,如果能够带国崩离开那片海底。如果能够、如果能够…… 如果能够成为你的刀鞘,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智慧之神将流浪者前世的记忆接入虚空,又从世界树上提取自他们陷入秘境起,到被送往天守阁的记录,“秘境崩塌后,你被强制注射镇定剂,他被送往天守阁,一路缄口不言。我为了搞清楚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冒昧查看了世界树中的记录。而此刻我擅作主张地将它给你,是因为或许你想知道……” 白发少年脸色微红,偏开头去,喉结滚动。 纳西妲俏皮地眨眨眼,“我不知道你们后来都做了什么哦,我只看到第一次接吻就停下了。”她顿了顿,孩童般的笑容隐去,肃然道,“但这正是我决定重启虚空帮助你的原因。——我看得出来,国崩很需要你。而我需要国崩。” 羞郝倏忽而散,万叶的指尖禁不住地抖了一下。他低头行礼,“为何是从那个时刻中看出……请您赐教。” 神明将那枚自世界树上摘下的记录果实递给枫原万叶,扼腕慨叹。 她抬眸对着少年茫然无措的眸子,小声说,“在你闭目沉醉于亲吻中的时候,国崩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始终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你的神色。” 六处伤痕骤然爆发出难耐的疼痛,未受伤的胸口像是也被扎入了一颗2cm的钉子。枫原万叶肩膀微颤,许久后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谢谢。” 泪腺崩塌,眼泪顺着下颌滚落。枫原万叶深深,深深地对着三个女孩鞠躬,“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是我想当然……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我们为国崩搭建了另一个梦境。”临别前,旅行者嘱咐道,“是虚空演算的,没有我们干预的,他如愿删除你记忆后的未来。” “也得让那个笨蛋知道自己的愚蠢决定到底重量几何!”派蒙鬼鬼祟祟地捂起嘴巴,笑得神秘,“哼哼!这可是神子精心设计过的。” “搭建于虚空中的梦境,其时间流速是对等的。为了让真正的你们在秘境中如期重逢,你自五百年前而来,他就会自五百年后而归。”纳西妲补充说明。 她自怀中取出千夜浮梦,将泛着绿意的保护层笼罩在枫原万叶身上,“一旦察觉到你的精神有崩溃倾向,我就会中止虚空运作,强行带你出来。国崩会即刻在天守阁中苏醒,察觉到我们所做的事,再想把他骗到梦里就难了。因此——” “我明白。”枫原万叶握着刀,姿态沉着冷静,“机会只有一次。” 少年武士的视线逐一与三人相交,头也不回地踏入记忆的洪流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尚且年少的灵魂被五百年的光阴撕扯成两半,往事如海水般倒灌而入,汹涌澎湃。痛苦的哀嚎自净善宫所在的树冠直冲地底,掠过林间地穴,与残留在净琉璃工房中的,纯白人偶的哭声遥相呼应。 千千万万个记忆碎片,千千万万个心上人灌入枫原万叶的脑海,于魂魄中落地生根。少年武士神思混沌,紧握着曾斩落对方一臂的笼钓瓶一心维系清明,于无尽的痛楚中逆流而上,向着故事的开端。于是他便见到那个小小,小小的人偶,他的人偶,于五百年前初来人间时,也曾甜美地,毫无防备地笑。 耳畔雷鸣炸响。枫原万叶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将懵懂着眼睛打量人世的神造品紧紧,紧紧抱在自己怀中。白发红挑染的头颅埋在小人偶的肩窝,脸颊有热泪淌下,少年武士轻声低唤,“国崩。”
同一个虚空,一千年后,流浪者站在枫原万叶的坟墓前。他的身侧,面目模糊的人双手插兜,问他,“你后悔过吗?” 永生的神造品嗤笑,“什么后悔?这个世上从没有值得我后悔的事。” 是吗?来人讳莫如深地笑,“你没有后悔过在那年夏天,删除枫原万叶的记忆吗?” 绀色的眼睛蓦然睁大,四百年来再无人提及的名字倏地洞穿他的胸膛。左肩隐隐作痛,流浪者足底凝起风团,毫不留情地一脚跺向来人,“你是谁?也配提他的名字?” 神秘人唇角咳血,不甚在意地随手抹去,“你没有后悔过在那处秘境里,放弃唾手可得的爱恋吗?” 第二脚不再留情。流浪者落地,见胆敢冒犯他的怪人化作一缕青烟,满意地转身离去,忽而僵住。熟悉的身形被阳光勾勒出线条,将倒影投射在他面前的小路上。虽然只是一个影子,虽然只于五百年前的夏天拥抱过那么几夜,余生只敢远观,再未相见。人偶还是眨眼间便认出来了。他心头大恸,四肢百骸战栗,胆怯到不敢回头,“万叶?” 在他身后,青烟凝成那位他于每个朝朝暮暮中勾勒思念的武士,依然是那副好看的少年模样。「枫原万叶」轻声开口,问,“你没有后悔过在那处秘境里,放弃让我爱你吗,国崩?”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人偶哆嗦着身子,逼迫自己看向枫原万叶的墓碑。你们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没有你的一生,枫原一定活得很好。 不要回头,不许留恋,不准重拾妄念。 “是吗?”「枫原万叶」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声。他轻笑一声,向着踽踽独行五百年的流浪者伸出那只裹覆着绷带的手,一如当年的温柔。 “要来亲眼看看吗?枫原万叶没有你的一生。”
同一条时光长河中。人类自五百年前而来,人偶自五百年后而归。 记忆宛如鱼群,游曳过少年武士的身躯。枫原万叶乘着落叶顺流而下,于岁岁年年中陪伴他的小人偶长大。 他用自己的双眼,看见人偶所看见的;用自己的耳朵,听见人偶所听见的。 他吹人偶吹过的风,走人偶走过的路。爱人偶爱过的人类,痛人偶痛过的无常。他目睹,他落泪,他痛彻心扉,他声嘶力竭。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却只是来自未来的幻影。他竭尽全力地阻拦,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甚至连一句别哭,对方都听不到。 雷电将军的弃子,踏鞴砂的倾奇者,至冬的斯卡拉姆齐,须弥的流浪者……枫原万叶的国崩。人偶的一生究竟要更换多少个不同的名字? 喊他名字的人里,有人轻蔑、有人畏惧、有人漫不经心、有人温柔以待但最终因命运分离。有人带他来到世上,那有人教过他如何为人吗?有人叱责他怎能不爱人,那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吗? 枫原万叶在五百年的光阴中见证。见证他的人偶于诞生中流下眼泪,因而被遗弃;于憧憬中模仿人类,因而被哄骗;于孤舟中横渡雷暴,因而仇恨故乡;于绝望中独赴炉心,因而憎恶人类;于愤恨中摔烂心脏,因而向雷电五传复仇;于火焰中焚尽希望,因而畏惧寿命有限的陪伴;于实验中被拆分,因而不在意自己的感受;于深渊中被撕裂,因而认为疼痛理所应当;于机体中被穿刺,因而将自己视作无用之物;于战败中被挖心,因而害怕得到后再失去。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人偶义无反顾地跃入世界树,拥抱死亡。 ……有人因此落泪吗? 如花如羽如朝露般夺目的一生,在跃入洪流的瞬间化为乌有。 ……有人为此难过吗? 斯卡拉姆齐死了。有人爱过他吗?
枫原万叶拿出第二份记忆。 记忆凝成水滴,水滴汇作河流,河流涌入汪洋。 落叶化为巨鲸,向深海而去。海底无垠,万籁俱寂。枫原万叶乘着光阴,站在巨鲸的额隆上,随人偶的一生,自雷电环伺的苍穹,坠入暗无天日的水底。 光阴的尽头是秘境。就像最幽微处是绝望。 他看到他的人偶四肢腕骨尽碎,在鲜血凝聚的小路上一寸寸爬向自己。他看到他的人偶跪伏在床前,抬手虚描白发不敢触碰,又垂着泪蜷成极小的一团睡在他脚边。他看到—— 小小的人偶将头颅贴在膝盖上,对自己嚅嚅低语,话语倏忽而散。 他说,“看,我也能拥抱自己的。” 轻喃如霹雳,刺破幽冥水底。 枫原万叶如遭雷击。随着光阴起落,久世浮倾五百年的虚影自鲸鱼额隆跃下,将那团极小的人偶抱到自己怀里,失声痛哭,“我在的。” “我在拥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一直在拥抱你……” 人偶看不到,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人类的拥抱。于是他将自己抱得更紧,更小声的对自己呢喃,“那些注定……我配不上。” 啜啜低泣似稻妻永不间歇的雷鸣,一下又一下,打在枫原万叶心脏上。 热泪落向流浪者的脖颈,穿透他的身体汇入汪洋,如无能为力的虚影般,什么也触碰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人偶在旁观者的怀抱里拥抱了自己一夜,最后在床上的少年睫毛轻颤之时,慌忙起身走到桌椅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国崩。”他看到被包成粽子的,露出劫后余生微笑的自己,愉悦唤着人偶的姓名,“……我有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怎么会做出那样天真、幼稚、罔顾你感受的决定。我怎么能对着你伤害自己,还自觉是在保护你——明知道你爱我,就像我爱你。 想要快点拥抱你。想要告诉你我知道了你所有的恐惧、罪孽、坏脾气。想要告诉你这所有的一切都没关系。我在这里,我始终在这里。 虚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时光的另一头,流浪者被那缕青烟带至高空,如候鸟迁徙般归巢。 记忆宛如飞鸟,翱翔过神造人偶的身躯。流浪者乘着轻风逆流而上,于日日夜夜中目睹光阴回退,倒溯至命运的转折点。 那些碎片并不总是清晰的。最初的四百年里,人偶所能见到的只有深浅不一的黑白。面目模糊,身形相似的聒噪生物如行尸走肉般密密麻麻。生命了无意趣,时间枯燥乏味。太阳坠落又升起,一日接着一日,别无二致。 再没有什么事能落入人偶绀色的眼。再没有什么人能让人偶胸口疼痛。日子反反复复地重复,人偶反反复复地看着人类诞生又死亡,相遇又别离。神造品被困于不变不移的永恒当中,光阴在他身上刻不下一丝一毫的改变。 每一天都是那么雷同,雷同到令人作呕。 就仿佛他只存在过一天,却一成不变地重复了数万遍。 就仿佛他早已死于某个夏天,只有尸体在机械地模仿生前。 流浪者回溯在黑白相间的时光长河中,以为自己已丧失了辨识色彩的能力,直到纷纷扰扰的岁月过去,直到……他看到枫原万叶。 最初只是一座墓碑,随着轻风的吹拂而幻化出人形。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武士笑得洒脱又肆意,一如几百年前的初次别离。枫原万叶向着轻风颤巍巍招手,银白发丝垂落于肩侧,被风扬起,飘飘荡荡。 他说,“再见啦,风。希望来生还能与你相遇。” 身侧落叶纷飞。流浪者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轻轻,轻轻偎依在不羁地挥手告别世界的武士怀里。黛色短发的头颅埋在人类的肩窝,脸颊有热泪淌下,神造人偶轻声低唤,“万叶。” 黑白淡去,斑斓重归。如火焰般绚丽的色彩自年迈的武士身上透出,点亮人偶眼中没有尽头的黑与白,倏地一声绽放开来,如夏日烟火,将整片天空照耀得流光溢彩。 四百年实在太久、太久。反正他也不会知道,就抱这一下、一下下就好。
色彩由点及线,由线及面,由面到体。 轻风化作惊雷,向高天而去。苍穹无垠,风雷肆虐。流浪者乘着光阴,站在飞鸟的翅膀上,随枫原万叶的一生,自风烛残年的迟暮,重归英姿飒爽的年少。 他看到他的武士整日吟诗作对,与美酒为伴,觅爱之人来了又走,无人被他挽留。他看到他的武士目送旅行者远渡星海,旧友逐个成家立业,只有他还在海灯节的团聚夜里,孤身在死兆星上凭栏吹奏。他看到他的武士为笼钓瓶一心立下孤冢,余生再未以右手执刀,每当有人问及原因,他总会失了从容,茫然无措地摇头。 “我不知道。”枫原万叶以左掌紧攥右手腕骨,记忆空茫,神色止不住的悲伤,“我不知道为何这只手一旦举刀就会禁不住地颤抖。我不知道为何我见着笼钓瓶一心便会觉得难过和愧疚。我、我好像弄丢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枫原万叶抓过自己小辫的发尾扯了扯,声音干涩,“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总爱揪着这里拽得我生疼。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抱歉、抱歉。” 武士的容颜一天天变小,眉梢上的怅然若失便一天天加重。他越来越像人偶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百年的时间太长,流浪者的虚影与渴慕的人类朝夕相对,从畏惧到不敢直视,渐变为在万叶难过时小心抚平他的眉尖。人偶得寸进尺,逐步贪得无厌。仗着枫原万叶感知不到,便肆意妄为到胡作非为的地步。拽他小辫,捏他脸颊,赖在他怀里蹭他鼻尖。 这百年的、偷来的倒错时光什么时候会结束、可不可以不结束。他愿意永远当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只要能跟在枫原万叶的身边,只要不被他发现。 他的少年看世界,他看他的少年。
左手执刀并不方便。 森林被烈火焚烧殆尽,妖兽的断肢残骸堆叠。枫原万叶右手摁住腹部的伤口,左掌中的吃虎鱼刀铮地一声扎在地面。白发少年艰难地半跪在地上,以刀尖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好痛。” 刺耳的破空声搅乱好不容易才有的静谧。蹲在枫原万叶身边,焦急担忧抚着他伤口的虚影惊恐地发现,又一队妖兽浩浩荡荡地向这处袭来。流浪者本能冲上前去,不假思索挡在少年身前,嗤笑着掏出法器,“怒风腾天!”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风从图莱杜拉的回忆上涌出,没有任何攻击被人偶挡住。群妖狼吞虎噬,一丝停顿也没有的,穿透流浪者的虚影,将攻击尽数招呼到他的少年身上。 少年武士是骁勇的。他对自然的感知力让他极其擅长御风,可他毕竟孑然一身,可他毕竟不适应左手执刀。 虚影近乎疯狂地阻拦,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厮杀从傍晚到午夜,刀柄断落,地上遍布焦尸。枫原万叶浑身浴血,简单包扎好腹部、大腿的伤痕,喘着粗气,扶着半截枯木起身,挣扎着去寻可供栖身之处。行走间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武士的羽织崩裂,露出背上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来。 为什么不处理背部?如木桩般僵立原地的虚影惶惑不安地想。 哦,他够不到。人偶麻木不仁地回答自己。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排山倒海的愤怒骤然充斥胸膛: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为什么没有在这里保护他,为什么没有在这里保护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肯再用右手执刀,为什么要舍了利刃转而用璃月随处买来的废品。为什么要微笑拒绝所有人的追求,为什么要孤身行走百年。为什么无人陪他吟诗作对、饮酒吹笛,为什么无人为他平息疼痛、疗愈伤痕。 ——你知道的,不是吗? 虚影流着眼泪质问自己,你知道缘由的,不是吗? 删除记忆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吗? 看到了枫原万叶与你再无纠葛的一生,可还满意吗?称得上幸福美满吗? 大火好像把林中什么诡异的毒瘴一并点燃了,空气中飘荡着不祥的甜腻气息。枫原万叶蹙眉侧卧于山洞中,未经处理的伤口暴露在外,边缘泛白,隐隐有发炎的趋势。 为什么他不能爱上其他人呢?为什么他不接受其他人爱他呢? 我有什么好的呢? 腻腻歪歪的味道更加浓郁起来,掺着怪烟的雾气四处弥漫,充斥这处洞天。流浪者脸色煞白,看着枫原万叶两腿间的部位缓缓鼓起来。少年尴尬地眨眼,疲惫地抬手掩面。 如水的月光洒满林间,微泻了几分穿过透明的流浪者,照亮草垛上的少年。时间一点点流逝,毒瘴带来的青玉愈发汹涌澎湃。枫原万叶因受伤而意志薄弱,神识模糊不清,在低烧里昏昏沉沉。 被删除、被清洗过的记忆断层空洞骇人,吞噬了少年一贯的隐忍克制。腿间的星期胀大到令人难以忽视的程度。人偶以为他就要伸手去抚慰自己了,转身离去,预备留给少年一个隐私空间。但—— “……,我很想你。” 嚅嚅低喃落于耳畔,话语倏忽而散。却像是闪电划破高天。 流浪者如遭雷击。蓦然回头,见枫原万叶并无丝毫抚慰自己的意思。 少年武士抬手勾勒轻风,红着耳根屏息两秒,以无言的停顿代替那个他不知道的名字,小声说,“……,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一定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你才让我忘了你对不对?” “……,好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啊。” “……,好想再见你一面啊。”
心墙被击碎。随着光阴起落,虚影在黯然无色的光阴里漂泊四百余年,如夜中飞鸟般坠落在枫原万叶身前,失声痛哭,“我在的。” “我也很想见你……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一直很想见你……” 人类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人偶的哭声。于是他在青玉中川西得更加急切,更温柔地对着轻风呢喃,“……” 被笼钓瓶一心斩断过的左臂蓦然疼痛难耐。枫原万叶的喃喃低语似稻妻漫山遍野的枫叶,洋洋洒洒落于流浪者空无一物的胸膛。人偶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于秘境中被洞穿的心脏重新生长出来。 快走。快躲开。回到未来,回到那座墓碑前。 不行。不可以。不准离开,不准再次丢下他。 你已经目睹过流浪武士那孑然的一生了,不是吗? 如果你走了,还有谁能注视他?还有谁能替他挡住后背的刀子?还有谁能陪他漫游山林,浪迹天涯?还有谁能听他吟诗作对,随他饮酒吹笛;为他平息疼痛、疗愈伤痕? ——他还会接受谁爱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怎么会做出那样天真、幼稚、罔顾你感受的决定。我怎么能逼着你删除记忆,还自觉是在保护你——明知道你爱我,就像我爱你。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不可以重头再来。 虚影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神明听到了他们的恸哭,神明回应了他们的愿望。 无边无际的绿意倾泻而下,悦耳的童谣自苍穹传唱至海底。 飞鸟与巨鲸同他们告别。人偶自苍穹坠落,正如人类自海底浮起。轻风接过流浪者,落叶载上枫原万叶,越过最后那点光阴,向着原点重逢。 须弥在等待他们。山川湖海里,森林眨眨眼,流风招招手,树叶为他们翩跹起舞。一百只兰纳罗齐声歌唱,为流浪至此的灵魂洗去跨越五百年光阴的倦意。 落叶追随流风,流风伴着落叶,它们并肩翱翔,彼此缠绕。无郁稠林星罗密布的蘑菇头由小变大,铺天盖地的藤蔓将少年们卷至旧梦里。 再次睁开眼时,流浪者坐在一处桌椅上,穹顶上有熟悉的数字“九”。秘境的正中央,枫原万叶翻身下床,大踏步地向他走来。 与此同时,机械旋律最后一次自穹顶的“九”字中播放。 「欢迎来到九号秘境。恭喜你们成为1029对受实验者中,第103对顺利来到最后一天的实验对象。 以下为最终课题,请在十分钟内完成选择。 请注意,本课题没有时间限制,期间我们会持续供应食物及生活必需品,直至课题完成。 选项1,任意受实验者斩下另一人的整根手臂。 选项2,任意受实验者同另一人兴胶,直至彼此相爱。」 ------------------ 还有最后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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