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逛的老佛爷，是消费天堂，也是商业教堂

宏伟的大教堂是一个城市的地标。在英国，有“大教堂”（cathedral）的地方才能算“城市”，否则只能叫“城镇”。自从工业革命以来，宗教的统治力量在西方国家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商业文明，消费至上。因此，真正的国际大都市必须有几个著名的百货公司或购物中心。在伦敦，赛尔福里奇、哈罗德、约翰路易斯、福特纳姆梅森......几大百货公司遥相呼应，定义着最繁华的商业区，吸引着最密集的游客。巴黎“老佛爷”的半透明圆顶更是像足了圣殿，辉煌明亮。被现代旅游业泵入大都会的万千游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自身边另一位游客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一生中可能只短暂拜访大都会一次，然后又回到那些别人从未听说过的地方。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帝王将相留名的历史景点，就是商业文明大教堂——百货公司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百货公司就是大都会的大教堂。于是问题来了：是先有大都会，再有大教堂，还是先有大教堂，再有大都会？

《纪实72小时:再见!我心爱的百货店》剧照

《打造消费天堂：百货公司与近代上海城市文化》整理了上海二十世纪初的华洋百货公司的起源和生态。百货公司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出现，迅速改变了欧美的零售业面貌。在有百货公司之前，人们主要在销售日用必需品的杂货店以及专营店买东西，即使是社会中消费能力较强的家庭也要一间间店去购置所需。萨克雷的小说《名利场》中，小奥斯本感激都宾在寄宿学校为他出头打架，写信告诉家里让他们去都宾家的铺子买糖和茶叶。都宾的学费是他父亲用茶叶、蜡烛、肥皂和干李子付的，因此他在学校被富家子弟嘲笑。《名利场》的时代过去一百年以后，离伦敦很遥远的上海也有了大型百货公司，有华商开办的“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也有英商经营的福利、泰兴、汇司、惠罗。这些大型百货公司建起古老中国前所未见的高楼，绘制了南京路的天际线，塑造了上海的商业文明和市民文化。

《打造消费天堂：百货公司与近代上海城市文化》书封

百货公司明码实价，即买即付，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这些如今像水和空气一样自然的商业行为，在它们刚出现时是大胆的革新。上海的华资“四大”公司，创立人都是旅澳的广东华侨，青年时代出洋淘金做生意，积累跨洋贩货经验，目睹新的商业机会，又在当地被白人排挤生意难以扩大，因此联合同乡资本回中国开办包罗万有的商场。又因为上海是最繁荣的商业城市，大百货公司之间的热烈竞争在上海展开。上海的消费力强，除了旅居上海的欧美侨民，手头宽裕喜欢购物的中国人家庭数量更多。百货公司为了营造出前所未见的繁华气氛，你追我赶建造极具现代感的大楼，大量装饰彩灯和大玻璃橱窗，完全推翻保守低调的中国传统商业经营理念。为了吸引工资不高的劳工阶级，也开办收取门票的游乐场所。这些游乐场所让囊中羞涩的人群也有机会踏足消费圣殿，但同时也引入了各种半合法甚至非法生意，使百货公司的一部分与大都市的黑暗面融合起来。

百货公司用广告塑造了美丽摩登，当家作主的新女性形象，各种卫生用品，家庭电器，更不用说衣料尺头，都以女性顾客为目标。在讨好有经济能力，观念时髦的新女性顾客的同时，百货公司也为女性提供了工作机会，冲破男性主导的垄断。受过教育的女性在百货公司工作，要年轻貌美，能写会算，因为她们不仅要能为顾客提供良好的服务，她们的青春美丽也是百货公司形象的一部分，并被用来给产品作广告，比如销售钢笔的“康克令皇后”，外貌和私生活都被小报肆意评头品足。然而百货公司的女店员因为教育程度较高，在社会上并非完全处于被动地位。女店员为自己工作权利的辨护发声，与小报文人针锋相对，也促进了社会思潮的前进。

《穿普拉达的女王》剧照

在今天，百货公司已经成了陈旧的事物，正在慢慢死去，一家又一家百货公司清盘关门。宗教圣地也会被信众遗忘，同时新的宗教和新的圣地被制造出来。网络电商时代，大教堂也赛博化了，快递员是传递神谕的信使。下一个时代的学者，会如何总结下单等快递的商业文明呢？